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江城子之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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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新境

入目处一片缥缈的白色纱帐。

层层叠叠如波浪起伏。

“如果是金黄色就好了。”仇心柳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感觉这一觉睡了好久好沉,似乎很久没有如此酣眠了。

“是吗?你喜欢金黄色啊?那回头让人换掉好了。”清脆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一张女子素颜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平凡到就算脸的主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行,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长相。

不平凡的是那双眼睛。

明明是小小短短的眼睛,眼角却深深捺向额际,弯出狭长的眼纹,当她眯起眼睛时,完全象不怀好意的狐狸。

“你是谁?”任谁一觉醒来看见不认识的人,都会吓一大跳的。

仇心柳左右打量,这确实是自己暂住的房间没错,昨夜随着那对义兄弟回来,符震亲自安排她住下的。

“你醒来啦?那梳洗一下,等下丫鬟就会送早膳过来的。我们这里的人都神出鬼没,所以除了重大日子或者老大有令,大家都是分开用膳的。”女子在房内晃悠着,嘴里嘀咕着“这边应该再摆一张梨花木小桌”“那边还要放一个红木宫灯脚架”之类的,完全是自说自话,忙得不得了。

银白色腰带上镶嵌着一簇青玉细雕的竹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还能听到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响。

呃?是负责管事的人吗?

仇心柳出身在仇皇殿,自然见过像她这样忙着大小琐事的人,而这种人通常是家里的管事。

“那个,你……”披衣起床,仇心柳试图唤住忙得跟陀螺一样的人。

“我?我叫符田田,是这里的总管,大家都叫我田姐。你也这般喊我吧。”女子忽然凑上前来,小小长长的狐狸眼不知为何有些闪闪发亮。

符?是符震的姊妹吗?

瞧着那张过分热切的笑脸,仇心柳迟疑地道:“田……姐?”

女子看来不过二十岁上下,比自己稍微年长,这样唤大概也无不妥。

符田田两眼放光,正张口欲答时,突听一道嗤笑声响起。

“奶妈,你又在拐新人了吗?”

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懒洋洋斜靠在躺椅上,目不转睛地把玩着自己手里精巧的匕首。

华丽的长袍,随意披散的长发,慵懒的姿态,真是一个懒散随性到极点的男人。

一个……很难形容的男人。

仇心柳将头转开,又忍不住再度转回,打量着他。

有别于江云的清俊,江瑕的爽朗,九方策的冷漠,符震的儒雅,眼前的男人,很普通,却又有一种难言的帅气。

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但,又说不清是哪里好看。他的眉眼普通,相貌普通,连神情都是淡淡的如一潭碧水毫无波澜,却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魅力。他只是坐在那里,只是清清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就让仇心柳的目光无法移开。

不过,他刚才说什么?奶妈?

仇心柳迷惑地看着明显比符田田年长的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拐不拐的,小琅你说话可真不讨喜。”符田田从架上热水盆里拎起毛巾绞好,递给仇心柳,示意她擦把脸。

仇心柳有些迟疑地接过,万分不习惯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梳洗,但眼前两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气,男人更是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她只能随意擦了下脸,再从妆台取过一条红色锦帕,简单将头发束起,就算是打理好。

“他啊,叫唐凌琅,是咱们家新晋的军师大人。”待得她梳洗好,符田田将她拉到桌旁坐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军师喊总管“奶妈”?

“呃……谢谢。”弄不清楚这些人复杂的关系,仇心柳只能接过茶水,轻轻啜饮了一口,讷讷道谢。

“不客气。”符田田还是不放弃称呼的问题,继续跟唐凌琅纠缠。“我年纪比她大,她喊我田姐是应该的。”

“阁里头年纪比你小的多得去了,大家还不都喊你一声奶妈。”唐凌琅眉眼扫过仇心柳,似笑非笑道,“你也不问问,人可是阿震带回来的。”

“哼,我就要她喊我田姐,他敢有什么意见。”符田田眉一挑,两手环胸,摆出一副睥睨的架势。

“意见不敢有,不过她要是喊你姐姐,那可是乱了辈分。”有人笑着回答。

仇心柳惊讶抬头,就见符震一派闲适地坐在横梁上,也不知道他在上头呆了多久。

“辈分?你们这些混小子什么时候尊重过长辈了?”符田田横了他一眼,道,“给我下来,大剌剌坐在姑娘家房上成什么样了。”

“此言差矣。我们可是很尊重你的。”否则后果很严重。

符震笑嘻嘻从房梁飘下,径自坐在仇心柳身旁,伸手取过茶壶,倒了一杯茶,不是自己喝,却是双手捧给符田田,态度恭敬至极。

“再说了,她要喊你姐姐,那我岂不是要喊她阿姨?”

