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思想者的盛宴:聆听大师内心深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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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伊拉斯谟(1)

伊拉斯谟(1466-1536),荷兰人,是一位为欧洲近世文明开路的学者和思想家。伊拉斯谟认为,人与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一切冲突,只要双方略作让步,都可以得到皆大欢喜的调解。伊拉斯谟这个名字成了反对暴力、热爱和平、和睦友善的代名词。他的主要作品有《箴言集》、《愚人颂》、《辩难录》。

总之,阿谀奉承使每个人都喜欢和迷恋他自己。的确,相互阿谀奉承对每个人的幸福并非无关宏旨,同时,阿谀奉承可使阿谀奉承者本人乐于助人,看到驴子们彼此亲热地想到摩擦真是一件乐事。

——伊拉斯谟

自负和阿谀奉承是幸福快乐的源泉

每个国家都要求有它自己特殊的保护圣徒,甚至要求每个圣徒都要有他自己的独特功能的这一风俗习惯也是缘于愚蠢的这些基本原理,并且,这一风俗习惯在各个场合被一再宣讲:第一个圣徒是治牙痛的,第二个圣徒则确保顺利分娩,第三个圣徒则帮助丢失财物的人,第四个圣徒则确保出海远帆的海员们的安全,第五个圣徒则保卫农夫们的牛羊,等等,还有很多极其沉闷乏味的例子可以罗列。

也有一些更宽容仁厚的圣徒被人们在各种场合祈求,其中最突出的便是圣母玛利亚,她的狂热的信徒们认为现在应该把圣母置于圣子之前。

在圣徒面前祈祷和代人祈祷的这些人,他们的本质内容只不过是由十足的愚蠢构成的,在所有挂在教堂墙上和天花板上的那些作为感激象征的纪念品中,你找不到哪一块纪念品是用来纪念治愈人之愚钝的,或者说是用来纪念使一个人稍许更聪明的。一个人遭遇困难后也许平安回到岸上,一个人被敌人刺伤后也许恢复过来了;一个人,尽管他的所有战友都战死疆场,然而他却从战场上逃出来了,也许是因为狡猾也许是因为怯弱;另一个人当他正在遭受绞刑之时,绞索突然断了,因此他捡了一条命,因而可以重操偷盗旧业;另一个则可能越狱成功,从而逍遥法外;一个病人,也许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然从危险的高烧中恢复过来了;另一个饮了劣酒的人,尽管劣酒曾使他一度不省人事,但他的身体不仅没有丝毫损伤,反而更加健康,这使得那希冀在此时成为一个风流快活的寡妇的妻子大为悲伤;另一个人的四轮运货马车翻了,但他的马没有一匹因此而跛行;另外,一个人虽然遗憾地跌了一跤,但还是很快从跌伤中恢复过来了。一个人虽然和他邻居的妻子关系暧昧,但在这位愤怒的邻居的一次捉奸行动中却侥幸得以逃脱而没有被撞见。尽管不少人对免于这些独一无二的危险感激不尽,但没有一个人对免于愚昧表示感谢(关于这一点,我以前也讲过),愚昧是如此的甘美芬芳,以至于人们都宁愿把它当作一种幸福而非惩罚。但为何我要大讲特讲如此范围广泛的迷信呢?

几乎所有的基督徒都不幸沦为了愚昧和无知的奴隶。牧师神父们不仅不帮他们扫除愚昧和无知,反而使愚者更愚,反而竭力麻醉愚者,他们也绝不肯明智地指出,如果人们懂得越多,他们就会失去越少。他们只是因犯了博爱的错误才广施恩惠。现在,如果有哪位严肃的智者站起来不识时务地讲真话,告诉每个人说,所谓虔诚的生活只不过是获得幸福的死亡的一种方式罢了,免罪的最好头衔被一个厌恶我们罪孽,决心改正我们的罪孽的异教徒买走;所谓对使徒们的最好虔敬便是以他们为生活的榜样;如果这位严肃的智者因而继续指出他们的几大错误,那么,他们必定会对眼泪、守夜、弥撒、斋戒以及其他严酷的惩罚产生另外的评价,以前人们对上帝评价甚高,因为现在的人正苦于失去了他们先前在这些宗教仪式中获得的那种满足。

和愚人同处尴尬处境的便是这样一些人,即,当他们身体健康,尚在人世时,他们如此地关心葬礼,以致于他们郑重其事地安排将来在他们的葬礼上要有多少火把、多少饰有纹章的盾、多少手套、多少悼念者;他们似乎觉得死了装殓入棺后他们仍然能感知人们对他们的尸体所表现出来的敬仰。或者说,他们似乎觉得,如果葬礼上不极其奢华,那么他们在坟墓中片刻也不得安宁。

