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苏莲衣听到自己的心落到了谷底,又酸又疼却又带着某种释然。贺兰钧的拒绝,既伤了她的颜面,却又莫名地让她安心。即便是落魄到此,他也不肯为了生计勉强与她在一起,这样骄傲的贺兰钧有可能是真的还不爱她吧,但他对感情是如此慎重,不愿意让感情屈服在任何事下,若真有一天,她能得到他的心,那必定就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了吧?
就在贺兰钧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外的那刻,苏莲衣连想都没想,已经开口阻止道:“等一下!我们这儿还缺一个跑堂的。”
“莲衣姐!”这回,不只是春花,其他的花娘也都不乐意了。
苏莲衣却不理她们,只是期盼地看着停下脚步回头的贺兰钧:“只有跑堂的,你做吗?”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他不答应。
贺兰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叹口气:“好吧,跑堂就跑堂。”嘴上说得这么无奈,双脚却有自己意识般飞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似乎生怕再有人轰他走似的。
苏莲衣笑着看他消失在楼道里,才放心地回头,却被春花一张怨怼的脸吓了一跳,“干什么这副表情?”
“莲衣姐,他什么都不会,又不肯娶你,你干吗还留他?”春花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苏莲衣无奈,“我犯贱行不行?我不忍心看他流落在外行不行?各位姑奶奶给我个面子好不好?”看见她们身上的衣服,又忍不住头疼,“先进去把这身晦气的衣服换掉吧,看着就头疼!”
花娘们不情不愿地回房,春花忍不住道:“活该你头疼!”
苏莲衣是真的头疼了。早该想到的,贺兰钧过惯了风光的日子,如何能适应青楼跑堂的生活?穿着一身媲美纨绔子弟的白袍跑堂就算了,但现在不过因为客人的几句挤兑就跑得不见踪影,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费冲、尤坤那两个惯会逢迎拍马狐假虎威的家伙真的对他影响这么大?
“莲衣姐,你也别担心了,他这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事的。”陪着苏莲衣楼上楼下都找了一圈的春花安慰她。
苏莲衣跺脚,“都怪费冲、尤坤那两个草包,一会儿要他倒酒,一会儿让他上菜,还要他赔笑,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个?也怪我,我怎么就没拦住他们呢?还让贺兰配合,难怪他生气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他还以为自己是大官吗?骄傲跟肚子比起来值什么?”对于苏莲衣的不争气,春花已经说到无力了。
苏莲衣摇头,正要自责,却看见一身白衣的贺兰钧带着两个女人进来了,顿时眼睛一亮,迎上去道:“你到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贺兰钧眼睛往楼上瞟瞟,笑得不怀好意:“楼上两位大人不是很难伺候吗?我找了两个能伺候他们的人来。”回头对身后的两个道:“两位夫人,左边厢房第一间,赶紧去吧。”
两个女人点点头,对视一眼,气势汹汹地上楼,片刻后楼上便传来碗碟被砸碎的乒乒乓乓声和费冲、尤坤的求饶声。
“娘子,我……我只是来喝酒的……”
“对啊对啊,我们是来谈公事的!”
“喝酒?跟相好的喝花酒吧!”
“搂着小妖精又亲又抱地谈公事,你当我是瞎子?”
“啊……”一声惨叫,费冲自楼梯上滚下来,正摔在贺兰钧脚下;而尤坤则被尤妻追打得四处躲闪,一个闪避不及,绊到圆桌上垂下来的桌布,顿时摔了个狗吃屎,与费冲滚作一团。
贺兰钧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道:“两位大人,伺候得可好啊?小的这笑可以吧?”
看着他脸上看好戏的笑和眼底的奚落,费冲、尤坤气得牙痒痒,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发作的好时机,只得恨恨地起身夺门而出,却仍不忘丢下一句话:
“贺兰钧,你等着,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贺兰钧不当回事地耸耸肩,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着看戏。苏莲衣此时才明白他那句“能伺候他们的人”是谁,他竟将二人的妻子找了来青楼捉奸!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喂,酒钱、饭钱还没给呢,喂,喂……”门口早已没了人影,回答她的,只有飘忽而过的一缕萧瑟的风。
“贺兰钧,你跟我有仇吗?做个跑堂的你也能白送出去一桌酒菜,你是真要弄垮我这人面桃花楼不可吗?”实在气不过,苏莲衣对着贺兰钧散发怨气。
这回贺兰钧却是好脾气地笑着安抚她:“好了好了,知道对不起你,但不整整这两个人我心里不舒服。这样吧,我动动脑子,想法子帮你招揽客人,当做赔罪好吗?”
一边说,他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唉,好累,我要先去睡了。”转身上楼,留下苏莲衣面对一室的桌椅翻倒、杯盘狼藉无语问苍天。
人家的是跑堂,她的也是跑堂,为什么她的这个跑堂如此彪悍,如此与众不同,日日害她亏钱而她还舍不得让他流落街头?
压下心里的担忧与不安,苏莲衣认命地吩咐人收拾,心里实在是有些无力。她一直认为贺兰钧是匹野马,自己迟早能收服他。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她收服他,而是他收服她们一楼的人吧。
何其彪悍!
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招惹小人。”费冲、尤坤是典型的小人,而贺兰钧与人面桃花楼却是不折不扣地招惹了他们一回。很快,报复就来了。
苏莲衣看着眼前的春花、秋月等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还是那些人,但配上身上穿的飘逸纱幔,头上挽的飞天随云髻,额间点的梅花钿,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美得让人不敢相信。
“这……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钧施施然地走出来,一挥手,众花娘便各站各位,或做飞天舞蹈,或反手弹琵琶,又或有做仙女散花的,一时间只觉得满眼纱幔飘扬,曼妙人影飘移不定,竟好似真到了敦煌仙境,与众仙人同坐般。
“怎样?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能不能胜过其他花楼?”光看她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的样子,贺兰钧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果然苏莲衣看他的眼睛里满是笑容,连连点头:“太美了,肯定能胜过所有的花楼!”