噗——

仇心柳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全失态地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对话?难不成符田田的辈分比符震要高一辈?明明她年纪比较小啊,也不对,辈分跟年纪是没有关系的。可是刚刚唐凌琅才说过,符田田的年纪比很多人都大。只是不管横看竖看,仇心柳都觉得屋里的两个男人才是比较老的。

“我管你。”符田田理所当然地说,他的意见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也肯定这臭小子不敢违逆自己。

“不成不成。”他还是坚持不受。

“为什么?”

“因为她是阿震为你讨的儿媳妇。”房中不声不响地又多了一个人,倚在门边的九方策。

儿媳妇?

仇心柳手一抖,茶碗堕地溅出一地水花。

“你、你是他娘?!”手指颤抖地指着面前如花少女,仇心柳震惊地呐喊。

“对,她是我娘亲。”符震起身环住符田田腰身,很亲昵地将头靠在她颈上,笑道,“如假包换。”

“可是她明明比你年轻!”一个大姑娘怎么可能有像他这么大的儿子?

“这是假的。”符震以下巴努努符田田那张年轻的脸,又道,“娘,我多久没见你的脸了?一年还是两年?你再不露脸,我就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你什么时候记得我的脸过?”符田田拍拍他的头,又道,“她真是你给我挑的儿媳妇?”

“对,要是你真认下这个妹妹,可就没有儿媳妇了。”符震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

“什么?!不孝子!!你一定不是我生的!”符田田推开他,伤心地蹲到角落里画圈圈,“难得有人喊我姐啊……”

可惜才拐到一声。

“娘,你就我这根独苗。爹在外头也没有别的女人。”符震痞痞道。

“你是抱来的!跟你爹长的一点也不像!”符田田一脸悲伤欲绝,仿佛符震罪大滔天。

“爹那是走火入魔。”符震自觉自己长得跟母亲大人是一个印子,结果得到一个大白眼。

“那你也去走火入魔好了。”符田田啐道,完全不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妥。

同样的话题争执多年一点意思也没有。符震懒得跟娘亲大人纠缠不清,很干脆地给出选择:“妹妹或者儿媳妇,你选一个。”

妹妹还是儿媳妇……符田田陷入了两难的纠结。

她想要儿媳妇,可是很久没有人喊她姐姐了。

“奶妈,其实也没啥大关系,顶多阿震娶这位阿姨后,你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混乱一点而已。”唐凌琅懒洋洋地建议道,反正世俗规范在他们眼底一向都不值钱。

“才不要!”符田田恨恨地说,蹦起来走到呆滞的仇心柳跟前,瘪瘪嘴,痛下决心道,“好啦,你就跟大伙一样喊我奶妈成了。”

虽然有些不甘愿,儿媳妇比较重要。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臭小子,你怎么找了个心里有主的姑娘?”谁不知道仇心柳爱江云呀?这样以后成了夫妻就算不吵架心里也有个梗,多影响夫妻感情。

“那娘你说怎么着?”

“策小子,你去把江云做掉!”符田田点点头,觉得自己的主意很是美妙,“这样儿媳妇就会一心一意留在我身边了。”

仇心柳呆掉。

把江云做掉?江云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杀掉的吗?瞧她说得象是“到隔壁老王家借点酱油”一般轻松。

“酬劳。”九方策没有反对,只是丢出两字回应。

“我让大叔到你的冷梅馆打扫一个月。”符田田很是慷慨承诺。

不是金子,不是银子。仅仅是劳力一枚。

让仇心柳傻眼的是,那位寡言淡漠仿佛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的九方策居然眼底放光,露出一种近乎嗜血的兴奋神色。

“成交。”他点点头,足尖一点,就从窗台跃了出去。

就这样?

江云就这样被人决定人头价值?

这些杀手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吧?

袖下两手揪紧,仇心柳嚅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出声。

现在所有事都不是她能掌控的,只能沉默。

“很好,那等儿媳妇用过膳后,你们就带她去认识一下。我要去翻翻看哪个日子适合,咱们就把人娶进门。”符田田年轻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神情,让仇心柳很难不转过脸去。

直到她脚步轻快地离开,仇心柳还是很难以置信:“她真是你娘?”

“真的。她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从小到大他被捉弄得团团转,完全无法分辨身边哪个人是他的娘亲。

“可她以为我是你要娶的姑娘。”她完全没辩解的机会,符田田就跑了。

“哦,你不是向我求亲了吗,这样也没错。”他觉得很对。

呃……

仇心柳再度哑然。

“好了好了,快点用膳,吃饱才有力气干活,今天你要做的事还多着呢。第一件事咱们就要去抢钱。”符震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副碗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清雅俊逸得飘尘出世的男人一脸市侩的说要去抢钱……

她这是进了贼窝了吗?

