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美人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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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时间众人叹气的叹气,流泪的流泪,几个软弱些的女子抱在一起痛哭。虽没有人哭喊吵闹,却越发显出几分离别的伤感与对未来的迷惘不安。

贺兰钧看着这情形,一向冷硬的心也微微融化,却又生出对费、尤二人更大的愤怒,“岂有此理!这分明是栽赃陷害,颠倒黑白。我要去找府衙理论理论,无论如何也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算了吧你!”离他较近的春花一把拽住他,紧皱的眉峰下是一双还带着泪花的眼,“这次要不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莲衣姐为了你,已经进了一次衙门了,你还要去理论,想让我们全部都被你连累吗?”

“是啊,胳膊拧不过大腿,眼下虽是吃了亏,好歹人平安。你再折腾,保不定会出什么事呢,民不与官斗,算了吧!”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用力甩开春花,贺兰钧转身就往外走,“你们怕他们,我可不怕,大不了出了事我担着。”

他话是如此说,但众人都知道真出事了他一个人也担不了什么。好几个人想上去拦,却都被他甩开,本就没了主心骨的花娘们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

“贺兰钧!”苏莲衣突来的吼声带着浓重的鼻音,与她往日温柔的形象大相径庭,“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回头,贺兰钧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闹?连你也这么说我?”

苏莲衣心里一痛,却仍盯着他,第一次用冷漠而无情的声音道:“难道不是?要不是你逞一时之快,得罪了费冲、尤坤二人,人面桃花楼又怎么会招来这场无妄之灾?”

“他们已经骑到我头上来了,我不反击,我还是男人吗?”

“那你反击之后得到了什么?贺兰钧,你永远都是这样,只顾着自己开心,不顾任何后果。你说他们是坏人,我看你比他们更坏。他们不过是侮辱了我。而你,却让我们流离失所。到了今时今日,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反省,你为什么会从高位上掉下来?为什么你会妻离子散?为什么你会被所有人讨厌?难道都是别人的原因,你就真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苏莲衣没有顺着他,而是将心里深埋的话说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揪着的心,到底有多痛。她告诉自己不要难过,不要难过,贺兰钧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能成长,她这么说这么做是为他好,但她的泪水还是忍不住一直往下掉,以至于说完了,她就再也没力气多说一个字了。

贺兰钧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突然的爆发是为了什么,看着她愤怒的泪水,他只能喃喃地反驳:“我……我有什么错?”

苏莲衣也愣住了。是啊,他有什么错?他不过是还没适应自己地位的突然转变而已,他有什么错呢?

“莲衣姐,我们别理他了。自从遇见这个灾星,我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以后大家还是各走各的,别再被他连累了。”春花冷哼一声,扶起苏莲衣走向内室。

秋月带着其他人跟在后面,看一眼还傻傻站着的贺兰钧,摇摇头:“是啊,你以后告状也好,打架也好,哪怕是告御状,只求不要沾着我们就好了。”

心口的痛无法抑制,苏莲衣泪眼婆娑地最后看了贺兰钧一眼,随春花、秋月往内室走去。

贺兰钧却迟疑地叫住了她:“我真的是个灾星吗?”

苏莲衣脚步一顿,半天才轻声说道:“如果你一直是这副样子,”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那三个字,“你就是!”

贺兰钧只觉得心里有什么碎裂了,又有什么重重地压了上去,沉得他一口气憋得难受,忍不住怒道:“好,以后灾星再也不碍着你们了,我走!”

苏莲衣飞快地回头,从层层人影中,只能看见那修长挺拔的背影转眼消失在门口,寂寞而又孤傲。下意识地,她就想追着他的脚步而去,却在看见春花、秋月脸上的不赞同时,停住了脚步。

贺兰钧,该学着屈服于生活了。她不能永远这么宠着他,她宠不起;而他,也不能永远这么不懂事。他的人生还有那么多,必须学会怎么让自己更好地生活。只是,他吃的苦,她永远替他心疼,永远。

闭上眼,她任由眼角的泪滑落,直到唇角,清苦而咸涩。

同样的城墙脚下,同样的乞丐窝,还有再一次来到这里的人。

贺兰钧脸上抹着污泥,缩在没人的角落里,小心谨慎地不让旁边的乞丐邻居们认出自己。

初秋的白日依然酷热难挡,晚来的一场雨却使得气候陡降,贺兰钧身上的薄衣抵挡不住夜凉的侵袭,忍不住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却发现周围的乞丐竟都围了过来。

贺兰钧一愣,随即想起,脸上的污泥怕是被雨洗掉了吧,他们这是认出了他,打算再揍他一次解恨吗?他看着围过来的数十个人,咬咬牙,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打算硬挨过这一场。

脚步声停在他跟前,半天却没有拳头落下来。贺兰钧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前些天打他打得最狠的壮年乞丐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只鸡腿,见他睁开眼睛,便把鸡腿往前递了递:“给你吃。”

“……你不是要毒死我吧?”想来想去,贺兰钧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乞丐“啐”了一口,不屑地道:“你以为毒药不用钱?我有钱怎么会浪费在你身上?”

他会这么好?贺兰钧一脸怀疑,始终不敢相信。

乞丐将鸡腿塞进他手里,转头就走:“你爱吃不吃,随便,反正不是我的钱。我们的棚淋不到雨,你要不怕脏就过来。”走到角落里倒下,又扔下一句:“最好不来!”

贺兰钧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上的鸡腿,傻傻地愣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难道,他要开始走运了?