尽管我说得极其草率、仓促,因为我不愿被人打断我的话,但我不能不对另一种类型的愚人作一番评论。尽管这种愚人的第一血统不见得比酒吧间招待员亦或补锅工人的血统高贵,但是,他们却极其自夸他们的出身。一个人推导出他的祖先是埃涅阿斯,另一个则说是布罗特的后裔,第三个则说来自于亚瑟国王的血统,他们悬挂祖先的陈旧的相片,以此作为对古代的记录。而且,他们还会列举出他们许多祖先的丰功伟绩赫赫声名,但他们自己只不过是祖先的不能言说的塑像的复制品而已,他们甚至几乎退化成手上供奉的作为高贵身份象征的那些畜牲。但是,因为极其自负于他们的出身,他们不仅生活得极其快活、无忧无虑,而且,他们也不缺少其他人推崇的那些几乎可与神性媲美的兽性。尽管有如此多的愚昧例子,但我只详细论述一两个愚昧的例子。自负和自恋凭借其想象的力量可以使许多人相信他们自己是幸福的人,尽管他们实际上很不幸、很可鄙,因此,全城中相貌最为丑陋的人自认为是美丽的一面镜子;另外一个人如此自傲于他的才华,以致倘若他能用一副圆规划出一个三角形,他就会认为自己掌握了几何学知识中的所有难点,他就会认为自己超过了欧几里德的水平。第三个人却自诩为一个音乐家,虽然他演奏任何音乐器材的技艺不见得比一头猪演奏管风琴的技艺高明。另外一个人尽管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格格声如同乌鸦的叫声一样,但他却自傲于他的嗓音,并认为自己的歌声如同夜莺的歌声一样婉转、悦耳、动听。

还有另外一种极其快乐的疯狂,凭借此种疯狂,人们将别人取得的任何成就占为已有。因此塞涅卡地区的那位幸福富有的吝啬鬼,尽管记忆力不好,因为如果没有一个仆人站在旁边给他提词,他连一个小故事也讲不清楚,尽管同时他羸弱得直不起腰来,但是他认为自己敢接受决斗的挑战,因为他豢养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家仆,他可以依靠他们的力量而不用自己亲自出马。

几乎无须继续谈论艺术和科学领域的那些“专家”们,他们极其自负,以致他们宁愿放弃他们的地产所有权,也不愿放弃他们的愚昧无知。在这些人中,更突出的要数舞台演员、音乐家、演说家和诗人。这些人如果越愚蠢,他们就越自傲,他们的野心就越大。不论他们有多么愚蠢,总有众多的崇拜者。不仅如此,他们越愚蠢,就被捧得越高。愚蠢(正如我在前面提示的那样)绝不会不受人尊崇,因此,一个人越无知,那他就越满足,那他就越为人所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个人不辞辛劳追求真知又有什么意义呢?真知的获得是以辛苦的脑力劳动为代价的,但获得了真知又怎样呢?无非仅仅使获得真知的辛劳勤勉的学者更不舒适,更不为人接受。

因为自然在其自高自大的施与时,对彼此隔绝的民族都有安排,因此,自然赋予每个国家、每个民族以一点特别的自负。正因为如此,英格兰人要求拥有最清秀的女子、最娴熟的音乐技巧以及最精美的饮食的特权。苏格兰人则自夸其彬彬有礼斯斯文文,并且他们还声称,他们繁衍生息的那一方山水造就了优秀的辩论家。法国人则自诩其殷勤好客,巴黎大学的神学家们在他人面前声称唯有他们才最精通辩论神学。意大利人则自夸其博学和辩才,而且,他们还像古希腊人一样,吹嘘说世界上所有的野蛮人都尊敬他们。罗马的居民们也特别沉醉于古罗马帝国的那种“光荣”,并自称是所有那些英雄美德的拥有者,正是因为古罗马帝国的光荣,罗马城多少世代以来仍是一座闻名遐尔的城市。威尼斯人则自傲于他们的出身和血统。希腊人则以他们拥有许多科学领域里最早的发明家而自傲,而且,他们还自傲于他们的国家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孕育了许多杰出哲学家的国度。土耳其人,以及所有其他不信穆罕默德教义的人们都声称自己承认本族是惟一正确的信仰,并嘲笑所有基督徒的迷信、胸襟狭窄和愚昧无知。现在的犹太人则虔诚地期盼他们的(即犹太人期望中的)复国救主,这种虔诚如同相信他们的第一先知摩西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虔诚。西班牙人要求恢复公认的斗牛士的声名。德国人以身材高挑和擅长魔术出名。无须再说什么,我想你们也会确信,自负是多么地有助于人生幸福。其次便是阿谀奉承,因为如果说自负只是哄骗我们自己快乐幸福的话,那么,阿谀奉承则是使他人快乐幸福的源泉。

