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只谈花香,不谈悲喜:李叔同的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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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儿时欢乐:曾把闲情托(1)

1.叹·家世显赫

人生犹似西山日,

富贵犹如草上霜。

——李叔同

百年一梦,留下多少故事烟雨中。时代的幕布下,行走着时代的棋子,每个棋局,都有几颗走出非凡路数的棋子,让人在散场后念念不忘,成为谈资。可他们内心最珍视的心灵游记,往往有着不一样的起承转合。

将历史的坐标画到清朝末年,点出一段故事。故事的大背景色调灰暗,此时民不聊生,街上的行人多带有困苦的神情,到处都弥漫着颓废与落魄的味道。乱世末期,大清帝国摇摇欲坠,民族正在水深火热中饱受煎熬。

每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都是一个过客,有些是为了重逢,因为前世的约定;有些是为了寻找,因为今世的困惑。在这个飘摇动荡的年代,他来了。

1880年10月,天气秋高气爽,尤其在天津这样的城市,更会感觉到空旷和闲散。农历九月二十日清晨,城市还没有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被天津河北区李家大宅里一阵初生儿的啼哭打破了睡梦。

多年后,这个婴儿身披袈裟,成为一代旷世奇才,一代得道高僧。他是李叔同,李世珍的第三子。他是幸运的,虽生在乱世,却长在富贵之家。

李家祖籍浙江,经营盐业钱庄。到了李叔同父亲这一代,转居天津,被人称为津门旺族。他们住在天津老三岔河口,这里是南北运河与海河交汇之处,水陆交通便利,曾是天津最早的居民点,也是最早的水旱码头和商品集散地。

李世珍曾经中举过进士,和李鸿章、吴汝纶三人被称为清朝三大才子,颇具文人情怀。中举后,他也曾出仕做过吏部主事,可是身体里流淌着的终究不是政客的血,几经波折后,选择了辞官回家经商。

李世珍一生风流倜傥,前后娶了一妻三妾,除了正室姜氏,还纳有张氏、郭氏和王氏三位侧室。大户人家最注重的就是“人丁兴旺”四个字,长子文锦是正妻姜氏所生,可惜不幸夭折,次子也是体弱多病。李世珍千万家财,生怕自己断了香火,于是在六十七岁时候娶了叔同的生母王氏。

王氏不但知书达理,而且心性恬淡,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女人,她喜爱佛教,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名门望族,豪宅深深,这样的心性倒是很好地保护了自己。

李叔同出生这年,他的父亲已经六十八岁,从官场到商场,李世珍摇身一变,成为津门第一大盐商,富甲一方。为了救济穷人,李世珍曾经开办了一家“备济社”,施舍钱粮,还给没钱的子弟开办学校,所以在津门素有“李大善人”的美誉。

或许是善有善报,他不但生意如鱼得水,老天更是怜悯他,在晚年赐给他一个儿子。将近古稀之年的李世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真是非常兴奋。

按照传奇故事的惯常规律,传奇人物出生时候都会伴有异象。不可免俗,关于李叔同的出生,家族里也遗留下了几段传说。一则说他出生时候出现了玉色蝴蝶,十月微寒,竟有蝴蝶落在了李家院子里,迟迟不肯离去;一则说他呱呱坠地时候,有一对喜鹊衔着一根树枝飞进来,将松枝端正安放在产妇床头,然后欢叫离去。真实与否暂且不去追究,可见李叔同的家庭地位之重。

到了李叔同能跑能跳的年纪,李世珍又买了一个更大的宅院,在老宅附近的山西会馆南路。整座宅院沿街而建,坐西面东,大门为“虎座”门楼,门楣上有精致的百兽图镂刻砖雕,迎面为刻砖照壁;门楼左侧为厅房,门楼和过道正上方分别悬挂着“进士第”和“文元”两方匾额。

此时的李家宅第,宽敞而气派,彰显着主家的富贵与名望。院落很大,正房厢房十几间,连仓房和走廊都装饰得非常华丽。那个时候流行西洋建筑,所以李家也装修了一个洋书房,里面摆设着当时少见的钢琴,是奥国驻津领事赠送的。在中国传统的大宅院里,弄一点洋书房之类的西式建筑,是当时大户人家的时尚,大概是为了显示主人的阔气和文明。

