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曾家娘子金玉及时出现,将那花娘推倒在地,警告她不得对自己的丈夫有非分之想。那花娘却不知好歹,与曾娘子当街叫板,说自己花容月貌,美得吓死人,没料到摘下面纱之后,却真的吓得路人纷纷闪避。
可不是吓死人嘛,丑的吓死人啊!怎不让人笑破肚皮?
贺兰钧与苏莲衣找到云净初时,她衣衫凌乱地正坐在高台下抹眼泪,身边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人,时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贺兰钧挤进人群,一眼看过去也吓了一跳。只见她脸上的胭脂红得好比猴屁股,原本的樱桃小口被画成了血盆大口,血红血红得吓人,一双神采照人颇有几分英气的眼眸被黛笔描画得就像是国宝熊猫一般,亏得街坊承受能力强,否则谁也受不了。
“这些就是你教给她的?”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莲衣,贺兰钧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人面桃花楼的倒闭真的跟他无关,全是苏莲衣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净初怯怯地抬头,双眼下被泪水划出的两道黑线冲开胭脂与香粉的阻碍,沿着脸颊往下流,惨不忍睹。
“苏姑娘说这是京城最美丽的妆容。”
贺兰钧再次看向苏莲衣,她缩了缩肩膀,小声道:“倾国倾城的西域舞姬都是这么装扮的。”见他不赞成地摇头,她又道:“我还教了她舞蹈和身姿……”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大街上就扭腰摆臀地勾搭男人,花娘也没这么大胆啊。”
这回不用贺兰钧说,苏莲衣自己就将自己藏进了人群中。
云净初难堪地垂了眼眸,却突然起身往高台撞去,贺兰钧眼疾手快,往前两步抓住她的衣摆使劲一扯,“刺啦”一声,衣摆撕碎,但好歹人被扯了回来,扑进了贺兰钧的怀里。
“云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扶她站好,贺兰钧眉头深深皱起。
云净初的眼泪哗哗而下,“如今我报仇无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皱起的眉头又紧了紧,贺兰钧想了又想,终于妥协:“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就帮帮你吧。不过,你一切都得听我的,绝不能半途而废!”
“嗯!”云净初破涕为笑,一张哭花的脸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但贺兰钧的第一课却是让她在佛堂里念佛。
“云姑娘,所谓美女就是要做到处变不惊,端庄大方,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美感。你现在报仇心切,心浮气躁,表现出来的举动当然就没有美态。所以我的第一课就是佛经,用以凝神静气,收敛躁气。等你能完全静下心来,我们再开始第二课。”
望着眼前的佛珠、木鱼与佛经,云净初虽不解,却仍给了他全部的信任,收敛心神开始念佛。
门外苏莲衣探头探脑,恨不得自己能冲进去代替云净初。贺兰钧出来就看到她了,忍不住嗤笑道:“我教给云姑娘的,你学不来。”
苏莲衣顿时不服气了:“你凭什么这么说?《诗经》、《左传》我不就学得很好?”
“是啊,你还让云姑娘成了个笑话!”想起大街上的那一幕,贺兰钧就气不打一处来。
苏莲衣的气焰顿时低了下去,想了半天才喃喃道:“你真的决定教她?不怕她将来报仇有什么后果吗?”
想到这一点,贺兰钧也颇为无奈,“但那也比她丧失求生意志来的好。”回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佛堂,里面诵经声隐隐约约传出来,他心里又生出一线希望,“搞不好她学完之后就不想报仇了呢。”
苏莲衣不屑地丢了个白眼给他,冷哼道:“照我说啊,你就该帮她报仇。虽然对她不好,却能让我们多一大笔收入,不至于哪天真的喝西北风了。她要是真不报仇了,我们就又多了一张嘴吃饭,好穷,好穷,好穷……”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自私了?”斜睨她,贺兰钧笑得嘲讽,“不是一直说我自私,要我改吗?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受了你的熏染怎么能不变得自私一点儿呢?”苏莲衣反驳得理直气壮,说完又上前用肩膀撞了撞贺兰钧,笑得狡猾而意味深长,“其实你也是想她报仇的,只是你喜欢她,所以舍不得,是不是?”
贺兰钧头疼地看着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她了?”
