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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漫寻酒香就诗情(2)

李白是幸运的,也是无奈的。他终于明白醉时之逃避,酒醒后的忧愁加倍乱人心,而散发弄舟无所顾忌让一切随风又颇有苏东坡“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情”的放纵与达观。太白的愁与寂寞无人能懂。他“像那有心填海的精卫鸟一样,虽有报国的热忱,却没有施展的机会”。他以飘渺俊逸的姿态展现给世人看,豪迈给世人看。唯有一壶壶浊酒能走进他的内心,靠近他血脉里的那一份天真和赤诚。“当他醉了的时候,是他最清醒的时候;他醒着的时候,却是他最糊涂的时候”,郭沫若如是说。而酒终归是助兴的,但李白却太投入,据说李白醉中捞月结果不幸落入水中,溺水而亡。

酒和诗、花和月、山和水,郁结与萧散、失意与孤傲,成就了千古难遇的李白。他嗜酒不是酗酒,他狂妄不是狂躁,他孤傲不是孤寂。诗是他的命,酒是诗的魂。仙人用酒杯泡出了自己的气质和哲学:“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即爱酒,爱酒不愧天。”

醉与醒之间,隐与现之间,太多诗人在此长眠。

李白深山寻“仙人”

有一天早上,李白和往常一样,在歙县城(今属安徽)的一家小酒馆买酒,忽然听到有人说:“老人家,你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能挑这么多柴草,你家住哪儿?”

回答的是一阵底气十足的爽朗的大笑声。声音似乎传到了天上,又飘荡了下来。接着,便听见有人大声吟诗:

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

借问家何处?穿云入翠微!

这两句诗的意思是:清晨把柴背出来卖掉,买了酒晚上回家。你如果问我的家在哪儿,我告诉你,穿过洁白的云朵到郁郁葱葱的山林里来找我吧。

李白听了,不觉一惊。这是谁?竟随口吟出这样动人的诗句!他问酒店里的店小二,店小二告诉他,这是一位叫许宣平的老人。他看破红尘,隐居在附近的一座深山里,但是附近的山那么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座山里。最近,他经常到这一带来,每天天一亮,就能看见他挑着柴草进城,扁担上挂着酒葫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疯子呢!

李白心想:他的诗写得那么好,又这样的桀骜不驯,这不是和自己一样的“诗狂”吗?他马上追了出去,看到那个老人上了街头的小桥。老人看起来步履蹒跚,走得很慢,但李白却怎么也赶不上。

追上小桥,穿过竹林,绕过小河,李白累得气喘吁吁,腰酸腿痛,定神一看,老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李白大惊失色,“难道我今天真的遇上神仙了么?”

他又向前追了一段路,还是看不见那个老人,只好失望地往回走。

当天夜里,李白怎么也睡不着,他回味那老人随口吟出的动人诗句,更觉得老人非常有才华,下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和他成为好朋友,拜他为师。

第二天,李白一大早就来到柴草行的门口,从清晨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望眼欲穿,但是老人一直没有出现。李白在柴草行的门口一连等了五天,天天落空。

第六天一早,李白背起酒壶,带着干粮就进山了,他决心找到那位老人。

这里的山好多呀,每一座山都是那么巍峨雄伟。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百花绽放,小溪奔流,但是,李白已经没有心情观看四周的美景了。一个多月过去了,李白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不禁纳闷:难道那位老人真的是神仙么?是的,就算那位老人真的是一位神仙,我也一定要找到他。想到这里,李白又继续朝前走。身上的干粮吃完了,他就采果子充饥;累了,就在高大的树下休息一会儿。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李白转过一个山口,忽然看到前面立着一块巨石,上面似乎还刻着字。李白一下子忘记了疲劳,跑了过去,仔细辨认起来。

哦,原来是一首诗:

隐居三十载,筑室南山巅。

静夜玩明月,闲朝饮碧泉。

樵夫歌垄上,谷鸟戏岩前。

乐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

这首诗的意思是:隐居三十年了,在南山的山顶上安家。静静的夜里和明月对饮,清闲的早上独自喝清澈的泉水。听上山砍柴的人在山坡上唱歌,看吃谷子的小鸟在岩石上玩耍,快乐得不知道自己已经慢慢变老,都忘记自己已经六十岁了。

连读三遍后,李白惊叹道:“此诗真乃神仙所写呀啊!”他想:一定得拜老人为师,好好向他请教请教。

他转过身,看见悬崖边的平地上摊着一堆稻谷。这准是许宣平老人晒的,老人肯定要来收谷,我就在这等着吧。想到这儿,李白的心情变得非常 好,索性坐在了巨石的旁边,一边等老人,一边欣赏山中的美丽景致。

天快黑了,李白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一阵阵击水声。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山下的小河对岸过来一只小船,一位白发飘飘的老人站在船头划桨。李白上前询问:“请问,您可是许宣平老人?”