在天津这样一个中西文化交汇的开放城市,美丽的院落里,一个小孩在弹着钢琴,池塘的鱼儿在欢快地游着,花瓣飘落在池子里,别是一番动人的景象。

成人世界的快乐有很多标准,孩童却不然,他们心里的花朵总是开得格外容易,又格外纯洁。每次看到李叔同,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贾宝玉,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出生时家里富贵,经历繁华,最后遁入空门。李叔同出生的时候,虽然父亲年事已高,但那时也是家里的鼎盛时期。

据李叔同的次子李端回忆说:“我家曾多次来过‘镖’,这应该是我家干盐务的收入,通过镖行从引地押运到津的。”“来‘镖’的时候,前门打开,成箱的财物卸在前边的柜房里,人出人进,热闹极了。”李家钱庄的生意也做得很大,宫北大街有专做门市生意的桐兴茂钱铺,家里还有做内局生意的桐达钱铺。桐达钱铺“柜房门前廊柱上,有木制的抱柱对联,红底黑字,上下联的第一字分别是‘桐’、‘达’两字”。因此,人称李世珍家为“桐达李家”。

当镖局把成箱的财物运进时,车马声喧,人进人出,由此看来,这一时期的李家,已是津门有名的巨富之一了。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李叔同,却不了解什么是物质,什么是财富,小小的他只是和大人进进出出,觉得好玩而已。

豆蔻年华,逍遥而生。李叔同拥有像宝玉一样的成长环境,除了家里没有那些姐姐妹妹,权利和财富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李家所处位置是奥租界,父亲结交的不是达官贵要,就是外国领事,李鸿章也是家里的常客。

如此富贵家境,李叔同却并未在其中滋生纨绔,他却反而生出一种洞若观火的智慧,并凝练成诗。

人生犹似西山日,

富贵犹如草上霜。

这是李叔同十岁左右所做的诗,从这首诗中,我们也许窥见李叔同的聪慧。虽然他还未曾入世,却能一语道破俗世事道理,他的所说所感,带着一种凄凉的而苍茫的忧伤。

《桃花扇传奇》里的《哀江南》中说:“‘俺曾见金陵玉胭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桌鸟,不信这舆图换桥……诌一套哀江南,放悲歌,唱到老。”这一段弹词也正和了李叔同这的诗中之意。

纵然,这诗词基调苦凉。世间之事的确如此,人生短暂,犹如那白云苍狗,朝露易晞。富贵之极,也不过如秋草上霜,终不能长久。

世事万物变化无常,当繁华退却,人心经历的凄苦和寂寥,要比那草上冰霜还要凄凉。

这是一个极尽简单的道理,没有永远的衰荣,唯一不变的,只有改变。可人们却偏偏总是在有权有势的时候,贪婪地靠自己的权力,以利刃武力去制伏他人。却不曾预见性地考虑到,当未来衰运败之时的命运。

也或许,正因为这种通透的懂得,李叔同才会在后来的人生中,勇敢地放下俗世的荣辱,常伴青灯古佛。

1884年9月,李世珍患了痢疾,病势越来越重,多方求医,却不见好转,这时候的李叔同还不到五岁。

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李世珍索性不再寻医问药。他和妻子都信佛,生病后经常请高僧到家里来,在病榻之前诵念《金刚经》。李世珍静静地聆听着和缓悠远的梵音,最后安详而逝,卒年72岁。

李世珍去世后,在家停灵7天,请了很多僧人来做法事,诵经不绝。那时的李叔同不懂生死,看见那些僧人们天天诵经,只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李世珍进士出身,且做过吏部主事,又是津门巨富,因此丧礼的场面十分气派。可是叔同却不知道父亲从此将会和他永远分离,也许看着安详死去的父亲,他只是觉得那是一场长眠。

