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尘详说了一段,叹道:“我擒了那北辽的安阳郡主,一路向幽州去,但却不想惊动了南院的人,我行至之处,皆有暗杀埋伏,半途劫杀。”北辽南院,即使以文若这般粗浅的江湖阅历也深知其可怕。听到此处,文若便也不难想象那幽州之路上的血雨腥风。
“我自问身手堪称绝顶,那南院前来劫杀我的人,无一是我敌手。但凡我那支‘指点江山’在手,便是当日那叫孙炁的大汉也抵挡不住。只是我带着那安阳郡主,终究不敢施展拳脚,一来是怕她逃了,二来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刀剑无眼,她又不会武艺,混战之中,难免有误伤。我便挟着安阳郡主专拣山间小道,避开了南院耳目,却在那长白山一带的老林里迷了路。那时节已到寒冬,长白山大雪漫天,厚雪封了山路,我与安阳郡主被困山中。天寒地冻,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文若听得也是戚戚然,问道:“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沐云尘沉默了半晌,许久后才道:“说来却是一段孽缘……”
……
沐云尘本是江南子弟,何曾经历过这极北严寒?沐云尘牵着马,却觉后脑忽冷忽热,眼前更是天昏地转,双眼一翻,竟是倒在了雪地上,一时昏厥不醒。安阳郡主倒是无恙,见沐云尘倒在地上,安阳郡主挣脱了绑在手上的绳索,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沐云尘,咬了咬牙,哼道:“活该,谁让你这么大胆,竟敢劫持本郡主!”
安阳郡主牵着那匹爪黄马,但走了不出几步,却又折返回来,安阳郡主踢了沐云尘一脚:“喂,你醒醒啊。”
这长白山岭一入冬,滴水成冰,别说是一个活人,便是极耐寒的大白熊也要刨坑冬眠。似沐云尘这般睡倒在雪地里,不出一时三刻,便要被活生生冻死。安阳郡主为难了起来,她与沐云尘算是对敌,自己又被他劫持做人质,她当然是恨不得沐云尘被千刀万剐。眼下沐云尘正是生死关头,她自然该袖手旁观。可偏偏遇到这大雪封山,她与沐云尘被同困于此,若见死不救,岂不是唇亡齿寒?
安阳郡主盯着在雪地里面容痛苦的沐云尘,几经思量,最后跺了跺脚,走到沐云尘身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沐云尘放到了马背上。风雪正浓,安阳郡主举目望去,天地白茫茫一片,牵着爪黄马,不知该往何处下脚。安阳郡主将衣裙扎紧,捂住了手和脸,一头钻进了这漫天大雪中。
或是天无绝人之路,竟让安阳郡主找到了一处山涧瀑布后的山洞,这时节山涧早已枯了,又是漫天大雪,将那山洞迎风处的缺口填满,正是一处绝佳的避寒之地。安阳郡主生了一堆火,将沐云尘放在了火堆旁,一边哼道:“算你命不该绝。”
安阳郡主将爪黄马牵进了山洞,从马鞍旁的褡裢里取了一堆碗碗瓶瓶的东西,将一个稍大的瓷瓶口砸碎,取来一些雪,放在了火堆上。不多时,雪融成水,在瓷瓶中沸腾翻滚。安阳郡主伸手去取,却‘呀’地一声,被烫得直摸耳朵。安阳郡主从裙角撕了一块布下来,端着那瓷瓶,吹了吹,又拿了一个小碗,舀了些热水,喂给了沐云尘。
山洞中逐渐暖和了起来,沐云尘转醒过来,他内功底子不弱,脱离了险境,只是病未痊愈,仍有些脱力。沐云尘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勉力撑起了身体。
举目一扫,看见安阳郡主坐在一旁,单手支头,正打着盹儿。她面前的火堆已是有些半熄,腾腾地冒着热气,爪黄马蜷曲在一旁角落,沐云尘顿时有些了然,心中道:“我竟被她所救。”一时有些恍惚,他劫持了安阳郡主,按理来说,他俩应是敌对。一路上,他与安阳郡主也是言语讥讽,他本意是想将安阳郡主擒去交与李又淳将军,好以此逼迫萧赫就范,岂料横生事端,此际安阳郡主便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却是该如何处之?
