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手之家据说又要进新人了。我们早早地准备好了欢迎仪式。院子里最茂盛的枫树上坐着崔斯塔娜,等新射手一进门就从天而降给他个瞬间爆炸的礼花。而后图奇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给新射手泼上一桶自制绿色纯天然无毒染料。带着一身喜庆的新射手由此进门,格雷福斯就会用准备好的烟雾弹造出欢迎的气氛,最热情的厄运小姐此时登场,送给他全大陆都能听到的热烈笑声。与此同时,卢锡安还会从吧台后面站起来,给这位新射手一次真正的洗礼。新射手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之后,他就该上楼梯,而维鲁斯正在那里等着用藤蔓给他一个拥抱。
然后就是最后也最重要的礼物了,这是射手之所以为射手的立身之本,由艾希,金克斯,德莱文,以及我,分别站在射手之家四边角落里送出——能打得远的所有东西,不管是箭还是炮弹还是投斧,还是被所有射手鄙夷的魔法弹幕。到此为止,欢迎仪式结束,我们相信新射手一定非常喜欢,从此融入这个充满爱的大家庭。
我们演练了好几次,这么重要的仪式不能出差错。期间有隔壁的辅助来访,我们差点没收住手。幸而维鲁斯的箭射歪了,剩下的人得以趁机逃生。
但维鲁斯终归没法上场了,只能躺在病床上哼哼。未出师先折损一员大将,我们只好把薇恩叫来。为了保证她能完美稳住新射手,我们特地在楼梯上临时搭了堵墙。砖自然是偷来的。
“你怎么偷的是浴室墙砖?”格雷福斯问。
“浴室最靠外,我跳进去就直接到了。”我答,“再深入敌后,我怕我没法活着出来。”
“可这砖都滑溜溜的,怎么用啊?”金克丝说。
“你这是看不起薇恩。”我答。
一旁的屠龙汉子捋了捋袖子,金克斯立刻闭嘴。论站捅,我打不过她,但她也打不过薇恩,射手之家就是要用实力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站捅我谁都捅不过,所以按说我应该在射手之家当哑巴。之所以现在还能随便开嘴炮,是因为领到那张精华跃动的魔法禁令之前,我是完全横扫这一整座楼的,他们真的没一个是我对手,除了格雷福斯能勉强拼一拼。这些射手一直都记得昔日被支配的恐怖,所以不敢堵我的嘴,生怕把我逼急了连禁令都不管。
但他们也知道我只剩能开嘴炮了,所以这宽容其实还有点怜悯的意思。哎,落魄的艾尼维亚不如阿兹尔。
墙就这么筑上了,浴室墙砖滑溜溜的不好抓,多费了我们半天功夫。新射手说话间已经到了,我们赶紧各就各位,看着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好像还是个少年。
没关系,射手业内未成年人保护法无效。少年一进门,崔斯塔娜就一跃而下,图奇跟着破井盖而出。门口的格雷福斯和厄运小姐也跟着举起了枪。
然而我们却没听到震耳欲聋的笑声。一个,又一个,再一个,四个人连着倒在地上,那个少年已经站在了大厅正中央。薇恩举起巨弩一个横滚,我们看到那个少年立刻向相反方向跃入黑影,一把把她拎了出来。他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在哪儿似的。屠龙汉子一声没吭就倒在了地板上,金克斯当机立断大喊一身开火,我们四个拉弓的拉弓,举炮的举炮,不信这最后的大礼不能成功送货上门。
还就真的没。那个少年简直神出鬼没,先是突然出现在墙角放倒艾希,之后又窜到金克斯身边送她升天。我扔了手里的能量弓就往二楼跳,落地时他却恰好出现在我眼前,一把把我推下楼梯摔了个四仰八叉。如此盛大的欢迎仪式只剩德莱文一人,这个新射手刚要再冲过去,行刑官仰天一声笑,抄起两把斧子转了一圈直接出手。肆虐射手之家的新人终于倒了下来,摔落楼梯,又把我砸了个结结实实。我发现他发型还挺新潮,莫西干式的。
“你们干什么呢?”