现存阿谀奉承的确被视作是一个丑恶可耻的名称。但这只不过是人们的主观见解而非事实。正基于此,他们对阿谀奉承有偏见,因为他们认为阿谀奉承歪曲了所有真相和真诚。但事实却完全相反,这一点从几个畜牧的身上显示出来了。又有什么东西比狗更摇尾乞怜呢?但是,又有什么东西比狗更忠于它的主人呢?又有什么东西比驯服的松鼠更逗人喜爱呢?但是,又有什么东西比驯服的松鼠更光明正大和不伤害人呢?而且,人们经常将这类活泼的小生灵养在笼中赏玩,而狮、虎、豹及其他猛兽仅仅只是为表示尊严和珍贵才被展示,这些猛兽绝不会令它们的豢养者快乐。

的确,有一种阿谀奉承极为危险,极具毁灭性。骗子们凭借他们的阿谀奉承可以达到他们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能通过诱骗人们进入不能逃脱的圈套和罗网而掠夺、诈取他人钱财。但是,愚昧所产生的阿谀奉承与愚昧的其他后果性质不同,阿谀奉承缘于精神之软弱、性格之柔顺,与其他友谊的极端表现——拘谨、尖刻固执和乖僻相比,阿谀奉承更接近于美德。当我们的精神颓废时阿谀奉承可使我们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当我们忧郁时,阿谀奉承可使我们快乐起来;当我们的精神不振时,阿谀奉承可使我们容光焕发;当我们心情沉重时,阿谀奉承可以激励我们;当我们心情不好时,阿谀奉承可使我们心情转好;当我们烦躁不安时,阿谀奉承可以平息我们躁动不安的情绪。阿谀奉承教给我们一种如何获得友谊以及如何使友谊之树长青的方法。阿谀奉承使得孩子们不得不温习令他们头痛的基本知识,阿谀奉承使老人们几乎沉寂的心灵重又骚动起来。在称赞这件外衣的掩盖下,阿谀奉承即可以指斥人之节操,又可以训导人之节操,而他人丝毫不以为然。总之,阿谀奉承使每个人都喜欢和迷恋他自己。的确,阿谀奉承对每个人的幸福并非无关宏旨,同时,阿谀奉承可以使阿谀奉承者本人乐于助人,看到驴子们彼此亲热地相互摩擦真是一件乐事。

对一个演说家来说,阿谀奉承是一项伟大的成就。对一个医生来说,阿谀奉承则是一项更伟大的成就。对一个诗人来说,阿谀奉承则是惟一的成就。对所有的苦恼来说,阿谀奉承乃是减轻痛苦的一剂最好的良药,它能使得单调乏味的人生真正变得饶有趣味起来。噢,你们会说,阿谀奉承就是欺骗,欺骗很不好,欺骗伤人。不,与你们说的完全相反,没有什么东西比这种受骗更受人欢迎和更使人痴迷了。人们会因为他们平凡的智力而经常受训斥,当他们的全部本性仅仅只是在于他们的意见看法时,他们会根据事物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去评判事物。因为尘世中的一切事物都被层层迷雾所笼罩,以致目光短浅的人们不能透过事物现象的层层迷雾而达到对事物有综合全面的了解。因此,一部分经院哲学家们谦虚地断言,所有事物只不过是可能的,根本不能确知任何事物。或者说,如果能确知某一事物,那会阻碍和减少更为幸福的无知的快乐。最后,我们的灵魂是这样形成的,它们形成后很快就被表象而非真的本性所俘虏。关于这一点,如果你们想要一个例子。你们可以在教堂里找到一个极为熟悉的例子,在教堂里,如果在布道坛上,严肃、慎重、理智地布道,那么,所有的听众都会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直到他们不再有耐心为止。如果这位牧师(请原谅用词不当,我应该说唠叨者)有激情的话,这位牧师也许会不时猛击坐垫,并铺之以一些滑稽的姿势,大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的话,那么,他所爱的人会立刻站起来,卷起他们齐耳的头发,非常虔敬地听他讲故事。因此,在圣徒们中间,那些最被人求助的圣徒也就是那些最罗曼蒂克的、最不切实际的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