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票号鼻祖雷履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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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志如鸿鹄 功亏一篑(1)

雷履泰踏着茫茫的白雪万念俱焚地走在西大街上。

夜已深沉,街显得更加悠长而寂静,朦朦的夜光撒落在雷履泰的脸上,失意的冷痛向他的四肢百骸猛烈地蔓延开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倏忽,一股寒风如刮骨一样地朝雷履泰袭来,绝情绝意地似乎要把他高傲自负的神态横扫一空,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阵阵凄楚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风的怒吼声与踏着雪地的脚步声如同鞭笞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心不停地挣扎着抽泣着……

傲气十足的心,最终被上天彻底打败了。

上天为什么总和自己作对?母亲的死已给了自己沉重的打击,月儿的死更让心死去了一多半,然而今年的结账又是徒劳无益。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杜甫描绘颠沛流离生活,抒发老病穷愁的感喟句子,猛地从雷履泰的胸中跳了出来。

陡然,风卷着雪花咆哮起来了,宛若它是世界上的统治者,任何一切都得听它指挥,它仿佛可以任意践踏一切,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雷履泰!

如此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世界上多一个雷履泰又能怎么样?少一个雷履泰同样不也如此?

想到这里雷履泰坚定地朝东大街贺兰桥的方向而去,他知道那里有一眼古老的井,那井里每年都有屈死鬼需要顶替,我何不自寻解脱……

贺兰桥到了,他开始踌躇起来,然而那眼井却很突兀地伫立在那里,好象专门在等待着雷履泰的到来。

雷履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弯腰拾起一块土圪垃,猛地往井中扔了去,水的回响声清晰地惊破了夜的寂静,他惊讶地再次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天灭我也!下这么大的雪而井中的水还没结冰,看来这里就是我的家。

雷履泰抬头以最后的目光凝视着茫茫的夜空,几颗星星嘲弄地眨着眼睛仿佛在说,来吧,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吧!

我将是哪一颗星?

雷履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月儿,我来了,我来陪伴你了……月儿的音容笑貌出现了……

那年,当雷履泰赶回细窑村时,月儿已经奄奄一息了,三十岁的女人生头胎本来就算得上是难产,又加上婆母亡时操劳过度。

血迷中的月儿仿佛听到雷履泰的声音,她那一丝丝魂魄又游移着转回来了,脸色如同雪一样白的月儿,下身仍出血不止……

月儿苍白的脸泛起了一团红晕:“泰哥哥,我们有、有儿子了,高兴吧,泰哥哥,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让我好好看、看你,看你最后一眼。”

雷履泰的眼圈红红的,泪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月儿,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一事无成害了你。”雷履泰说着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交织的悲痛了,他还没从母亲去世的悲恸中缓过来,月儿又遭到难产的不辛,他悲痛欲绝地竟爬在月儿身上像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唔唔唔哇哇哇”雷履泰的哭声仿佛要穿透细窑村的蓝天。

雷履泰在为月儿的即将离去而哭,为母亲积劳成疾抛开亲人而哭,为儿子刚到人世就要失去母爱而哭,他更为自己一生的坎坷不平而哭。

“泰哥哥,你、你说过,男、男儿有泪不轻弹……”月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柔弱的手拉着雷履泰的手,“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你会成大器的,以后的路子,让表妹代替我来陪你,陪我们的儿子,我已经跟她讲好了,她贤慧诚实,她、她会嫁给你的,我已经跟我姨说了,让她来保、保媒。”月儿的话越来越低,几乎就听不到了。

雷履泰止住了哭声,把耳朵放在了月儿嘴边。

“答应我,让表妹、让我们的儿、儿子好、好好活……”她犹如一盏熬尽了的油灯,突然间,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月儿几乎没有气了,可她的眼睛还是闭不上,仿佛在等着什么……

“月儿,我答应你了……”雷履泰泣不成声地。

月儿,我来陪伴你了,月儿,我去了……雷履泰的心在默默地念诵着,然后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当他正准备一头向井下栽时……

“梆梆梆……”打更的声音猛地把雷履泰一激灵,一个趔趄差点没把他绊爬在地,他的头脑豁然清醒了许多……

空冥中先哲孟子的话宛若从天际回荡在雷履泰的耳边。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雷履泰毅然挺起了胸膛,自嘲地哈哈大笑起来,释然地大踏步朝归家的路走去。

薛登五坐在暖炕头兀自抽着水烟袋,眼睛眯溜溜着瞅着刚刚写好的四副书法,他把它们十分珍爱地一字儿排开挂在了对面的墙上,那龙飞凤舞飘逸洒脱且遒劲的笔锋让他非常满意。

右军王羲之的书法总是令他陶醉不已,多少年来临摹右军的书法已经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他早就想抛开右军之帖,试试自己水准到何种程度,可总是觉得还不到火侯。

昨日有感西河书院便作了一首四时勉学咏,今日一时兴起便以平日所学右军草书之法一气呵成地写了出来:“妙!妙哇!今日老夫我高兴呵!”薛登五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春光先到绿溪隈,艺围寻芳逸兴催,烟柳莺歌摇彩笔,菱波鱼跃映花台,纷纶诗思瑶林发,滂沛文心……”