这个老人正是李白要找的许宣平。上次在城里,他见李白身上穿着皇上赐给的华美的衣服,以为又是找他去做官的人,就再也没有去歙县城,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跟来了。老人瞟了李白一眼,随手指指船篱,漫不经心地答道:“门口一丛竹,便是许翁家!”

李白抬眼望了望郁郁葱葱的山峦,又问:“处处皆青竹,何处去找寻?”

老人重新打量了这位风尘仆仆、满脸汗水的客人,惊奇地问道:“你是……”

“我是李白。”说着,李白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老人愣住了:“你是李白?李白就是你?”原来,李白的才华和故事早已名闻天下,连这位老人也听说了。

李白连忙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老人一听,双手一拱,说:“哎呀,你是当今的‘诗仙’,我不过是诗海里的一滴水。你这大海怎么来向一滴水求教,实在不敢当,不敢当!”说完,撑起船就要往回走。

李白一把拉住老翁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老人家,三个月了,我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山,到处找您,好不容易见到了您,难道就这样打发我回去不成?”

李白真挚的话深深地打动了老人的心,他把李白牵上了小船。

从此,不管是在漫天的朝霞里,还是在落日的余晖中,李白和这位老人都会坐在溪水边的大青石上欣赏山景,饮酒作诗。那朗朗的笑声和飞瀑的喧哗声汇成一片,随溪水一起送到百里之外……传说后来,许宣平老人成了神仙。如果你到黄山去,顺着淙淙的溪水,还能找得到李白当年的游踪。

历史生活的还原与再现

茫茫沙漠,狂风乱舞,飞沙走石。漫漫黄沙中矗立着一座孤独的酒楼。

酒楼外木杆上挂着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布,迎风招展、历尽沧桑。在人们的印象中,这样的场景多出现在武侠电影里。实际上,这些导演都不是凭空想象的,他们只是借助科技手段,完成了对历史生活的还原与再现。古代酒楼外面其实都不挂木质的牌子,更没有如今的霓虹闪烁。通常都是在外面挂一面旗,也就是一块布,上书几个大字“某某酒家”。这种酒亭,因为挂了面旗子,所以叫做“旗亭”。唐代有个着名的赛诗故事,就是发生在旗亭中。

开元年间的一天,冷风嗖嗖,雪花飘飘。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相约去酒楼饮酒。诗人们碰到一起自然就畅谈诗歌,这是共同的爱好,也是大家的长处。聊着聊着,忽然见一群歌女走进酒店,登楼献唱。按照唐代的习俗,歌女们唱的都不是流行歌曲,而是七言或五言的流行唐诗。“凡有井水处,必能歌柳词”,人们通常只知道宋词是用来唱的,却很少有人注意,其实唐诗在唐代也是可以唱的,它本身就是流行乐曲的歌词。

三个诗人一看歌女上来,顿时来了雅兴,于是相约说:“咱们几个平素都觉得自己颇负诗名,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这次咱们较量一下,看这群歌女唱谁的作品多,就说明谁更有名,更受人喜欢。”

不一会儿,有一个歌女起身唱到: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

这首诗不像普通“送别诗”那样极力渲染离情,而是以寒雨、孤山来衬托自己的孤独。虽然没有直说自己思念朋友的心情,但却想象着朋友们对自己的思念,而且叮嘱说,假如他们问起我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们,我的心依然像冰一样纯洁,玉一样高贵。用冰和玉来映衬自己的志向,深藏了巧妙的语言功力,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确是上乘佳作。

王昌龄一听唱了他的作品,非常高兴。他就用手指在墙上画了一道记号,“一首了啊!”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歌女站起来唱:“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今寂寞,独是子云居。”这是高适《哭单父梁九少府》五言诗中的前四句。高适一听很高兴,也在墙上画了一道,“有我一首绝句了啊!”接着,第三个歌女站起来又唱了王昌龄的《长信秋词》,王昌龄赶紧又画了一道,“两首绝句了啊!”

