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净初一愣,话就这么出了口:“你……好像很怀念她?”说完却又后悔了。当初害她的时候他可没半点犹豫,如今做出这副样子来,不过是想欺骗现在他眼前这个“毫不知情”的人罢了,真是太该死了!
曾文远却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是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回头,双眼竟蕴满了红丝,“偶尔会想起,不能经常想。”说完似又觉得不妥,飞快地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起的时候心会很疼,很难受。”
这回轮到云净初愣住了。他的意思……是想她会心痛?怎么可能?她迟疑了下,还是问道:“你……能跟我说说她的事吗?我不是想打听你的私事,只是……好奇。”
虽觉得有些奇怪,曾文远却未多想,望着远方挂在天边的夕阳,轻声道:“她很漂亮,很能干,也很单纯,做事风风火火,永远要把事情做到最好才罢休。成亲一年多,每次我想与她独处,她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我安排出游,她要进山采药;我想与她花前月下说些私话,她却要去巡查仓库,清点药材;就连成亲周年这样的大日子,她也要进山去采集治疗瘟疫的药材。那时候我是真怨她。我时常在想,也许在她心里,管药铺比我重要很多吧,对她而言,我就是个不相干的人。”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她,只是个陌生人,但他就是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这些话压在他心里,沉甸甸的,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让他难受,不敢回想。
也许是他的样子过于孤单难受,云净初竟然下意识地反驳道:“谁说的?做事是做事,情感是情感,这是两回事,并不冲突的。”
没料到她会反驳自己,曾文远怔怔地看她,却在她尴尬地准备解释时,惨然一笑:“是啊,根本不冲突,我却想不透,一直在心里责怪她。”想起她最后的凄惨,他的眼睛又红了,忍不住将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我自幼孤苦,能入赘云家对我来说是一件特别欣喜的事,但同时,也是一件很受挫的事。那时候的我骄傲自大,总想着我堂堂七尺男儿做什么都不如妻子,什么都要仰仗妻子,心里真的过不去那个坎儿。我唯一能做的事似乎就是对她好,让她开心。每次我变着法儿逗她时,她总是拒绝,将我推得远远的,让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她愿意嫁给我不过是因为同情我,可怜我,施舍我……”
她从来就不是这么想的。再怎么同情一个人她也不会用自己的一生开玩笑。默默地,云净初在心里反驳他,原先对他满满的恨意却似在这倾诉中渐渐地消散了。
“你……怎么没把这些说给你夫人听呢?或许她知道了就不会总是忙了。”
曾文远苦笑,“我想过要说的,只是每次我说的时候她都有一堆事要忙。看她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我却好像怨妇一般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我就……说不出口。”他低头,自嘲地一笑,“仔细想来,我们成婚一年多,却连个好好谈话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想要指责他的云净初突然凝住了,心似波涛翻滚。一直以为都是他的错,所以将满腔的恨意毫不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想着报复他,折磨他,却原来,错的好像并不只是他一个。难道是她忽略了他的感受,她也有错吗?
“我苦闷不堪,总想着要一个时时刻刻将我放在心上的妻子,连老天也觉得我贪心,惩罚我,果然让我心想事成,却又将我打入了另一个地狱……”他依然在笑,但笑容却苦涩得比哭还难看,充满了后悔与自责。
金玉确实将他放在心上,时刻提防着他身边的人,但凡府里长得周正些的丫头都被她找了由头打发出府,杜绝他与任何丫头走近的机会。这也就罢了,他不过是询问了下何首乌的药性用法,夸赞了几句晒药丫头的头发乌黑顺滑,她竟然逼迫着府里的丫头全部剃了光头,还说什么府里只需要有她一人“绿鬓如云貌美如花”就够了。她眼里不揉沙子,绝不会允许府里有家贼的出现,她不会重蹈云净初的覆辙,绝不会给他任何与丫鬟有染的机会!
“……我确实做错了事,老天爷惩罚我也是应该的。其实相比起来,净初还是不错的,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最后却得不偿失,只能永远活在缅怀过去的痛苦中。是我该死,要不是我做错了事,还骗了净初的家产,她就不会恨得失去理智,变得疯狂,以至于错手杀人后逃走掉下悬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云净初愣愣地看着他悔恨不已的模样,半天回不过神来,甚至看着他自打耳光,她都忘记了阻止。她心里只疯狂地转着一个念头:他说我疯了,以至于错手杀人后掉下悬崖?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明明是被金玉陷害的啊,他怎么好像全不知情似的?