正当薛登五吟得兴致上时,“笃笃笃”的敲门声使他戛然扫兴。

是谁啊,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他心里说。

“请进。”薛登五心中虽然有点不悦,但他纯笃的禀性和任何人都是和睦相处的,从不把人拒之门外。

“噢,原来是履泰老弟,多日未见,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近来可安好?”一看是雷履泰来了,薛登五的不悦,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高兴的拍手欢迎。“请坐,请坐。”

雷履泰一声不响地坐在了凳子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外面很冷吧,过来和我一起坐在暖炕上好吧。”

雷履泰的一反常态,薛登五马上猜测他十有八九是遇上大难题了,雷履泰的性格他是十分清楚的,他的高傲他的雄心是任何时候都打不垮的,这么多年来,他受尽了多少磨难,遇到了多少次的打击,可他绝对不服输的。

从认识雷履泰的那一天起,薛登五就断定此人会干成一番大事业!他的雄怀大略,他的气度不凡,还有那眉宇间的几分英豪……只是时辰不到,古往今来大富大贵之人,干成大事的人哪个没有磨难呢。

薛登五真诚的一片情意,雷履泰心中冰雪顿时融化了,莫逆之交永远都是心曲相同。

看着薛登五墨香还在飘溢的书法,雷履泰突然领悟到刚才薛登五肯定是在吟诗作画,是自己的冒然闯入打乱了他的雅兴。

“喔,老兄莫非正在吟诗作画,抱歉,抱歉,小弟不慎扫了老兄的雅兴,还请老兄多多见谅。”雷履泰站起来抱着拳补救着刚才自己的失礼。

“哪里,哪里,你的到来,老夫我是求之不得,你瞧斗室是不是蓬荜生辉了噢,哈哈哈……”薛登五故意打着趣寻着开心地。

笑声中,雷履泰已把目光移向了薛登五的书法上,很快,他已把诗文全部通读了一遍。

“哦,署名是逢年,这逢年是老兄的……?”

“哈哈哈,是我最近所起用的字。老弟觉得如何?”

“以我看你这字本来就与你的名字相辅相成,登五嘛,有了学富五车,而逢年不正是有了用武之地喔?”

“知我者履泰也。”薛登五抚掌大笑。

“老兄的诗文可是越来越有造诣了,书法是越来越功底深厚了。”

“承蒙夸奖,今日最好是谈谈你的事情,我看你气色不是太好噢。”薛登五突然转了话题,很知己很关心地说。

“小弟我近来可是一言难尽。”一种失落感顿然涌了上来,薛登五的问话恰恰触到了雷履泰的痛处。

人往往总是这样,遇到知己犹如遇到亲人一样,雷履泰的倾诉欲不断地膨胀起来,象涨潮似地汹涌而来:“本来弃儒经商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屈辱,家道衰落,命中注定我就读不成书,考取不了功名,然而对于学习经商,我可是下了一番心血的,起五更睡半夜,柴火堆里借光苦读,刻苦练习基本功,自己受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可这些年来,从学徒到出徒,从出徒走向掌柜的方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还是一事无成。每年都在想,明年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可一年又一年,光阴不等人喔。我也知道做人要下苦功,做人要有百折不挠坚强的毅力,艰难困苦下才可以磨练人的意志。这些大道理谁不明白,可我的命运却是如此潦倒骞涩,自己没有本钱,又得不到东家的真正支持,这不等于在一天天消磨时光、虚度年华?岁月催人老喔。”雷履泰的话匣子一旦打开来,就象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地往外涌动着。

薛登五知道这个时候是最不宜多说话的,只有默默地倾听,便是给对方最大的安慰。

“我当年弃儒经商时曾写过这样一首诗;苦读寒窗十数载,前世无缘功未来,弃儒经商搏一战,凌云壮志展素怀。谁知当年的豪言壮语,却化为今日的泡影。唉!”雷履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宛若把胸中的压抑全都倾泄出来了。

“君不闻西伯羑拘里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作离骚;孙子膑脚,而论兵法。贤圣发愤可有所作为。”薛登五一字一句缓缓地说着。“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古人说,幼而好学,如日出之光,老而好学,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所见者也。历史上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梁瀚八十二才成为状元,何况老弟你还不到四十岁,何其晚矣,只是时辰未到。老弟如埋在土中之金,一旦有人发拙便是施展才华的好时候。我看你为人真诚,才思敏捷,头脑聪明,学识渊博,听说你的一掌经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要有人报出数字,无论是多少位,对方一报完你立马就可以算得清清楚楚,而且是准确无误,人们送你一个雅号为一口清。”薛登五一口气说了许多,然后笑着捋捋胡须扬扬眉毛开玩笑地问道,“果真如此?”

雷履泰摇摇头苦笑着,“那又有什么用?”此刻的他只觉得这些劝人的话是那么的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