这时候,王之涣开始郁闷了。本来觉得自己很出名,可这些歌女竟然没人唱他的作品,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他转头对高适和王昌龄说:“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几个歌女唱的都是下里巴人的东西。你们看那个最漂亮的歌女不是还没唱呢吗?等她要唱的话,还唱你们的,我就甘拜下风,再也不与你们争短长。要是唱我的,你们就得拜我为师。”话音刚落,王之涣说的那个最漂亮的歌女便站起来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凉州词》

这首《凉州词》虽是一首怀乡曲,却写得慷慨激昂、雄浑悲壮,毫无半点悲凄之音。“黄河远上白云间”,既有奔涌磅礴的气势,也有逆流而上的坚韧。一片孤城,羌笛何怨,将冷峭孤寂的情思脱口而出,却没有消极和颓废之感。万丈雄心与盛唐气象如水银泻地,流畅自如。

诗人们听到歌女果然唱了王之涣的诗后,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但是歌女们不明就里,赶紧跑过来问,“几位大人在笑什么呢?”三人高兴地说,你们唱的都是我们写的诗。歌女们纷纷施礼,“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随后邀请他们去喝酒。大家又是诗又是唱,非常愉快。这就是唐诗中着名的“旗亭画壁”的故事。

所谓“画壁”,就是像三位诗人一样,拿手指在墙上画一道。人们越是欣赏你的诗,说明你普及程度越高,流行范围也越广。不过,说起流行来,诗坛之上,恐怕非白居易莫属。

白居易被贬江州后,曾经给好朋友元稹写信,“这一路从长安到江州,三四千里的路程,遇到了许多的客栈和酒楼。墙上、柱上、船上,到处都有我的诗;男女老少人人都能够背诵我的诗。”白居易非常高兴自己的诗能受到大众的喜欢。诗写得越好,名气也就越大,喜欢的人也就越多,流传得也就越广。这似乎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在众多白居易的发烧友中,有一个人最为奇特,他的崇拜方式也非常疯狂。这个人叫葛清,就是《酉阳杂俎》中“白舍人行诗图”中的主角。现代年轻人常常为了买签名书、看首映场、听音乐会,不惜在寒冬腊月或三九伏天排上几个小时的队,到了现场还又哭又笑,又跳又叫,常常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但和葛清比起来,这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葛清是白居易的忠实粉丝,忠实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文身。

葛清的身上文的不是青龙白虎、麒麟貔貅什么的,他是全身刺字。前胸后背、手臂大腿,他的身上一共文了三十多首白居易的诗,而且他对这些诗的位置还特别熟悉,别人问起白居易的哪句诗,他都能指着自己的前胸或者后背说,你说的这首诗就在这里。别人一看,果然是在他指的那个地方。他这样走来走去,很像一块流动的诗板,所以大家就叫他“白舍人行诗图”。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葛清为了崇拜白居易竟然遍身刻字,体无完肤,可见他对白居易诗歌的狂热和痴迷。如果敢于大胆假设的话,或可推测他得到了父母妻儿的认可,全家都是白居易的发烧友也说不定。

无论是旗亭画壁的浪漫,还是葛清文身的震惊,唐代人对诗歌的喜爱,对诗人的崇拜,恐怕都是空前绝后的。时间,虽然可以消磨诗人们留在墙上的画痕,或将“白舍人行诗图”永远地留在唐朝的深处,但刻在历史深处的记忆却永不退色。画壁也好,文身也罢,都没能被岁月的风沙所掩埋,它们犹如唐诗的两条图腾:既有写诗者的冲动,也有读诗者的激情风流婉转,万古飘香。

李白寄情《将进酒》

大约在天宝十一载(752年),这一年离唐玄宗“赐金放还”已达八年之久。李白被好朋友元丹丘邀请至颍阳山的家里做客,同去的还有另一个好朋友岑勋。

他们在小亭子里一边赏月一边喝酒。在李白看来,和好朋友喝酒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尤其这两位还是他多年不见的好朋友,所以有很多话要说。

他们谈起刚刚相识的时候,大家都还很年轻,抱负满怀,意气风发。转眼间,长了白头发,牙齿也开始松动,当年的许多理想都还没有实现,更多的理想则早已经放弃了。

元丹丘感慨道:“唉!时光的流逝,就像江河的水流到大海里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岑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人的一生既痛苦又短暂,你们看,现在我的头发都开始白了。”

李白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一句话也没有说。

元丹丘看着李白,叹了口气,说:“李白,你的才华,众人皆知,大家都叫你‘诗仙’。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在朝廷里做官,为国家做事情的,只可惜一直怀才不遇。”

李白凝重地说:“现在的朝廷很腐败,百姓的生活很悲苦,如果我有朝一日能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我将万所不辞。年老以后,我就像你们一样,在这座山里隐居,过着闲适的生活。”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在这良辰美景之中,不谈这些伤心的事了。来,干杯!”说着又端起了酒杯。“干杯!”三人一饮而尽。

李白往空杯里又倒满了酒,说:“来,让我们再喝一杯吧!”岑勋觉得李白有些醉了,便劝道:“不要喝这么快啊,元兄弟的钱都不够给你买酒了。”

李白豪爽地笑了起来,说:“能够解忧的唯有金樽美酒,让我给二位唱一首劝酒歌吧!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将进酒》。”接着就唱了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