父亲在世时,他与母亲都生活得很幸福。老夫少妻的组合,母以子贵的年代,让他这个小少爷地位高高在上。与其说父亲是权威和严厉的化身,对他而言,父亲更像是天空悬挂着的太阳,或是深深大海呈现的宽广。

少年时光最难忘,是因为世界毫不吝啬地将明媚洒向了他。儿时的记忆握在手心里,被暖得发热。晨曦也不急不缓地慢慢爬上枝头,翻开下一页故事篇章。

2.羡·少年美好

【宿新市徐公店】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杨万里

一方大的庭院,一个小小的稚嫩人儿,一段少不谙事的时光。我们都有这样美好的记忆,那时年少,天马行空,温暖慈爱的母亲细心呵护,天真烂漫的心没有负累,一颦一笑间都是脱不掉的幸福颜色,总以为围绕在身边的是整个世界,俨然不知愁为何物。

高枝啼鸟,小川游鱼。生在富庶之家,长于书香门第,虽然疼爱自己的老父在五岁时撒手人寰,但美丽温柔的母承担下所有的苦难。李叔同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玩耍嬉戏,读词赋曲,只知父亲去了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没有忧伤,没有眼泪,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的是慈眉善目的如来佛。

经年光景,在母亲的悉心呵护和教育下,小叔同一天天长大,挺拔了身姿,换了一件又一件衣衫,读了一本又一本书籍,背了一篇又一篇诗文,每一天,书桌前都有他摇头晃脑背诵古诗的身影,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宛如一个小大人,母亲王氏见到总是倍感欣慰。

只是他仍是少年的光景,脑子里总也挣不脱玩乐的诱惑。那一日,阳光明媚,草长莺飞,他在书房温习诗书,思绪却随着午后的阳光,飞到窗外,爬过屋檐,探进院子里的大金鱼缸。那里波光涟漪,鱼儿嬉戏。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李叔同知是母亲来看望自己了,聪明伶俐的孩童赶紧收回思绪,扬声吟出杨万里的诗句“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声音未落,母亲王氏已然来到自己身边,他如好学先生般请教母亲:“纸鸢就是风筝吧?”

他明知故问的请教之语,母亲如何听不懂其中的弦外之音,窗外正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气,正值爱玩年纪的孩童,一心只想早早结束课业,随着和煦的东风把风筝来放。

看着儿子亮如星辰的眼睛,王氏含笑点了头,得到母亲允许的小叔同,连蹦带跳的跑到院子里,吵着嚷着,翻出新扎的风筝玩耍去了。

此时,他已经七岁,浅显易懂的诗词已经朗朗上口,母亲和二哥文熙知道这些诗词俨然满足不了他,于是,二哥寻出了《百孝图》、《百性篇》、《格言联璧》、《格言》等,亲自教他日课,那一篇篇脍炙人口的长文,聪明伶俐的李叔同读得津津有味,如海绵吸水般迅速吸收着新鲜的知识,文熙对弟弟的聪明很是喜欢,更视他为重振儒士家门的至宝,索性寻出《昭明文选》,逐篇讲解。

李叔同日诵百万,过目不忘,八岁开始跟着常云庄学习《文选》,九岁开始读《四书》、《诗经》、《孝经》等,并开始跟着著名书法家唐敬岩先生学习书法篆刻,到了十二岁的时候,他便开始攻读《史记》、《汉书》……曾有同窗好友更是毫不吝啬的为他作诗:“聪明匹冰雪,同侪逊不如。少即试金石,古篆书虫鱼”。

母亲也对他抱着很大的期望,庇护自己的丈夫死后,他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勇气。她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完完整整的交给他,把自己所有的爱和柔情完完整整的放在他的身上,他是她的光,是她的暖,是她人间的四月天。

母亲爱他,但并没有溺爱,对他的教育也没有丝毫松懈,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处处以儒家教范教化他,她谨遵“不离姜食,不多食”的论语古训,特意在每天的餐桌上摆一碟生姜,给叔同耳濡目染的印象,她义正言辞地教育叔同“席不正不坐”,她时时不忘传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以知礼、守孝、诚信、尽忠、舍生取义的儒学礼仪要求他,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造就了长大后温文尔雅的李叔同,造就了道风仙骨的弘一法师。