贺兰钧得意地一笑,正要好好夸赞自己一番,门口却传来一阵喧闹,费冲、尤坤带着一队官兵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闪开!闪开!闪开!”气势汹汹地呵斥,带着官兵惯有的蛮横跋扈。
方才还一派仙子气息的花娘们顿时惊叫声一片,“啊,做什么啊?”
“干什么的?踩到我裙摆了……”
更多的却是不自觉地躲到贺兰钧身后。遇到事情的时候,女人总是下意识地会依靠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曾经是那么不可靠。
贺兰钧挺胸上前,对上领头的费冲、尤坤:“你们来干什么?”
费冲看着他,阴恻恻地一笑:“有人举报你们这人面桃花楼贩卖五石散,我们要搜查一下。”
“怎么可能?”苏莲衣与贺兰钧并肩站立,厉声反驳:“我们一向规规矩矩做生意,两位大人不是很清楚吗?”
尤坤用三角眼斜瞟了她一眼,笑得阴险:“我们是规规矩矩来喝酒,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搜过了一切就清楚了。”
他身边的费冲一挥手:“来人,给我搜!”
他们身后数十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们顿时宛如放出牢笼的饿虎,冲进楼里,粗鲁的动作带着故意,将楼上楼下装饰的大花瓶、盆栽砸了个稀烂。
碎裂声不时传来,苏莲衣顿时心疼了,冲上去想拉住正要砸角落里一对唐三彩大花瓶的衙役:“喂,你们小心点儿啊,别碰坏我的东西!喂……”
随着她的叫声,“哐当”一声,大花瓶成了一堆碎片,费冲、尤坤看着她心疼皱眉的样子,忍不住得意地一笑。
贺兰钧拉住苏莲衣,清冷双眸斜睨着费、尤二人:“别管他们,你记得查点清楚打坏了多少,找他们赔!”
苏莲衣愤怒地甩开他的手:“你还说?官字两个口,你见过哪个当官的赔过钱了?要是以前的你,还能说了算,现在你能做什么?”
贺兰钧看她一眼,张了张嘴,最终没出声。
那边费冲却被衙役叫了过去,在一尊略小的美人瓶前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惊叫道:“唉,还说不可能。你看,这就是证据!”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都集中到他身上,却见他高举的右手上果然有一包五石散,苏莲衣的脸色顿时一白。
“不,这不是我们的!”她拼命想要澄清,费冲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扬扬得意地举着手上的证据,转到贺兰钧与苏莲衣跟前,笑眯眯地道:“没有一个贼会承认自己是贼的。如今证据确凿,看你们怎么抵赖!”
苏莲衣还想再说,那边尤坤却大声喝道:“这里谁当家?”
“我!”苏莲衣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下意识地回答,贺兰钧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尤坤一挥手:“带走!”衙役们上前押了苏莲衣就往外走。
贺兰钧扯住尤坤,冷冷地道:“我们是干干净净做生意的,你分明是诬陷,把人放了!”
花娘们也拥上去拦住衙役的路,不肯让他们把人带走。人面桃花楼本来就生意不好,私藏贩卖五石散又是大罪,如果苏莲衣真的吃上官司,她们这些人怕是都要流离失所了。
“你们干什么?想阻挠官差办案吗?信不信把你们全部抓走?”费冲用力扯开贺兰钧,趾高气昂地笑。
“你……”贺兰钧气急,若是以前费冲这般对他,他早已扇过去一耳光了。但现在,他看看身后被吓得泪眼婆娑、六神无主的花娘们,胸口满溢的怒火狂烧,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几位差爷,他不是故意的!”被押着的苏莲衣说话了,她轻柔地笑道,“这五石散出现得蹊跷,大家才这么惊讶。我愿意跟你们回去查清楚。”
“哼!”费冲、尤坤对视一眼,同时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苏莲衣转向贺兰钧,轻声道:“他们很明显是为了昨天的事报复,你说什么都没用的。你要顾念我,就帮忙看着这些姐妹,我会想办法出来的。”
贺兰钧看看费、尤二人,还是放不下心,“可是……”
一旁的春花扯了扯他的衣袖,咬牙低声道:“要不是你,怎么会这样?这两个浑蛋不过是想借机出气,你继续硬碰硬,是想要害死莲衣姐吗?”
苏莲衣看了春花一眼,目光虽严肃,却并没有责备。贺兰钧沉默地看着她,在衙役们再一次押着她往门外走时,他只是握紧了拳头,没有再出声说任何话。
而趾高气昂的费冲和尤坤临走时丢过来的得意而阴险的目光却让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这辈子,还没被人如此侮辱过!
幸好除了那一包五石散之外,衙门再找不出其他证据。在苏莲衣一再澄清自己无辜的情况下,知府大人只是处了罚金,并未将人扣押。只是如此一来,本来经营状况就岌岌可危的人面桃花楼却是再也开不下去了。
“那怎么办?我们以后靠什么生活?”人面桃花楼大厅里,春花、秋月和一干花娘听完苏莲衣的话,顿时慌乱了。
虽然现在世道不错,但她们都是弱女子,自小学的就是在青楼里讨生活,如今突然让她们自谋生活,顿时都没了主意。
苏莲衣也明白她们的惶急,连忙安慰道:“别担心,我这些年还有一些积蓄,回头分给大家,看看能做些什么吧。”
众花娘这才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苏莲衣的积蓄有多少大家都清楚,分完了她自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