仇心柳已经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混乱。

“贼窝好像还不能形容我们。”桌上一笼蒸素饺凭空飞起落在唐凌琅手中,改靠为坐的男人从袖底取出一枚六七寸长的银针,戳着饺子吃将起来,紫玉竹叶袖扣在手腕轻翻时闪闪发亮,刺得仇心柳心思有瞬间的晃神。

竹叶,又是竹叶。

“贼窝?娘子,咱们这儿怎么可能是贼窝?!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大名鼎鼎的九方阁吗?”符震满嘴食物吃相却相当优雅,只不过嘴里吐出的话语与他的形象实在是大相庭径,“军师,怎么办,我未来娘子竟然不知道我们这里啊,老大一定会怨我们没好好给她发展产业的啊!我还不想被关小黑屋啊!!!还有,军师大人,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懒?”

凌空摄物竟然是取饺子,太大材小用了。

“关就关呗,你又不是第一次。”小蒸笼再度落回原来的位置,笼内空无一物。唐凌琅用一条素色巾子拭了拭嘴,立起身,足不沾尘往门外飘去。

真的是脚都没有落地,仅以一苇渡江的轻功飘然掠去。

仇心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群人就这样在自己房里随意来去?

“军师大人,你这就走了?”吃饱擦嘴就悠然离开?“你不是来看人的么?”

阁里的安全要务历来是军师大人的工作嘛。

“谁把人带回来的,就谁负责。再说了,你好不容易挖到个宝,舍得给别人带吗?”随手将一卷东西丢给仇心柳,唐凌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他是不舍得,像仇心柳这样的人才确实不可多见。

“你们真的要我留在这里?”仇心柳打开卷轴,上面很明显是一张地形图,甚至连各处机关都用特殊符号标识出来,这意味着唐凌琅认可自己了吗?

她却更想不透了。自己到底有什么好?不说别的,就她所见的每一个人,武功都应该比她高。更不用说,她在江湖上是多么声名狼藉的妖女。

“娘子,你就那么不想留下吗?”符震的语气带点笑闹,忽而又变得很是认真,“就算我放你回去,你能继续呆在江云身边吗?若是你无处可去,不如来我身边,当然,不会勉强你做我妻子。”

是啊,就算回去,她还能理所当然呆在江云身边吗?又以什么身份呆在他身边?难道要作为义妹,看着他娶别人吗?

见她沉默,符震知道她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又道:“你在这里,不但可以找到安身立命之所,也许还能有别的收获也不一定。”

“但……你要我做什么?你们黑白双煞,是杀手吧?”九方策那种不嗜血的杀戮,干净利落的手法,杀完后毫不犹疑地离开,连毁尸灭迹都不考虑,曾当过杀手的仇心柳很清楚,那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此人已死,表示任务完成。

而她,什么都不会,只会杀人。

“啊?”符震手一抖,筷子差点掉落。“黑白双煞,是昨晚策兄杀掉的那对男女。”

赶快澄清赶快澄清,他可不想真的被关小黑屋。

“他们不是什么泉石山庄的庄主夫妇吗?说是侠义道上的名门正派之类的。”仇心柳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虽然华紫音整天口口声声正义让她很不快,但是名门正派是不会有“双煞”这样的名号吧?

“名门正派的龌蹉事还少吗?”符震扬眉一笑,笑容隐隐带有冷意,“我们老大最讨厌名门正派,最喜欢与他们做对。”

仇心柳好奇追问:“所以,一根糖葫芦是?”

“嗯,就是咱们老大给那对名门正派的价码呀。”符震故意叹了口气道,“啊哎,我们是收钱的买卖人哎,老大却老是给出这么低的价码,阁里整天入不敷出的,我们这些做手下的才会这么辛苦。”

一根糖葫芦?

老大一口吞掉就没了。

那哀怨的语气让仇心柳失笑,心中的窒闷疏解不少。

一根糖葫芦跟打扫一个月,想来江云的身价还是高一点的。

就算忧心江云的安危,但鱼儿居里还有江小鱼与江无缺在,总比他独自面对九方策要好。

“我们确实如你所说是杀手,但是杀手又如何?有人要买凶杀人,我们就收钱交货。这个世界可不是是非分明对错明确的。身为仇皇殿前杀手的你,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仇心柳默然。

她杀人,只是为了讨好父亲。

她不杀人,只是为了讨好江云。

跟什么正义的全无关系。

想想自己已经是无处可去,倒不如就此留下。

人总是不能抛弃过去的,那么她就接受这个身份,又如何?

她总要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才能活下去,不是吗?

“心柳。”符震第一次正经地喊她的名字,无关情爱,只有纯粹的关怀,“既然入了九方阁,就把这儿当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