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海的桌上有封信,是蓓儿的。
她说想见幸海,问他能不能去看她,到时她去车站等他。查查日历,她约的日子是星期六。
第二天幸海坐了四个小时的车赶到蓓儿打工的淄县。蓓儿果然很守时,一直在车站门口等,柔和的阳光透过半遮半掩的白色门帘,很和谐的照在她身上,将她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双眼,他似乎能看见有许多阳光精灵在她的发梢起舞。
高兴的几声问候之后,幸海跟着蓓儿去了淄县郊外的一个小山坡,有一条澄绿的小河环绕着流淌向田畈深处。
幸海试探地把手搭上蓓儿的肩膀说:“你看你的褂子都让汗湿透了。”
蓓儿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幸海没说什么,他的手又不自觉地从她的胸前滑过。
蓓儿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小声说:“到处都是人,你别这样好不好?”
幸海全身似燃起的大火,显得异常燥热,只想快些找到一个避人的地方,于是心急地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蓓儿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咱们去北边的小公园吧。”
那是个街心公园,不需要门票。他们在一架葡萄藤下的石凳上坐下来。蓓儿离他远远儿地坐着。坐了一阵她忽然哭了,吓了幸海一跳。
幸海急忙问:“蓓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蓓儿停顿了一下说:“我高兴。”
见幸海再不吭声,她摸着眼泪说:“大哥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想你吗?”
幸海把蓓儿抱到怀里说:“小娃娃,我不是来了吗?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说着就去吻她。
蓓儿推开他,躲闪着说:“你怎么这样,有人啊。”
幸海急促地说:“他们看不见的。”就这样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
他们都累了,重新坐好。
幸海懒洋洋地对蓓儿说:“我累了,让我趴在你腿上歇歇。”说着就把脸埋进蓓儿的双腿间,额头贴在她结实而柔软的小腹上,无边无际的温暖从他心底里升起。
蓓儿双手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喜欢这种母性十足的抚摸,仿佛回到了童年,正躺在娘的怀里。他想起生病时的孤独和渴望,而禁不住全身轻轻地颤抖。
蓓儿小声问:“你想我么?”他沉浸在温暖里没有出声,当然,他的回答是突然迸出的热泪。
蓓儿感觉到了,吃惊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她捧起他的脸。
幸海也许是不想让经过这里的人看到一个大男人伏在一个小女孩怀里落泪的狼狈相,于是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得更深,告诉她,自己生病时对她的孤独和思念。她说:“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去看你的。”
泪水似乎把他的心洗得清亮了。
幸海重新坐起来说:“你上班了,我就是打电话也找不到你。再说这么远,等你跑来我也许就完了。”
蓓儿吃惊地说:“你说的这是啥话,这么难听。”
幸海说:“蓓儿,你病了的时候想谁啊?”
蓓儿撇撇嘴说:“我想娘。”
幸海一本正经地说:“一个人在孤独中想念的人就是他最喜欢的人。也就是说你对我并不似我喜欢你一样。”蓓儿要辩解,他却不给她插嘴的机会。
幸海接着说:“蓓儿,无论什么时候你要记住,我真的喜欢你。”
蓓儿显然很感动。她玩弄着手里米黄色的帕子,红了脸,轻轻地咬了咬唇,然后听话地点着头。
过了会儿蓓儿她终于鼓起勇气说:“我跟你回去行吗?”
幸海惊喜地说:“怎么不行?”说着就拉起她,“咱现在就走吧。”
蓓儿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还要回去拿点东西。”
幸海佯装责怪蓓儿,却语气温柔:“你真正耍人,为什么不早些带来了呢?”