沐云尘念及此处,只觉犯难,胸中一时气闷不顺,却是轻咳了起来。咳声惊醒了安阳郡主,安阳郡主回头看到沐云尘坐起了身体,有些惊喜道:“你醒了?!”又似觉得语气太过亲昵,接道:“没死就好。”
“我昏迷了多久?”沐云尘问道。安阳郡主想了想,道:“该有一天多的时间了,风雪倒是小了一些,但路都被埋了,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沐云尘只是摇了摇头,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是拿不定主意。安阳郡主见他一言不发,却是有些着恼,道:“喂,你们中原侠客不是都会什么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之类的功夫吗?你却是怎得不施展出来,本郡主好心好意救你……”言至此处,却是一顿,沐云尘道:“救命之恩,自不敢忘。”
安阳郡主有些丧气道:“唉,我知道,你是中原侠客,最恨我们辽人,我父王也说了,你们宋人待北辽如世敌,似那中原武林的许多高手,对付我们辽人也从来不心慈手软。我不奢求你能对我大辽改观,但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那便应当同舟共济,至于出去以后,你要杀要擒,也全在你。”
沐云尘一时哑口,沉默良久,方才道:“待我病愈,定会带你出去。出去以后,我俩互不相欠,你便回去继续做你的安阳郡主,我也回到关内,继续当我的中原侠客。”
“一言为定!”安阳郡主欣然应了下来,却又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叫你吧?”沐云尘一时笑了,他们同行半月有余,平日虽常常拌嘴吵斗,却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晓,倒是教人啼笑皆非。
……
“我与她互通了姓名,她随萧赫姓氏,名唤玉儿。此后数日,我与她便在那山洞中,我安心练功养病,她外出找野果食材,如今回想,若能一直在那儿,过着这隐居一般的日子,也算快活。”沐云尘的声音似有些苦******若却有些不解地问道:“那长白山里大雪漫天,进出不得,又怎能说快活呢?”
“哈,那番光景,外人是不懂的。实不相瞒,我第三日时,身上的寒症便已好了,可她寻到了那长白山中的一处温泉,说那云湖天池的温泉,最是祛寒养生,让我多留两日,想泡一泡那温泉。我见她恳切,便应允了。”沐云尘顿了顿,续道,“说来也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被困在山里,数日不得沐浴梳妆,见了那温泉,又怎肯不去?”
文若想了想,却仍是不解,只是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些,沐云尘笑道:“待日后小兄弟遇到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孩子,便能懂了。我与她共渡患难,各生情愫,虽被困在那山里,但有人相伴,亦不觉苦闷。只是这一逗留,便又耽搁了几天,那风雪早已停了,我与她都知晓,该是时候分道扬镳了,但临行分别,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唉,我与她立场不同,她贵为辽国郡主,我恩师却是将北辽视为世敌,平日教导我,当与北辽誓不两立。我江南武林人士,对北辽亦无不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是我与她相处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她自是天真无邪,我便想辽宋之争,何以要牵连妇孺?我护送她一路去了五京城,哈哈,想前日我进城不得,那日却是轻而易举地进了五京城。在那南院府,我便见到了萧赫。”沐云尘缓缓说着。
“萧赫……南院大王?!”文若悚然一惊,他行走江湖这些时日,闻及北辽,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南院大王萧赫。这位北辽的王爷,盛传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文治武功,无人出其右者。
沐云尘道:“正是北辽的南院大王,萧赫。我护送玉儿回五京城时,恰遇上李又淳将军与宗泽大帅合兵,攻破了幽州十九城,兵抵西京,萧赫领兵前来救驾。我本想玉儿安然到家,便去宗泽元帅帐下效命,可那萧赫将我拦下,说五京城不安稳,要我送玉儿去云州城。我自是不肯,便与那萧赫动上了手……”
文若听得出神,问道:“沐先生赢了吗?”
却听沐云尘苦笑一声,说道:“那萧赫既被传天下第一,我又怎能赢他?想我白鹿书院有纵横江南之称,但对上那萧赫,我竟不过走了一招。那萧赫一身玄功,通天彻地,怕是连我恩师对上,亦半分讨不到好。那萧赫是北辽重臣,我本想痛下杀手,好为武林除恶,起手便是‘浩然歌诀’的‘左辅右弼’,一手运天奇指劲,一手着我那支‘指点江山’对那萧赫周身气门攻去。那萧赫单手应招,竟须臾间连破我苦练二十年的天奇指劲和快雪时晴笔法,一掌打在我胸口膻中,当场吐血饮败。唉,枉我被江南同道尊为‘笔圣’,却连那萧赫一招都敌不过,实在忏愧。”
文若目瞪口呆,喟然道:“那萧赫……竟如此强悍?!”
“萧赫一招便探明了我武功来路,嗤笑说‘胡铨这草包的徒弟,果真也是草包’,胡铨便是恩师名讳。我气愤不过,想与那萧赫再动手,却是被他一掌重伤,无能为力。那萧赫本想杀我,玉儿却冲出来阻拦,萧赫对玉儿十分疼爱,便依了玉儿的要求,留了我性命。”沐云尘淡然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