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响 深山空谷中,依声而生之响音。
九、浮云 浮云聚散不定,变幻莫测,以此比喻人身须臾变灭。
十、电 电之为物,忽生忽灭,以喻世相之无常迅速。
以上比喻有些微小区别:聚沫、泡、响着重比喻外实内空的虚相;炎着重比喻无常之坚固之猛烈;芭蕉着重比喻身体之弱不堪一击;幻、梦、影着重比喻变幻无常;浮云着重比喻不定,无法捉摸;电着重比喻迅疾,言一切有情之物都是过客,不能久留。
佛教的目的是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通过修行增加智慧,进而解脱痛苦与烦恼。这恐怕也是譬喻师写经的目的。想通过读譬喻经完全解除烦恼甚至获得解脱,似乎不现实,但如果说通过读譬喻经增加一些智慧,学到一些摆脱烦恼的方法则完全可能。佛教重视功德追求善报,与儒家重视道德追求名检(名节)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儒家与释家可互相兼容的最主要原因。但学儒与习佛断然不同,不了解这一点,必然事倍功半。最主要的区别在于佛家讲权变,不守成规,而儒家则相对保守。中国人把佛教文化引进来,视为己出,把它改造成本土文化之一支,目的之一就是取其权变之智慧。初上佛道的朋友读佛经总会遇到一个莫大困惑:佛法不一,彼时彼说,此时此说,不知所从。这是因为,佛教允许后人对佛经提出异样的读解,佛教把异样的解读称作方便或不了义,用专业术语说就是“诸经中宣说世俗等事,或说厌离生死,欣求涅槃等,种种文句差别,不为究竟显了,名不了义。”①意思是,对于诸如“厌离生死,欣求涅槃”这样事情,可以出现文字上不同的表述。这叫做“权智”(权变之智慧)。权智是佛教的“二智”之一。与权智对应的是“实智”。实智是真性之智,权智是相机说法、方便行事之智慧。佛教特别重视善巧方便,许多譬喻都是批评缺乏随机应变智慧的蠢人的。
总的说,佛教修行有戒、定、慧三学;有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八正道;有苦、集、灭、道四谛……向有“佛教八万法门”之说。这些常见修行科目,譬喻经大多涉及到了。后来的事实证明,大小乘之分的意义并没有最初想象的那么大,所以不必对乘别过于在意,关键是理解佛教的义理、戒规、演变及各种方便之说。
佛学属不属于哲学,一向有争议。暂且将争议放置一边,毋宁说譬喻经更具心理学与伦理学性质。释迦牟尼涅槃后的佛学回避哲学家通常格外关心的物质本源问题,主张世界万物及人之身体,均由四大(地、水、火、风)组成,把物质世界称为色法①。色分为“能造色”和“所造色”②两类,四大为能造色,其余一切物质为所造色。四大为谁所造?释迦牟尼涅槃后的佛教各宗均避而不答。他们回避自我的根本意义,把论锋直接转向“我所”(我所具有的观念),转向诸法(万物)皆空。
既然诸法皆空,人与物的关系当然要靠“心”连接,如《密严经》所说:“内外一切物,所见唯自心。”也如惠能所说:“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有人把这种见解称作“唯心主义”,那是一种非常简单的理解,是不了解佛教本质所致。佛教——包括禅宗所主张的“除去诸法,唯留其心”,乃是一种心理学的策略(或曰人生态度),而非单纯哲学上的终极拷问。我们这个世界一切都会变坏,都会逝去,都会灭相(形象彻底消失),而且社会越发达,科学越发展,诸法的灭相就越明显(今天的“相”取代昨日的“相”只完成于瞬间),人成为万花筒般的诸法灭相过程的看客。如果人再不用心去体味世态,人生就真的什么意义也没有了。佛教发展到禅宗并非偶然,正如农耕社会发展到工业化社会,是一种历史趋势,而非人为选择。禅宗认为,唯有心可以通过自证(现代社会,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越来越少,自证因之而弥足珍贵)摆脱诸法无常的无情摆布,当然这种摆脱完全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并非实在的摆脱。
也许有人质疑:心理上的摆脱与阿Q精神何异?
