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友仁阳江农场(六师七团)
那是1977年春节期间的一天,我从团部返回团部中学路过干部科时,看见周传霖干事正站在门口。由于前几次我被选送大学学习时,都是老周经办的,虽然没送成,我却和他相熟了。我随口问:老周,什么时候再送我去读书啊?谁知他很快地随口就回答我说:你想去吗?我说想啊。他接着就说那你马上去医院体检,不知他们检完了没有。原来,又一次中专的招生已经开始,我一点都不知道,那天正是接到通知的人进行体检,由于有的人回广州探亲了,便有空额,我因此冷手捡了个热煎堆。我不敢怠慢,立即跑步到医院,幸好参加体检的人还在。就这样,无意中,我非常幸运的踏上了这条希望之路。
体检没问题,不久后,我获悉老周要送档案去通什了。这时一种潜意识告诉我,应该亲自到通什活动活动,不能坐等。其实我这个人很不善于这种“活动”,但这时不懂也要学了。意想不到的是,这次通什之行几乎成了一次生死之行,也成了我终身回味的一次人生闯荡。
那天一早,我先到机运连询问有没有车往通什方向去,回答说有去营根的车,但结果一直等到下午才出车,到达营根时大概已是下午4点来钟了,下车后我赶紧到车站买到通什的车票,谁知车站说没车去通什了,这一下真抓瞎了,我是第一次一个人出来,又是人生地不熟,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便随着一群同样是买不到票的人,在站场里瞎等。也不知等了多少时间,有人说那边有一辆篷车是去通什方向的,人们就涌了上去,我也不知深浅地跟着上了那车。在车上还跟两个海南青年搭了腔,心中也暗暗自喜,庆幸还算顺利,这时太阳已快下山。谁知快到阿陀岭的时候,车停下来了,说不去了,没得说,只能下车。怎么办?这时我和两个海南青年已经有点熟了,他们俩说,走,我们走去。我没去过通什,并不知要走多远,也不知前面有个阿陀岭。这两个海南青年原来也是互不认识的,样子也不像坏人,我同意了。于是我们三人就上路了,走不多远,一辆迎面而来的吉普车突然停在前面,我一看,原来是我们武装连的指导员从通什回来,看见了我而停下来问我怎么在这里,要不要跟他的车回去。可我怎能跟他回去啊!一回去就很难再来了,再说我还有两个伙伴,我说不回了。我们三人继续前进。
天渐渐暗了下来,路两旁已没房屋了,走着走着,慢慢地路开始上坡了,我们已到了阿陀岭脚下。就在这时,从后面开过来一辆油罐车,开始我们还没反应,但当车超过我们,开始爬坡车速慢下来时,我的伙伴突然一声:“快,追”,他拔腿就追上去,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慢了他三四米远了,他首先扒了上去,招呼我快追赶上并帮了我一把,我总算也爬了上去,但另一个伙伴却追不上,没能爬上车。这油罐车是货车改装的,所以有车厢、有围栏,我们就站在油罐与围栏间的点点空间上,完全没有危险的意识。我们高兴、庆幸,但也为另一位伙伴担心,却又无奈。
油罐车爬上了阿陀岭山顶,这时天已全黑了,就在我们以为很快就可到通什的时候,车在山顶突然停住了,司机开门下车,我的伙伴反应很快,马上招呼我快下车,我俩就迅速在车的另一则跨过车厢栏下车,但还是被司机看见了。这司机是个粗壮的人,他一声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他应该只是看见了我们而没看到我们下车,所以,我们支支吾吾的,他也没再追问什么了。就在这时,后面又上来了一辆油罐车,这车没停,越过我们的车就向前驶去,猛然间我们隐隐地看到车后紧紧地扒着一个人影,我们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我们的那位伙伴。司机检查了一遍车子之后,撇下我们开车走了。可怜我们两人,只好又启动11号车了(两条腿),所幸是在山顶,很快路就开始向下走了。走不多远,远远地就可看到山下通什市的灯光了,然而望山跑死马啊,走着走着,我的伙伴说肚子饿了,又走了一段后竟把鞋子脱了下来,插到腰带里,压住肚皮,说这样可以抵消一点饿的感觉,他就光着两脚走路。走了多久已记不得了,弯弯曲曲的山路,把我们累得够呛。