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馆里,严勤正要歇息了,长吉却找了来,还拿着一包物事,只听他说:“方才我在房中收拾东西,林林总总的也装了几个大包,拿着总是不便,这几样便留给你用吧。”说着便拿过物事,严勤看时却是一包衣物,长吉又说道:“严子,你这两年都没有置换过衣物吧,还是在镇上时穿过的。瞧你这胳膊,手腕子都冒出一截了,这身衣裳哪还罩得住。这些是家里今年给我做的,你先穿着,我回去家里总归还有,也不缺这几件。”
“这么多衣裳给了我,你回去家里问起来怎么办?”
“别瞎操心了,家里才不会问这些事,真要问,就说是练功时损坏了,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
严勤慨道:“唉,又用你的,多谢了。”
“别说这个。我那还有一柄刀,就是去年馆里发下的那把,原本也是想留给你的,可又有些不舍,毕竟也曾想着走一条习武路的,这一离去,时日一久,怕是甚么也留不下了,只剩这把刀,算是个念想,以后见着了,好记得起习武这两年走的这一遭。”
“哪有你说的不堪,你若只剩把刀,我不是甚么也不剩,好歹还是学了几门功夫的。等回到镇上,凭我的身手,教训马三一顿总是够的,这不是就用上了么。”
长吉笑道:“你还记着马三这一碴,我倒要替他担忧了。”
“你若真把刀留给我反而不妙,为甚么呢,我以后是要开铺做面的,有一把菜刀足矣,要是拿了你那把刀,站在铺里削面,成甚么样子,还有客人敢进门么,都被吓跑了。”
长吉哈哈大笑,稍后又对严勤说:“你家里还有甚么不放心的么,我回去后会时常去照看,你有甚么交待的。”
“家里没甚么值钱的,你只管弄,帮着通通风,不叫鸟兽糟蹋的厉害就行,这里还要先谢过你。”
送回长吉,严勤默然坐在床上,不能睡去。看了一阵长吉拿来的衣物,又看看自身上穿的,露出的腕子,慨然无声。便在心中回想,朱旋长吉二人在师傅那儿过得也不舒心,并不单是只有我,而且单从结局看去,也没有甚么不公的,该行的就是行,该不行的还是不行。师傅在其中起的作用虽重,但还不是无所不能的,自身的资质、下的工夫才是根本。就我们三人而言,所下的工夫并不差很多,不同的只是各人资质罢了,朱旋的资质本就好,如今又寻得自己的习武之道,必能奋进前行。长吉的资质不高,可说是对武没甚么悟性,只得其形,不知其神,再往后只怕更吃力,师傅也不得不丢开手。我呢,和长吉一样资质平平,只知用功,对武本也没甚么体会,若不是得熊老教导,岂能得闻天地之理,又怎会跳出圈外,换一付眼光重新审视各样功夫,如此才能品味功夫中的道理,补上了我资质的不足,有此机缘,合该便是我今后的习武之道。
话说严勤原本便在犹疑不决,是将《几何》引入功夫另出机杼,还是将原有学的功夫再打练的更纯熟。如今经过一场纷纷扰扰的查验,已是尘埃落定,曲终人散了,馆里又冷清下来,少有人声。
严勤在空阔的场地上站定,想到朱旋的上榜,长吉的离去,又想起熊老的探寻,大师兄的见解,觉得在习武一途上,各人终究还是要走各人的路,只跟着他人走去,不免流于平淡,这样便有违自己习武的本心了。正如熊老说的那样,以功夫去探寻天地之理,这就是我要走的路。
一念既起,只觉周遭也变得分明了,不远处便有一树,树不因我而高,却因我而知其高,我不见焉知其高,他人见其高,与我无干,我见而始知其高。心中挂碍也去了,新法是定要练下去的,旧法却也不必丢弃,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而应是相辅相成。以新法明确方向,以旧法行之,新法好似双眼,旧法好似双脚,眼中有了方向,脚下就有了路。
严勤打着功夫,也不求快,好让身上的动作与脑中所想骨架行动合一,骨架上的点点线线便摆来摆去,一时也寻不出其中的道理,只是不住演练,不住在骨架间逡寻。却又生出疑问来,我学《几何》,都是一样一样静止的图形,可我脑中的点线却是不住的变动,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