蓓儿笑了笑,嘴角荡起若隐若现的梨涡:“我是怕你不让我跟你去。”
幸海怜惜地抬起她的下巴说:“你可真是个小傻瓜。”
万达公司离车站有五里路,走了不到一半就下起雨来。
蓓儿撑起伞两个人紧挨着在雨里走。有几个女孩子匆匆地赶上来,她们没带伞,跑到一个叫恒达的陶瓷公司门口,和门卫商量去传达室避避雨。门卫不答应,挥着手赶一群鸭子一样把她们赶走了。看那几个女孩子狼狈地在雨里跑,门卫哈哈大笑。
蓓儿说:“那几个女孩子全是她们公司的,其中那个短头发的叫小雪,是内蒙古的,半年才回家一次。”幸海留意过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她看上去很小,好像才有十六七的模样儿。
幸海心里突然很伤感,贫穷和物欲的追求使女孩子也离乡背井。
幸海怨声载道:“这门卫也真混蛋,竟然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蓓儿接过话说:“这里的人都坏死了,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对待我们就象对待机器一样。真正的不叫人活了!”幸海怜惜地把蓓儿搂到怀里,蓓儿感到不自然,挣扎着出来。那时他都动过放弃工作,陪小小的她在这里打工的念头。雨越下越大,他们撑的那把伞根本不管用,先是下身的衣服湿透,而后褂子也湿了。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偶尔在雨中缓缓行驰的汽车。
路上的水滚滚横流,天上的雨瓢泼而下,打在光洁的肌肤上,像是情人亲密的接吻。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尽管没有星星,但是这场大雨照样营造了一种美妙的气氛,为幸海和蓓儿创造了夜晚一样属于私人生活的空间。在雨里他毫无顾忌地把手探进她的胸前,蓓儿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手湿淋淋的,她的胸脯也湿淋淋的,手背上的雨水冰凉冰凉,而贴紧她的掌心里却是热乎乎的。他甚至看到了雨水沸腾升起的蒸气。
蓓儿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他的腰,没有丝毫的拒绝和羞涩。只是她的身子越来越软,几乎是他在搀着她向前走。雨停了。他看到蓓儿的裙子和褂子贴在身上,淡红的内衣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有些冲动,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幸海蹲下身子给她拧裙子上的水。
蓓儿要拿的东西是一大兜方便面,那是十几天前他们发的福利。她一包也没舍得吃。她对他说:“你早上总是不吃饭怎么行?早晨泡包方便面吃总比空着肚子好。”
倒了好几次车,快到郾城时已经没有去幸海那里的客车。在路边总算等上了一辆过路车,那辆车上人很少,他就和蓓儿远远地坐在后面躲开人们的视线。天已经黑了,车里也黑乎乎的,蓓儿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他也靠在椅背上半合着双眼。雨彻底停了,凉风习习。
这条路的车流量很大,车灯灿烂,绵延不绝,如一条游龙在山间蜿蜒盘旋,又如一条闪亮的溪流,从山顶上潺潺而来。攀到山顶的车灯明明灭灭若有若无,融进闪闪的星光里。这是一个大晴天,天空如一片蓝莹莹的玻璃,仿佛能听到星星闪烁时在玻璃上敲出的脆响。他仰望着星空,沉浸在那宁静、平和、淡然的境界里。
幸海凝视着怀里睡去的蓓儿洋溢着安谧幸福的脸庞。
到了郾城市区,他们在城东下车向城西走。
灯光很亮,把蓓儿的身材勾勒得凸凸凹凹。他只恨不能两脚生风,快些回到房子里。路灯疲倦地交接着他们长长短短的影子,终于到了宿舍所在地的南北路上。那时已经九点多了,可是因为天热大家都在外面乘凉,他怕遇上熟人,就让蓓儿远远地跟在身后。
走上楼,见对门亮着灯,就悄悄开了门。
蓓儿接着进来了,她不解地问:“你怎么不开灯?”
