一旁的官吏们见了袁封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都忍不住窃笑起来,这小子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在皇皇大殿之上,竟然如此地不顾斯文,当真是可笑之极,也不知道官家究竟发了什么善心,竟会让这等小民也进了皇城大殿。
更有甚者,个别官吏悄悄转过身去,背对着袁封。堂堂圣人子弟,饱读诗书的帝国重臣,真是耻于这等不知礼义廉耻之徒为伍。
宴会举行到了一小半的时候,大殿侧门突然传来了一个婴孩的啼哭声,众人忙停住饮食,探头望去。只见一群盛装的宫女贵妇拥簇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正袅袅地向哲宗那边走去。
哲宗面面春风地迎了上去,他身边那位妖媚的女子上前一步,将那婴儿抱到手中。说来也怪,那婴儿到了她的手中,竟然闭声不哭了。那女子又哄了几哄,大概已经将婴儿哄睡。
见众人停下饮食,哲宗这才笑道:“刘贤妃为朕诞下皇子,司礼官,择一良辰,朕当册封刘贤妃为后。”
一旁的司礼官忙应道:“臣遵旨。”
大殿之内的众臣忙都起身贺道:“臣等恭贺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刘妃笑靥如花,连连摆手,让众人平身,由于还没有正式册封,她也不敢得意忘形。要知道哲宗皇帝废掉孟皇后已经有三年了,却还没有立他最宠爱的刘氏为后,个中原由外人实在不知。不过这回刘氏肚子争气,诞下龙子,便立即子以母贵,被册封为皇后了。
刘氏夙愿得偿,自然心满意足,甜蜜地看着熟睡着的儿子,心里却是感激他个不尽。
小插曲并没有打乱宴会的进展,不时有重臣去敬哲宗皇帝的酒,再说几句马屁话,什么西军鼎盛,平定夏人指日可待,又是什么小皇子天生隆准,将来大福大贵。虽然知道是马屁话,但是哲宗还是笑逐言开,一一与来臣饮了杯中酒。
赵佶和几位王爷代替皇帝向众人敬酒,又是一番喧闹,待到赵佶来到袁封跟前的时候,刘元恰巧端着酒杯到郭成那边去了。赵佶与袁封碰了碰杯,轻抿了一口。
袁封在他面前,比常人要来得自在,也是回了一口,笑道:“王爷,好酒量。”
赵佶呵呵笑道:“不行不行,今日不胜酒力,待明日你卖完了小王的画,小王再请你尝尝府中珍藏的佳酿。”
“这哪能?”袁封忙道,“卖画之银钱,王爷已经赏赐给草民了,怎么还能再让王爷请草民喝酒,应当是草民来请王爷喝酒,只怕王爷不肯赏光。”
“跟小王不必草民草民的,拘束做甚?”赵佶见怪道。
袁封摇摇头:“上有天,下有地,岂能不分?王爷帝王之胄,理当为我等所尊。”眼前这个可是未来的皇帝,虽然现在关系不错,但与皇帝称兄道弟,始终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哪天皇帝老子不高兴了,这就是个把柄。
可是,既然哲宗有了儿子,那么皇帝宝座还会传给他赵佶吗?若是历史依旧按照既定轨道行进,这端王赵佶也应当到了要当皇帝的年纪。看哲宗的样子,已经是染病在身,难以持久,莫非,这小皇子竟还会先他父亲之前而去?
赵佶不知道他心里胡乱想些什么,犹自笑道:“小王身于帝王之家,也有不如意之处,心中常郁郁不乐,常人又怎能知晓?”
袁封见他如此,竟忍不住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草民见王爷之相,俨然富贵不可言,日后又如何会有不乐之事?”
富贵不可言,向来是指能够当上皇帝。赵佶听他这么一说,浑身一个激灵,脸色大变道:“此话也可胡说得?”他先前见哲宗身体日衰,也不可避免地动过继承大统的念头,但这样的念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别人提起的,现在袁封陡然说起这事,倒似乎揭开了他的秘密一般,将他惊吓出半身的汗,幸亏周围没有什么人,才不至于被旁人听去。
袁封将他拉出殿外,寻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轻声道:“王爷殿下,草民当日在渭州,曾听一云游道人言,日后吉人继天下,殿下名讳为佶,拆开之后,不正是‘吉人’二字吗?”
这个说法是袁封临时编造的,至于那个什么云游道人,不过是个无法去稽考的人物,万一历史发生了蝴蝶振翅的效应,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反正这话是个云游道人说的,关自己个屁事?
赵佶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也不知道袁封这话是真是假,但多少还是有点欣喜,旁顾四下无人,这才道:“不可胡言,今官家有子,纵然大行,也当是皇子继位大统,哪有落于旁人之手?”
“详情草民就不知晓了,还请王爷殿下耐心等候良机。”袁封道。
赵佶身为哲宗弟弟,自然也有临近宝座的可能,大宋开国以来,太宗皇帝不就是兄终弟及,得了太祖皇帝的宝座吗?许多年来,哲宗一直无有子嗣,所有赵佶也难免心中蠢蠢,不过令他沮丧的是,那个刘贤妃居然怀孕了,而且还生下个男孩,这无疑使他的登基梦破灭。现在突然听到袁封怎么一说,心中倒有几分相信来。
他原本就颇信道教,对道人所言之事更是深信不疑,不过皇位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来日一定要好好谋划,不但要击败那个刚满月的小侄子,还得击败哥哥申王赵佖、弟弟简王赵似等人,他们何尝不是觊觎皇位已久?
如此一来,他都没心思去作画了,但还是让袁封在宴会结束之后跟随他去了端王府,想再问问他一些情况,在这情形下,换作是谁,都不太可能心如止水。看着赵佶坐立不安的样子,袁封一时间也不明白自己泄露了天机,究竟是对还是错。
赵佶命人准备了客房,让袁封住下,然后心事重重地将自己关在厅中,铺开画纸,蘸满了墨汁,提笔良久,却不知道要画些什么好,浓浓的墨汁顺着狼毫越聚越多,最终“啪嗒”一声,落在了画纸之上。赵佶将笔一掷,双目一闭,暗暗长叹口气,心情极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