公会门口一个人喊。七零八落趴了一地的射手们抬起头,看到学院信使站在门口。
“我们在欢迎新人。”我们答。
“新错了,这不是你们射手公会的。”信使说,他拿出了张新执照,“你拿错执照了,你该是刺客公会的,快去入职吧。”
那个新人少年爬了起来,迈过我的脑袋从信使那里接了新执照,后背上还插着把斧子。我们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不约而同喊了一声:“壮士留名!”
单薄瘦弱的少年回过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叫艾克。”他说,“初次见面,多谢各位前辈手下留情。”
然后他就没能出去,我们从地板上一齐一跃而起一人给了他个大招,所有没来得及送他的欢迎仪式重演,集中爆发在一两秒之内。射手,讲究的就是个快,准,狠。
由此,艾克成为了还没入职就先进医院躺了两星期的第一人,说到底中二可以,但不能太装,他还是太年轻。顺便说一句,他的邻床是那个学院的信使。我们太热烈,流弹也不小心扫到了他。
之后学院就罚我们去道歉。射手们认真讨论了一下,决定派我去。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他们就问我要不要出门站捅,我们在射手之家有纠纷时都会这么做。我想了很久决定接下这个光荣的使命,暂时还不想再违反魔法禁令,最近犯事有点密集。
但我其实有点虚。因为艾克是祖安人,而祖安人讨厌皮尔特沃夫人,所以艾克讨厌我。
顺便他还讨厌凯特琳和蔚,最讨厌的则是杰斯。同行是冤家,艾克是位科学界的少年奇才,所以他最不喜欢皮尔特沃夫的年轻有为高富帅。艾克要进联盟时,学院特地给我们皮尔特沃夫四个选手发了信,叫我们体谅少年人。
“这小子说话有点冲,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安德烈法官在信里写。
我们原本没在意。但他头一天来射手之家就撂倒了那么多人,我们终于明白了法官写信的真正用意。皮尔特沃夫四个当家选手,三个是射手,安德烈是叫我们珍惜生命。
所以现在我挺害怕。我很担心他掏出个手雷什么的把我炸飞。射手同仁们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邻床好歹还有个学院的员工,要是我顶不住,就赶紧亮出招牌瞬移跳到那个员工身边,拿他当挡箭牌。他们说艾克怎么也不会冲学院的人动手,我总觉得他们在瞎出主意。
但不管怎么说也要去了,不道歉的话学院又要找我麻烦。我到了峡谷旁边的联盟医院,先花了点钱在门口的奸商那儿买了束花,然后进住院部找到了艾克的病房,敲敲门,里面是正在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请进。”
我就进去了。本来还挺好奇的艾克一下就冷了脸。我赶紧告诉他我是代表所有射手来道歉的。“我们那天太热情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还道了谢。只是语气中一点都听不出来。我掏了道歉信出来读,刚念了个开头就被他打断了。“不用了。”艾克说,“我挺累的,请你回去吧。”
“别这样。法官叫我们来道歉,我们就得从头道到尾。”
“可我不想听。”
“那就按老规矩,我把信放在这儿,你自己看。”我说。
我把花捧到他床头柜上,再把信夹在几枝花中间,怎么看怎么不对,似乎就差拿只粉色笔在信封口画个小爱心。我还看到床头柜上有封别人寄来的信,邮戳似乎是祖安,没拆开。想了一下,我把这封信也摆在花上,两封一起,终于显得正常了些。
艾克倚在床上一眼都不看我,也好,至少他应该不会扔个手雷出来。我最后道了别,小心翼翼关上病房门,一扭头差点撞在杰斯身上。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
“看你啊。”杰斯答。
“来医院看我?还带着花?还是蔫的?”
