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晨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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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尘世杂俎(杂文卷)(5)

最初弄懂“尴尬”这个词好像是小学三年级,而最初“接触”到的“尴尬事”还是刚念书时听爷爷说过的这样的一则故事:从前有个私塾先生向学生讨锅巴,左手伸个老长,不巧正遇上学生的令尊大人,先生急中生智,忙伸出右手来比划比划:“你星期一不交作业,星期二也不交,星期三交不交?”满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巧渡难关。谁料这学生并非窝囊废,一下子便揭开其老底:“启禀老爷,先生刚才伸出手来向我讨锅巴。”那先生听罢刷地红了脸,结结巴巴无言以对。

“先生讨锅巴”毕竟有损于教师这人类灵魂工程师光辉形象的“齐东野话”,未可轻信;然不久前看的一部电视小品中写的那对新婚燕尔人的事却有点可信。荧屏上,这小两口子买来一个十多斤重的大西瓜,关起门来瞒着厅外的老母亲和四岁的侄女尽情享受起来,正“享”得蜜不可言之际,“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糟啦,有人!小两口子“紧急行动”,“速扫战场”已来不及!门开了,果然是老母亲和侄女。她们给他们送西瓜来了。看着老母那冷峻愠忿的眼光和侄女怀里捧着的大半个红肚西瓜,再回头看身后那狼藉遍地的西瓜和瓜皮,这两口子倏地像个罪人恨不得往地下钻!这就是生活中活灵活现的“尴尬事”。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尴尬事”也同坏事一样,一下子也要传千里的(当然“尴尬事”并不都是坏事)。汉代有位叫赵宣的儒生,为父母丁居守丧二十年,宣布“清心寡欲”不与妻室同居,谁知却在草棚中新添了五个又胖又白的小家伙,被人们讪笑了千百年。

大凡“尴尬事”恐怕无人愿意被“曝光”;然而,人在做这种“事”时往往没有料到他要“尴尬”。《红楼梦》第四十六回中说:“尴尬人难免尴尬事”,做人“做”得“难堪”,其“事”也理所当然要“尴尬”了。因而人生在世,当警钟长鸣:怕做尴尬人,莫做尴尬事;欲绝尴尬事,莫为尴尬人。

(1988.1)

名人录与人名录

改革年代,千帆解缆,百舸争流,一时精英纷涌,名人辈出:政界名流,文坛名家,体坛名将,艺苑明星……

名人一多,于是便出现五光十色的名人录。

名人录显然是有其积极的社会功能的。它记载和展现名人奋斗的经历、业绩,让世人了解名人,激发人们学习名人,像名人那样志存高远,跋涉进取,建功立业。应该说,名人录是时代社会的精英群像。读一本名人录是一种良好的精神陶冶,人们可从中得到良好的激励和教益。

然而有些“名人录”偏偏让人蹙眉。那次收到一本某省的“名人录”,就很有点“石破天惊”之感。观其文,其“名人”之内涵相当“丰富”,其品种亦相当繁杂:政界名流有之,专家学者有之,梨园弟子有之,体坛健儿有之,大小经理、私营业主、个体户亦有之,可谓包罗万象,囊括龙鱼虾蟹,网收三教九流矣!有位一不是政要,二不是醇儒巨匠,三不是全国或省市劳模而仅仅是某县局属下的一个公司副经理,居然也跻身于“名人”之列……

乖乖!读罢这号“名人录”,不禁给人这么一种“纳闷”什么叫“名人”?有名字的人就是名人!这号书与其谓之“名人录”,毋宁呼之为杂七杂八的“人名录”!

某些有名字之人,凭什么成了“名人”?虽苦心冥思,然总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谢天谢地,近日总算弄到了个中之“解”有位“编家”邀请我编写一部反映某地“海外赤子”爱国创业的“风流录”(这也可算是“名人录”的一种吧)。编家许诺,凡属参与编纂者均予之重金酬谢外加出国访问。在“入录者”“征稿”上则体现“优惠原则”凡“资助”达相当数目者均可芳名入“录”,扬传千秋。且“资助”愈多,其“名”则愈“大”,其“位置”也就愈往前“排”,反之,“资助”愈少,其“名”便愈往后“推”。对于“一毛不拔”者,尽管你“赤子”业绩辉煌,声誉再大,也被拒之“录”外。

“答案”总算找到了,然而笔者却陷入了深思,心头不由泛起一股淡淡的悲怆,记载精英业绩的名人录居然变成铜臭熏天,俗不可耐的“人名录”!