苏莲衣伸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两只眼都看到了!你不收钱都要帮她,现在还教她变美却不教我,还不是喜欢她?”
“你直接说你想学就是了。”贺兰钧挑眉,“也不是不可以教你,只是你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做,不能偷懒,否则我们之前说好的婚姻就作废,你能做到吗?”
苏莲衣眼睛一亮:“我一定能做到!”
“好,就这么说定了!”贺兰钧一锤定音,转身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苏莲衣,真的太好拐了!
勉强在静室里待了三天,苏莲衣便受不住了,趁着贺兰钧不在,硬拉了云净初出门散心,美其名曰不能让云净初在屋里待成傻子。
听着她一路抱怨念佛都快闷坏了,云净初只是淡淡地笑。这几日下来她的心情平静了很多,原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掉的强烈的报仇欲望似乎也在慢慢消散,偶尔甚至会产生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的念头。
放弃报仇很对不起自己,但却让她感到轻松自在。仇恨是把双刃剑,伤人的同时也狠狠地伤着自己。这一刻,她竟觉得贺兰钧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苏莲衣不懂她心里的感慨,只是兴高采烈地买了个风筝过来,拉着云净初跑到城外的空草地上放风筝。
看起来苏莲衣是放风筝的好手,片刻工夫,那只色彩艳丽、做工精致的蝴蝶就已飞上了天,在半空中摇摇摆摆。
云净初手里拽着风筝的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线给掐断了,空中的风筝猛一下挣脱了束缚,袅袅地飞向天边,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
苏莲衣没料到她会放飞风筝,愣了愣才问道:“云姑娘,你怎么了?好端端地把风筝放飞了,这可值十文钱呢。”
没料到她会这么在意,云净初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以前奶娘告诉我,说风筝是老天爷与人类之间的使者,你放飞它,它就能把你心里的声音告诉老天爷。所以我……”
“哦?那你想说什么?”苏莲衣好奇地问。
云净初的脸更红了,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掐线的时候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一个完好的借口,她只得随便说道:“我说我想家了。”话出口,自己却愣住了。这么简单的几个字,竟好像真是她心里的想法似的,只这么说着,竟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回家的欲望。
苏莲衣却没心思顾她。如果老天爷真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帮她达成愿望的话,那放飞十只风筝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她少吃几顿饭罢了!
这么一想,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再买几只风筝来放。
各自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离她们不远处的树下,曾文远的目光从天边已经没了影子的风筝移过来,看见云净初时猛然一亮,随即又沉寂了下去。
这个女人,像净初,却不可能是净初。他亲眼看见净初跳下悬崖,而且这人脸上没有伤疤,但,她真的好像净初,好像,好像,像得他忍不住想要接近她……
“文远……文远……”远处传来金玉的呼唤声。
曾文远仿佛被唤醒了似的,他猛回头看了一眼声音的方向,拔脚就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云净初的手,拉着她飞快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直跑进芦苇荡,密密实实的芦苇完全遮住了两人的身影,曾文远才停下脚步,云净初用力挣开他抓着自己的手,平静了呼吸,却发现曾文远红着脸偷偷地打量着她。
这样的曾文远只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才见过,没想到他在别的女人面前竟一直都是这样!
云净初被心里突然冒出来的酸涩嫉妒刺激得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她咬唇看着面前的男人,那模样既委屈又愤恨,看在曾文远眼里却又成了另一层意思。
他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你长得太像我过世的夫人了,我一时情急……”
像你过世的夫人?云净初心里冷哼,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以前有她的时候就想着金玉,如今有了金玉,却表现出对她很想念的样子,以此来搭讪别的女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既然曾文远自己送上门来,她肯定是绝对不会客气的,正好报仇!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露出娇羞的笑,低声道:“原来如此。我还未遇见过与我长得像的人呢,你快跟我说说,我们哪里像?”
曾文远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眉目间竟带了几分少年的羞赧,“要说长相,姑娘比她要明艳得多,只是说话的口气,走路的样子,连放飞风筝的习惯,都与我夫人极其相似。所以我才……”
云净初心里暗骂,面上却做出惊喜的样子,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真的吗?这么像,真想见见她。”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面容,曾文远却脸色一暗,摇了摇头,“她不在了。”说话时他整个人竟在这短短的几个字之间消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