日后,当李叔同已是受人景仰的弘一法师,也曾对传贯法师说:“我儿童时,桌不正欲就食,母辄止曰:‘孔子云,不正不食。’即将桌改移令正,然后许食。自后所有一切安排,须观端正而后已。”

只是那时他仍然没有脱去稚气,七八岁的年纪,李叔同正是爱玩的年纪,虽然他有极高的读书天分,虽然他每一堂日课都仔细聆听,虽然他每一篇长文都背诵的滚瓜烂熟,但是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无论他多么的懂事,多么的温顺,他还是想在和煦的阳光下像风一样奔跑,像鸟儿一样欢乐地嬉戏。

在很久以后,当李叔同已经成为了受人尊敬的弘一法师,当他回忆这段乍暖还寒的时光时,自叙说:“七八岁时,即有无常苦空之感,乳母每诫之,以为非童年所宜。及慈亲早丧,益感无常,悟我无理”。

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李叔同之母虽然也是名副其实的温柔慈爱,但在对他的教育上却丝毫都没有松懈,他的乳母刘氏,也略知学问,能够背诵《名贤集》,在闲暇时候,总是会教他诵习:“人贫志短,马瘦毛长”、“高头白马万两金,不是亲来强求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世间变幻,斗转星移,小叔同从生命起始的第一声啼哭,就注定了拥有不平凡的闪光,那光活泼灵动。

一日,吃过晚饭后,母亲王氏与乳母刘氏早院内乘凉,叔同蹦蹦跳跳地走出屋门,急匆匆向母亲行礼,便要出门玩耍,外面园子里伙伴们正在等他,连乳母让他接两句诗的呼唤都没有听到,直朝门口奔去。

他仍是活泼的孩童,书桌上的一摞摞书籍没有锁住他爱玩的天性,那段时光,仍然是美好的可以滴出水,读书并没有想象中的乏味,下学后的玩耍也很是尽兴,还有疼爱他、视他为宝的母亲,有养育他、慈眉善目的乳母,有陪他玩耍的伙伴,还有温顺可人的猫儿。

他在园中追逐,那花,那蝶,在夏日的阳光下肆意盎然,他陶醉在花香里,那翩翩起舞的蝴蝶刹那间使前生今世叠映交辉,一切孰真孰幻,不知是前世的记忆,还是梦中的场景。

在欢喜处,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别样的惊喜,当他行到西北角的假山处时,一声细细的猫叫是他顿住了脚步,闻声看去,一只瘦骨嶙峋的虎斑小猫半蹲在假山洞里,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羞未羞看着他,小叔同被他可爱的模样倾倒,禁不住向它走近过去,猫儿也喜欢他,竟也蹒跚着向他走来。

他抱起小虎斑猫,怜爱得看着它瘦弱的模样,心知它肯定饿坏了,赶紧抱着它一溜烟地去找母亲,细心伶俐的他过顾着小虎斑猫了,直到兴冲冲地向母亲述说完自己捡到小猫的经过后,才发现母亲一脸憔悴的模样,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下床更是十分吃力,这时候,他再也顾不上小虎斑猫了,心里满满的被母亲占满,紧紧拉住母亲的手不愿放开。

但凡真心信佛之人,必有一颗慈爱之心,他是孝顺的孩子,对母亲更是十分的依赖,他陪在母亲的病床前,上显稚气的脸上写满郑重,大有衣不解带之势,直到母亲病愈。

但那次假山处与小虎斑猫的邂逅,使他与猫咪们的结下了不解之缘。家里的猫一天天多了起来,有他捡回来的,有亲戚送的,还有在树林子里乖乖向他走来的流浪小野猫。

美好如斯,照竹灯和雪,看松月到衣,他的童年,在幽静美丽的大宅中一日日度过,与书为伴,与友共玩,与母作陪,与猫相交,阳光洒满庭院,一切都简单纯粹。

3.苦·媒妁之言

【菩萨蛮·忆杨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