大概在晚上八点来钟,我们终于到了通什市,首先找东西吃,再找住的地方。事情就是那么的巧,就在我们刚住下时,我们的那位伙伴也来到了我们住的旅馆,大家一见非常高兴也很亲切,只听他说:真危险啊,我差点就没命了。原来他爬的那辆车一路没停,下了阿陀岭之后开得更快了,他是跳下车的。听他这样一说,我真是冒冷汗啊!跳车可远远比爬车危险得多啊,我真感谢老天爷的安排,使我又一次避过了可能的人生一劫。事后再回想:如果当时我动作慢一点很可能就爬不上第一辆车,就会和另一位伙伴爬第二辆车,那结果会是怎样呢?再如果最后我一个人被撇在大山脚下,又会是怎样?我不敢想。这一切都是天意。这是一趟充满悬念的路程,回想起来真有点后怕,但这个经历却成就了我的回城梦,还使我有幸步行走过半个阿陀岭,这种步行在广州知青中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有了。
第二天,经打听,我找到了招生人员所在的地方。这里已聚集了很多广州知青,都是来“活动”的。这里好像个接待站似的,还有简单的床铺安置我们这些人。我很快就和几个知青搭上了话,成了“朋友”,他们都比我有经验,教我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还尽能力地帮我引见相关的人员。其实,他们多是有关系的,是来与招生人员接头的。而我则是瞎来的,我要主动地找招生人员,自我推荐。我找过化工的招生人员,找过农机的校长,当时我已超过27岁,据说已超过了当时招生年龄的上限,我是不管什么学校都肯去的了。后来在一位女知青的帮助下,我见了后来招了我的学校的招生人员。当时他也没有明确给我应允,但因为那位女知青说她与他是熟人,应当问题不大,我也就将希望全放在这个学校了。该做的做了,能找的找了,第二天我带着平静的心情离开了通什。大概两个月后,我终于接到了通知,我的回城之路就这样终于打通了。1977年4月,我回到了广州。
多年来,我一直对我的这次回城读书为什么这么简单、顺利,在团里、在学校里没遇到一点阻碍而感到有点迷惑,因为,当时我正担任高一班的班主任,学校并没有让我离开的计划啊。那天在场部遇到周干事,是一次极其巧合的天意安排,早两三分钟可能他还未站出来,晚两三分钟可能他又回房间去了。再如果我不多问一句:“老周,还送我去读书吗?”那我人生的这一幕也就没有了。我自解这个小迷惑,只能又从一个小插曲去联想:大概是在1975年末1976年初,又传来了中专招生的消息,并且传来了我有份的传言,可是最后的结果又落空了。这一次,我的心里不平静了,因为这时我的同学们大都走了,虽然此前我和我的准夫人并不很迫切想回城,但想到以后在这里连个“亲戚”都没有了,思想也动摇了。怀着一肚子的气,有一天,我竟不顾后果地闯进了正在开着的场党委会议里,当着众多场领导的面责问,为什么不放我走?我们表现好,也不应该不放走啊,这不是颠倒了吗?这些领导中有我很熟悉的,也有不太熟悉的,他们都很愕然,党委韩书记解释了几句,我还跟他顶了起来,后来还是几位熟悉的领导好言相劝,把我劝了出去。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很伤他们的感情的,但这时我只能这样破釜沉舟地表达自己的愿望了。此后不久,我的准夫人又和党委赵副书记发生了一次这个内容的不愉快争执。赵副书记此前是团部中学的书记,对我们俩都很好、很熟,可之后见了我们都不想理睬了。这个小插曲于我这次的走运有没有关系,我没考证过,也不必去考证,但我心里总认为应该有些关系。
29年后,我又一次来到通什,是坐在车上路过,这里已改名五指山市,我努力想搜寻当年“接待站”的方位,但我看不到;在过阿陀岭的时候,我多想看到当年的“停车处”啊,但同样什么也看不到,毕竟近30年了,通什变漂亮多了,公路的路况也好多了。当车驶过通什大桥,即将离开通什(五指山市)的时候,我忍不住探头出窗外回望,带着深深的回味,无限的情思向通什告别。我想,当年如果我不亲自来这里一趟,我的一切很可能都将改写,那趟危险的闯荡终归给了我幸运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