我会这样回答:诸法皆空的判断是有一定道理的(物理学关于时间的定律决定了任何物都不能脱离时间而独立存在;物理学的穆菲定律揭示:一切新物都会变旧,直到消亡。所以,任何物都不能以绝对自由的状态存在,物不过是因缘和合的过程,凡夫误把过程当作结果,过于看重物的实相)。心理有可能超越时间,超越诸法,超越自我,人把握不住时间,但可以在心中建立一个比实际物质世界稳定的虚拟世界,使人一方面生活在捉摸不定的物质世界,另一方面将精神寄养在相对稳定的虚拟体系中,以滋养心灵的寒荒。
佛教把人的各种心理现象称作心所有法(即“心数法”),共有五十一法。其中遍行(普遍的心理活动)五,别境(特定境界引起的心理活动)五,善心所(今世他世,皆受其益的心理活动)十一,烦恼(有情之身心发生恼、乱、烦、惑、污等精神作用)六,随烦恼(随根本烦恼而起之烦恼)二十,不定(谓实犯与否及所犯何戒犹未审明)四。具体是:
遍行五法 触、作意、受、想、思;
别境五法 欲、胜解、念、定、慧;
善心所十一法 信、精进、惭、愧、无贪、无嗔、无痴、轻安、不放逸、行舍、不害;
烦恼六法 贪、嗔、痴、慢、疑、恶见;
随烦恼二十 忿、恨、恼、覆、诳、谄、憍、害、嫉、悭、无惭、无愧、不信、懈怠、放逸、昏沉、掉举、失念、不正知、散乱;
不定四法 睡眠、恶作、寻、伺。
佛教的修行就是围绕五十一法展开的,使用的方法主要有戒行(持戒行为)、苦行(适当接受生活苦难)、布施(为的是让人远离贪心)、行佛(即行佛威仪,修行者须于日常之行住坐卧中,起崇仰畏敬之念,正其仪容举措,一一方正合宜而心无****,以示现佛之威仪)、去执(去掉对一切事物、理论、思想以及意见等的固执成见)、去行(为往生净土而修诸种善行)、称念(口中称诵佛之名号,心中亦同时念佛)、自恣(于自恣日尽量揭发己罪进行忏悔)、自证(由自力证悟第一义之真理)、助行(为成正行而兼修其他)、证果(以正智契合真理,进入佛、菩萨、声闻、缘觉等之果位)、灭度(命终证果,灭障度苦,永灭因果,开觉证果)……
譬喻经中出现许多蠢人与凡夫,可以将这些人的愚蠢原因分为三类:
第一类由烦恼(贪、嗔、痴、慢、疑、我执、边见、见取等)产生;
第二类由恶行(悭吝、犯戒、邪命、懈怠等)产生;
第三类由不谙佛法产生。
读者可以从中仔细体味人生,增长智慧。
譬喻经中的故事错综排列,并没有逻辑顺序,这本身也符合佛教叙事原则——随缘说法(随闻、觉、知而起诸言说,不拘一格),随方因便,以利导人。非要甲乙丙丁地摆出风雨不透的严密体系,那就不是佛教了。最初接受的内容并不一定浅显,后面的经文也未必艰深。艰深还是浅显,完全在于习佛者自身,方法得当,心印广开一切法门,则越学越易;反之,以“我执”学佛则越学越难——效果完全取决于心。心诚则灵用在此处再适合不过了。这些有情节故事的经文,很容易让读者接受,至于在多大程度上接受故事所揭示的“法”,主要凭根性,在多大程度上轨之则之主要凭悟性。读罢全经,一无所获,也无大碍,至少称念了佛的名字,按照净土宗,称念佛,死后可入极乐净土。完全不信佛的人不妨把譬喻经当故事读,它言简意赅,情节荒诞,总比冗长乏味的小说好读些。
对于习佛者而言就不是这样简单了,与其专注于“喻”,不如专注于“法”,因为譬喻经中的“法”是全篇精华所在。
出家人毕其一生,勤力精进尚且未必有成,何况芸芸众生,单桨独舟,荡于佛海,能达彼岸否,实是疑问。正因为如此,佛才打比方,作譬喻,为的是使习佛者见烟知火,闻一知十。学佛先读譬喻经不失事半功倍之法。佛菩萨并未直接说法,但佛理寓于“喻”(经文前半部分)而总结于“法”(后半部分),即使外行也一读即知。
点评乃是我的一孔之见,由于本人对于佛学下功夫还不够多,理解也还不够深,希望读者权把它当作先入佛门的人为后学者引引路径,心在扬善,决不敢逞能于前辈。不佞多有心冰未解之处,哪位佛陀、菩萨、罗汉、比丘、男女居士不吝赐教,纠■讹谬,解我妄执,再造之恩将永铭天人。
戊子仲夏
于北京社科院哲学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