(1992.9)

送礼奇观

人也怪得很,有好吃好用好值钱的东西不留给自己,却偏偏要送给人家。给上头或为尊者送礼尤其是送厚礼大礼以求富求荣求官者,古今中外皆有之。而在数千年的旧中国,送礼求身价更是源远流长,不乏登峰造极之事。汉代灵帝时,就有卖官鬻爵,“不送礼莫想为官”之说法。后来又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不打送礼人”,“火到猪头烂,钱到事情办”之民谚。清宫秘史中还有各地官员争相送礼慈禧以贺其大寿的记载。倘若有一著书家扬言手头有一部《中华送礼大观》书稿,出版社恐怕就要争相前来约稿了。

近读《中国丑闻录》,又获两则送礼之趣事。

话说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淫君暴君之一隋炀帝杨广,于大业三年(公元607年)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四出游玩。队伍到了雁门关,太守丘和为炀帝准备了极为丰盛的宴会,并献出许多当地的名贵珍品。杨广龙颜大悦,将之调至富裕的博陵当太守,以示奖励。此例一开,揭开了隋末送礼大比赛的序幕。这位圣上每到一处,官员们便早已准备好山珍海味,古玩稀物,一个比一个丰厚。发展到后来,凡是前来晋见的官员一律要进献珍物厚礼,并视其礼物之多少而定升迁和降贬。江都郡丞王世充,听说杨广要来江都,认为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可送些什么呢?各地的山珍海味,珠璧奇宝,佳酿美女都已有人进献了,江都恐怕再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强令百姓吏民为杨广修行宫。杨广一到,看到王世充献的富丽行宫,大为赞赏,马上将之提拔为通守。此举一出,各地官员纷纷效法。这杨广一路游玩,沿途各地就不停地大造行宫,诸如“显仁宫”、“离宫”、“迷宫”等穷奢极欲的工程接踵而至。精工华美的各种行宫自然有倾国倾城的众多美女被视为礼物献给杨广,供之逞淫纵欲。

金银财宝,隋珠玉璧,行宫美女都有人送了,天下还有什么好东西能博得龙颜大悦呢?难得的是创新和突破。于是有人想出更绝的主意。有位叫何稠的官员,深知这杨广是个有名的“今日寻花,明日问柳”的****之君,便挖空心思地创造出一种车子送给杨广。这种车子制得精工小巧,里面能容两个人,四周是锦绣帷幔,底下是玉彀金轮。车子献来,杨广问:“这车子有什么用处?”何稠答道:“此车并无其他用途,只是皇帝与美女玩乐行欢时最为方便。这种车虽小,却有两层,只要车子一动,上下两旁就会有暗机将美女的手脚固定,令其不得动弹。”杨广听了,心花怒放,忙问这车叫什么名字。何稠答道:“这是我们任意造的,没有取什么名,请皇上为它赐名。”杨广说:“你是任意造车,我是任意玩乐,就管叫它任意车吧。”从此,这杨广只管每天挑选美女到任意车中去寻欢作乐,****愈发不可制。这何稠因献车有功,被杨广赐之为五品官职,并赏绸缎一千匹,黄金一千两。

真可谓送礼之奇观,献媚之绝唱。难怪这隋朝江山要土崩瓦解。

乖乖,别光骂这送礼的,盖因这送礼人总有纳礼者在“配合”,没有纳礼人的支持,送礼的戏也就唱不成了。王世充、何稠这些送礼者,谁说不是杨广先生热情“培育”出来的?于是乎,朝政糜烂、吏治腐败,内帑外库早已空虚,百姓膏血已尽。于是乎,干戈四起,众叛亲离,这杨广到头来只落得个泪湿青衫缢死绳下的下场。

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民族,倘送礼求荣求富求官成风乃至大比赛,纳礼者纳得如赏美酪,乐而不疲,必是吏治败坏,政风糜烂,最后病入膏肓,政息人亡。殷鉴在前,后人当警之。

(1993.10)

逢迎的岔子

阿谀逢迎者一般是颇讨好的,几句天花乱坠的话便撩得人心花怒放、容颜大悦。譬如先前的御用文人陪皇帝钓鱼,皇帝钓上了,便赞颂皇上钓术高明,万一钓不着也不要紧,吟一句“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钓龙不钓鱼”,保准龙颜大悦,备受奖赏。

然而也有例外的。宋代参知政事丁谓在一次宴会上给当朝宰相寇准抹胡须上的汤水,满以为定得悦颜,谁料这寇公不但不领这个情,还予之以一番奚落挖苦:“身为堂堂朝廷参知政事,居然屈身为人拂须!”弄得丁谓满面通红。这里,逢迎出了岔子。

近读邯郸淳《笑林》中《有甲》篇,甚觉好笑。篇中主人公甲,是一位奴颜谄媚之士,要去拜见邑宰(县令),便向身边的人打听县令有什么爱好。有人告诉他,邑宰喜欢读《公羊传》,后甲拜见邑宰,邑宰正好问他读哪些书?甲说:专攻《公羊传》。邑宰问:“试问谁杀陈他者?”(陈他即“陈佗”,《公羊传》中一人物——笔者注)无奈这甲压根没读过《公羊传》,胡思了半天才回答道:“平生实在不杀陈他。”邑宰已完全明白了甲的底细,于是继续戏弄甲说:“君不杀陈他,请是谁杀?”这位甲听毕极端恐惧,“徒跣而逃”,不敢复来。可怜这位逢迎之士逢迎中出了大大的岔子,落得个千古之笑柄。