“我没想到你能活着出艾克的病房。”杰斯说,一脸认真,“你那封道歉信写得太欠揍,我以为你会直接被担架抬进另一间。至于这花,医院门口那个商人不太厚道,明明在下面还是好的,上来就蔫了。”
他想得挺周到,我的信是代表了整个射手之家的意见,作为真正的前辈想真诚地给这个少年一点点建议。比如做事要细心,不要总是领错执照;比如走路要慢一些,不要太神出鬼没把路人都吓一跳,再比如,说话的时候不要太欠揍,学伊泽瑞尔是没有出路的。我猜他应该不会因为最后这一条揍我。
我邀杰斯回射手之家坐会儿,故地重游顺便庆祝一下我全身而退,杰斯就答应了。我们在大厅一角找了个安静座位坐下,杰斯问我最近有没有计划去祖安。
“你又要买点什么?”我问。
“这次是卖。”杰斯说,“有个样品要送到那边。”
“得托我?”
“得托你。东西有点特别,怕出意外。”
“成吧。送哪里?”
“祖安政府。给艾克的,他那把剑上一个备用的能源件。”杰斯说,“他们从我这儿偷偷订的,配给他。这东西上面连能源实验室的商标都没法打,不然他肯定不收。”
“嘿。”我往沙发里一躺,“这也行?”
“这就不错了。”杰斯说,他也倚进沙发里。“一开始他们要从维克托实验室订,不小心让艾克知道了,差点把他们房子拆了。”
“他不喜欢你,你和维克托是死敌,可他也不喜欢维克托。这小子到底跟谁能过得去?”
“祖安的科学家他好像一个都不喜欢,皮尔特沃夫的就更别提了。”杰斯说,“伊泽,法官的信你也收到了,我挺想问一句,他这么讨厌你,你是什么感觉?”
“我。”我想了想,“我没感觉。他做的事情让我讨厌不起来。你呢?”
“一样啊。”杰斯一笑,“讨厌不起来。”
“亏了你不常来下路,不用挨他揍了。”我笑道。
艾克,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祖安政府大楼里,给他送联盟邀请函。学院人手不够,我是顺便去的,绝不是因为惹了事挨罚才跑腿。
而见到他时,我明显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敌意,他自然认得我。我给了他邀请函,然后想和他握手表示祝贺,他却一把把我的手打到一边,甩下一句话说自己不和皮尔特沃夫人握手,就转身走了。
那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好。祖安政府的人把我送出门,漫不经心的道了个歉。祖安和皮尔特沃夫之间一向就是这种态度。但我刚出来就被一群人包围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很多还带着小孩子。他们问我是不是联盟派来邀请艾克的,我说是,他们就露出笑容。
“他该去。”他们说,“他是真正能代表我们祖安的选手。不像那几个疯子。”
“真正能代表祖安的是什么样呢。”我说,我还是不太爽。
“就是艾克这样。”他们答,小孩子的声音最大。“他会救我们,会帮我们。其他人从不会。”
这个少年,他是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有无数看不惯的事情。他看不惯祖安那几个疯疯癫癫的科学家,认为他们的做法是******。他也看不惯皮尔特沃夫的人,认为我们都是道貌岸然。少年人才会有的轻狂。
但除了轻狂,他还有别的,有让我们实在无法讨厌的某些东西。他做出了那么多科学家都望尘莫及的发明,但这不是他被祖安人喜欢的原因,至少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他救过很多人,靠他的发明,而这些人都是祖安的平民,是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那一群。他做着他认为对的事情,以他力所能及。
“我明天去。”我说,“联盟规定也真够麻烦。明明送到了祖安他们还得再送回来,就是得跑这么一趟。”
“秘术中心分部得过审。”杰斯说,“这次又劳你了。明天回来请你吃饭。”
“就今天吧。”我答,“晚饭我还没吃呢。”
“这都几点了?”
“我得去道歉呐。怕被打吐,空腹安全一点。”
杰斯又是一笑。“艾克也挺凶的。”
“每个人都知道了。他等着收禁令吧。”我说。
“那也不会比你的厚。”杰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