的确是要走运了,贺兰钧瞪着眼前的包子,再看看包子后面小小的包子脸,若不是朝阳照得他眼花,他一定觉得自己现在还在做梦。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有过节的乞丐不寻仇反而给他鸡腿吃,借他地方住,早起肚子饿了有人送包子,真的是饭来张口了。如果当乞丐这么好,那这世上就只剩下乞丐了吧!

一路跟着小孩,贺兰钧果然证实了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天上掉包子的事的,但眼前的情况,却好像是又掉进虎口了。

苏莲衣这个女人,真是会给自己惹麻烦啊。

身前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流氓带着恶狠狠的笑,手里拿着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每一下都带着劲风,他光听着就觉得疼——牙疼。

“多管闲事啊,这姑娘我们先看中了,你要喜欢,等大爷们玩儿完了再给你啊。”为首的流氓笑得猥琐,一双三角眼色迷迷地望着贺兰钧身后的苏莲衣。

苏莲衣缩在贺兰钧身后,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角,抖着声音道:“青天白日的,你们竟敢动手动脚,我喊人了。”

“对,喊人了!”贺兰钧帮腔。

“哈哈哈!”流氓们笑得前仰后合,“喊啊,这里地方偏僻,就算你们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还是乖乖地交出钱,让这姑娘陪陪我们,大爷们开心了,说不定就放过你们了,哈哈!”

流氓们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将两人逼进巷子的死角了。贺兰钧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苏莲衣小声道:“一会儿我说跑,你就死命地跑。”

不等苏莲衣回答,他伸开双手,整个人往前一扑,将流氓们扑倒,同时大吼道:“跑!”

身后的苏莲衣赶紧跑,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流氓抓住裙角,贺兰钧刚站起来马上又扑过来,流氓们一哄而上,顿时将他踢倒在地,拳脚不停地招呼,苏莲衣吓得尖叫,想护他又护不住,场面混乱不堪。

贺兰钧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还走运,走霉运倒是真的。每次遇到苏莲衣都免不了一顿打,到底他们俩谁是谁的灾星啊。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看准时机,抓起一把灰撒向流氓,趁着他们迷了眼的工夫,拉起尖叫不停的苏莲衣就跑。

“啊,不行了,不行了……”一直跑到护城河边,贺兰钧才放开苏莲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原本的白衣早已污秽不堪,头发也散乱了,脸上还沾着血污,狼狈不堪。

苏莲衣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样的情景,多么像十年前。只是那时候青春少女,如今却已历经沧桑。

“笑什么?你也一样!”贺兰钧喘匀了气,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跟十年前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苏莲衣瞪眼。

贺兰钧瞪回去:“我没有流血。”

“没流血最好,不然我还要撕下衣服来给你包扎,我这件衣服很贵的。”苏莲衣撇嘴。

贺兰钧却笑了:“衣服贵不要紧,就怕你又来那一招。”

苏莲衣使劲儿瞪他,脸却慢慢红了,抑制不住地火烧,迟疑了又迟疑,才道:“我……我那是年少无知。”

促狭地一笑,贺兰钧故意皱眉,做出怪声:“哇,你那样还叫年少无知?”

苏莲衣越发羞窘:“你……不理你了。”背过身去,真不理他了。

贺兰钧笑了笑,直接倒在草地上,任阳光洒满全身,暖融融的,好舒服,一如此刻心里的温暖。

“喂,你不是说我是灾星吗?怎么还来帮我?”扯下一根草含在嘴里,他问得漫不经心。

没有人回答,安静的野外,太阳照射的声音在耳边爆响,野草疯长的声音在心里回荡,远处有鸟鸣,有花开,微风拂过面颊,一切静好。

良久,才听到苏莲衣细细柔柔的声音:“我是好人行不行?”

贺兰钧笑了,“好人也不见你帮别人。”他翻身,看着抱膝静静坐在身旁的苏莲衣,“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能辜负你。”

他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这么专注地看人时,带出几分天真,看得人心里忍不住发慌。苏莲衣强忍住用手捂住心脏的冲动,告诉自己心不要跳这么快,别让他听见心跳的声音了。

“我们合伙开一家帮女人修整仪容的医馆怎么样?你出钱,我出力,一起来赚大钱!”贺兰钧笑得自信而张狂。

苏莲衣一愣,方才还猛跳的心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动力般,动也不动了,“你……的不辜负就是这样?”

这下轮到贺兰钧愣住了,“那你还想怎样?”

“你……不娶我吗?”犹豫了下,她还是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贺兰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她心又开始跳了,他才转开眼,一挑眉,笑道:“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这跟匈奴有什么关系?”

“就是先立业后成家的意思。笨!”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明明都是先成家。”苏莲衣噘嘴,“你欺负我读书不多吗?”

“就欺负你了,那你听不听我话呢?”贺兰钧笑得不怀好意。

苏莲衣一愣,张嘴想反驳,却不知该怎么反驳。不让他欺负?真的不听他的?就算他害得她失业,她也仍然愿意追在他身后,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也好,又怎么会不听他的?

但,他这样,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些?

贺兰钧笑着起身,手里甩着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样子像足了京城里的纨绔公子哥儿:“放心吧,你这么讲义气,我一定会让你赚大钱的,以后我们兄妹俩就横扫整个洛阳城。”

“兄妹?我们什么时候成兄妹了?”苏莲衣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智商这么低了,竟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虽然我们有过那什么……但毕竟不熟,你总要给我一点儿时间适应吧?现在我们还是赶紧去准备开张大吉的事吧……”

“贺兰钧,你又欺负我……”

声音渐渐远去,你一句我一句,随风飘过来的笑声渐行渐低,彼此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