直到曾文远两颊通红,她才猛然醒过来似的,握住他的手,顿了顿才安慰道:“你不要这样子,其实错的不是你一个人,你的夫人们也有错。只可惜直到现在她们也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曾文远惨然地看着她,双眼中泪光闪烁,带着悔恨与强烈到云净初不敢直视的思念与爱,“若有机会能回到过去,不管净初怎么骂我、讨厌我,我都要对她说出心里的感受,我要让她明白我有多在乎她,她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这世上如果有后悔药,哪怕倾家荡产我也一定要买了来。”说到此,他已控制不住地哽咽,若不是面前有个与云净初相似的女子在,他怕是早就忍不住大哭出声了。
云净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将在嘴边徘徊了很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多说些你们的事给我听。”我虽不能安慰你,日后却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文远,文远,你开心吗?
“文远……文远……你在哪里?文远……”呼唤声由远及近,急促而喘息。
曾文远却似受到惊吓般猛然抬起头,看了看声音的来处,转向云净初,急忙道:“糟糕,我夫人找来了,我必须马上走,万一她看到你,会连累到你的。”
不等云净初反应,他转身往芦苇深处跑去,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期盼地问道:“姑娘,跟你聊天很开心,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
迟疑了片刻,云净初还是点了头:“我觉得这里很好,明后天这个时辰,我应该都会在这附近。”
曾文远脸上忐忑的神色顿时一松,冲她一笑:“我知道了。”转身消失在芦苇丛里。
云净初看着他消失,夕阳下他的笑容灿烂而文雅,一如他们初见时的腼腆秀气,却又好像历经了时光的荏苒,沧海桑田后记忆里仍无任何变化的那缕情怀。
曾文远,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人面桃花楼前院,苏莲衣正与贺兰钧对峙。
“人家夫妻重逢,求仁得仁,你一个程咬金半路去干涉算怎么回事?”抱住贺兰钧的腰,苏莲衣是打死也不会让他出去破坏云净初与曾文远再次重逢的。
贺兰钧使劲扭腰还是甩不开她,忍不住气结:“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利害关系了吗?她若真展开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那又干你什么事?我们开门做生意,哪还管得别人一辈子死活?”她干脆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双脚缠上他的腰,用全身的重量拖得他寸步难移,“你心里对她有别的想法,休想我会放手!”
“你无理取闹!”贺兰钧气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在僵持时,却见云净初神不守舍地走了进来,两人顿时停了手,不约而同地上前,问道:“你没事吧?”
云净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我能有什么事?”
贺兰钧与苏莲衣对视一眼,决定不再问了,只小心劝道:“你的功夫还没学到家,千万不要急于一时,轻举妄动。我又想了一个很好的方法,可以慢慢训练你。”
云净初抬头看他,还没接话,苏莲衣便一把推开贺兰钧,抢着道:“别听他的!云姑娘,既然那个负心汉能拉着你跑而没认出你,可见他已经被你吸引了,接下来你就可以实施复仇计划了。”
“苏莲衣,你少推波助澜……”贺兰钧怒吼。
苏莲衣也不甘示弱:“是你别有居心!”
“二位,别吵了!”本就心事重重的云净初被他们吵得头大,大声打断他们,问道:“二位会不会觉得我性格有问题?我不够温柔,又不够善解人意,做事又太冲动,是男人都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吧?”
苏莲衣眼睛一亮,极快接道:“你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了……啊……”
挪开踩在苏莲衣脚背上的右脚,贺兰钧笑得温柔:“云姑娘别听她胡说,我觉得你这样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不等云净初说话,苏莲衣又插话进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子?”
“有你什么事?”白她一眼,贺兰钧一把推开她,转向云净初,“云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
云净初看看他,再看看苏莲衣,摇摇头,“没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些以前她忽略了的事情,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贺兰钧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转向苏莲衣:“她的状态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曾文远,难道她还遇上了别的事?苏莲衣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贺兰钧喜欢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她该怎样讨他欢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