幸海慌忙道:“你声音小一点儿行吗,别让对门听见了。”
幸海摸黑打开电扇,两人身上的汗都少了,他就把她抱到怀里。
蓓儿娇气地道:“你做饭咱们吃吧。”
可是此时的幸海根本没有耐心做饭,便不耐烦说:“我不想吃,我累了只想睡觉。”
蓓儿只好小声说:“我也不饿,也很累。”
幸海急忙道:“那咱睡觉吧。” 说完把她抱进卧室放到床上。蓓儿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眸深沉如黑夜,似乎有一种把人吸进去的魔力。
蓓儿浅浅凄楚一笑,如月下昙花般的脆弱美丽,让人心潮澎湃。她的笑容,稚嫩而柔软,仿佛融化进了黑夜,又天真无邪得好像是风中花瓣飘了过来,让人就像回到春天的夜晚一样。
幸海的欲望之火熊熊而起,早把理智烧得灰飞烟灭。他紧紧地抱着蓓儿,很快大汗淋漓,衣服都紧紧地粘在身上。蓓儿的一步裙上有一排纽扣。
幸海温和地说:“蓓儿,这些扣子真硌人。”
蓓儿双颊的红霞如胭脂晕开,眼睛漂浮着回避着他的眼,却亮若星辰。她挣脱之后说:“那我脱了裙子吧。”
幸海没想到蓓儿这么主动,以为蓓儿有意,便馋猫地望着蓓儿。不想蓓儿没脱裙子,反而转过身子,笑了笑说:“大哥,你能不能给我讲故事听。”幸海看出来蓓儿是借故与他保持距离,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又见蓓儿说的那么真切,就说:“好吧。不过,故事我可不会怎么讲,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想听童话故事。”蓓儿眨巴着眼睛。
“你真是个小孩,这么大了还听童话。我不过,我是当老师的,说童话故事,你可难不倒我。”
幸海见蓓儿笑得很开心,于是就讲麻雀的童话故事:
“小麻雀生得不漂亮,人们都叫它丑麻雀。即使它整天在屋前屋后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着,向人们献殷勤,也没有人说它一句好话。这使小麻雀十分烦恼,它决心要学如何打扮,努力改变自己的形象。听说树林里美丽的小鸟很多,黄莺、鹦鹉、翡翠是著名的彩鸟,谁见了都要称赞见句。小麻雀就飞到树林里,当面向这些鸟请教,如何化装打扮,把丑麻雀变成美麻雀。
翡翠说它已经定型了,要改变面貌需脱胎换骨,非花几年苦功夫不可,难订很大,不肯收这个徒弟。鹦鹉、黄莺也认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去教一个学生如何美容。麻雀见大家不肯教它,就伤心地哭起来,并说:‘你们不教我我就不走,就死在这儿。’
翡翠见麻雀哭得伤心,又被缠得没办法,就对黄莺、鹦鹉说:‘我们时间很宝贵,没工夫和它多说,我们就每人送它几根羽毛,让它自己去打扮吧。’大家认为翡翠说得对,就同意了它的意见,每人拔下几根最漂亮的羽毛送给了麻雀。
麻雀认真地把羽毛插在自己身上以后,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伙伴们见小麻雀打扮得光彩照人,都说它漂亮,如果不是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没有改变,简直不敢相认了。
小麻雀也很得意,在屋前屋后飞得更欢了,希望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一下,果然不错,主人一看见这只花麻雀就觉得十分新奇:这是什么鸟啊,如此美丽,怎么以前没有见过?说着马上去拿了一张捕网,很快就把这只花麻雀捕住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关在笼子里,欢喜地说:‘小雀儿,你太美了,就乖乖地在笼子里呆着吧!’小麻雀一下子失去了自由,忍不住惨叫:‘如果我仍是一只丑麻雀,怕不会有这一天吧?’”
蓓儿听完,抿嘴笑了。
幸海问蓓儿:“这个故事好听吗?”
“好听。我感觉我现在就像那只小麻雀,你就那个捕捉的主人。”蓓儿说。
“哦?你为什么这么说?”幸海听出了言外之意,神色有些尴尬。
“不过还是要谢谢大哥,读书多了就是好,能懂这么多道理。”蓓儿说。
“我只是讲个故事,你想得太多了。”幸海说。
“大哥,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大哥哥,可是你总动手动脚的,没有一点正经,大哥如果总这样,以后我可怎么来见大哥呢?我可不想成为你笼子里那只小麻雀。”蓓儿的眼睛很真切。
“蓓儿,睡觉吧。”幸海懒懒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去,而那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全是蓓儿那真切诚恳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