看来,逢迎这碗饭也不是容易吃的,不得要领,不入路数,弄不好是要出岔子的;更重要的是自毁人品,丧失人格,为国人父母所不齿,期期劝诸君切莫以此为业。

(1993.1)

侃吹牛

美国亚利桑拿州设有“吹牛俱乐部”、“年度吹牛大赛”等玩艺,荒唐得很。不过,我敢肯定,老美们“吹牛”是闹着玩的,不像咱们现实生活中的吹牛那样往往是动真格的。据说美国“吹牛大赛”谁都可以参加,惟独政客被拒之门外。

“吹牛”者,说大话,夸口也。药是好药,但吹牛者硬说“一药治百病”;功夫是不错,却硬是说“天下第一”。吹的天花乱坠,纷纷扬扬。

吹牛分“自吹”和“他吹”。自吹者如《封神演义》中那个申公豹,他向姜子牙吹嘘自己的神通如何广大,即使脑袋掉下来也会长上。姜不信,他当场把头砍掉,人不倒,血不流,好不得意。不料飞来一只白鹤,把头叼了去,这可把他急坏啦,因为他的法术之“有效期”为一时三刻,超过了这个时间,人便死了。幸好姜子牙以友谊为重,在危急之际,将头还给了他,可惜慌忙之中把头装反了(变成了眼朝后,后脑勺朝前),算是对吹牛者的惩罚。这申公豹还算是有点本事的,而《西游记》里的那位巨灵神就有点糟糕,此公带天兵天将下水帘洞收伏美猴王时,“吹”了什么“快快卸装归顺天恩,免得满山诸畜遭诛,若有半个不字,教你顷刻化为齑粉!”无奈交锋不到三二回合,那“宣花大斧”之柄便被美猴王砸成两截,败阵逃命而去。

“他吹”者,如《三国演义》中的吕布,“力战三英”后,便被他人吹得神乎其神,以至到了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免”的地步,结果终成曹操“阶下囚”,殒命白门楼。还有那个赵括,读了点兵书,“言”了点“兵事”,便世皆颂之,“以天下莫能当”,弄得括意傲自高,目空一切,连同四十万大军一起败死于长平。时至今日,吹牛仍未绝迹,弹了首钢琴独奏曲,即成了“神童”;写了篇好文章,便被吹为“文坛新秀”;主演了部好影片,便被捧作“新星”、“影星”。倘若有空,看一看有些“专访”、诗集,文集中的“序”,也便略知其中之味。

或曰:大凡吹牛者总有点“真本事”的,不然怎敢……我以为不然,此“吹”功恰恰系不学无术(或少学无术)而又要沽名逐利,诳人的厚脸皮者之所为。譬如自吹吧,申公豹大吹自己的“补头术”,无非是要让姜子牙拜服,好让其“誉满全球”;巨灵神大概总知道自己的功夫如何吧,可偏偏硬要摆出神通广大、战无不胜的架势。因是“自吹”者大概是最蠢不过的了,并且从来就没有多大市场,往往是“国人父母皆贱之”。况且,你“吹”与“不吹”,人家终究是要看得出来的。《红楼梦》中那个“王一贴”吹嘘自己的膏丸是“一贴治百病”,在市井里巷诳得了不少银子,可大观园中的宝哥哥、林妹妹一下子就揭了其老底!

记得儿时吹肥皂泡沫,美丽而易破;自我“吹牛”亦然,虽然娓娓动听,而实难长久,最终还是得出乖露丑。

问题是“他吹”法。此法至今还颇有市场,“吹”得开去而“行”之甚通。吕布战了“三英”,顿时赞声雀起,名盖于世,而那些“人中吕布”的“吹”者均不愁其好处(尤其是同事、部下);上了几回银幕,或出了一部新作,“吹牛”者流,便不惜笔墨写专访,不惜胶卷“拍镜头”,“吹”“名人”、“新星”、“新秀”者还何愁无“名”无“利”?于是乎,“新星”、“新秀”、“神童”们便“满天飞”。“被吹者”上了“天”后,“吹牛”者就不管了。盖因该捞的“名”都捞了,该获的“利”也获了,倘若“新星”、“神童”们从天上掉下来,他还在那里笑呢。

(1989.6)

舌头乱弹

人生来都长有舌头。

舌头怎么样?对着镜子张开嘴巴就知道。它是长于口腔下部的一个尖长形软体组织,表面覆以粘膜,里面有三种方向排列的横纹肌,因而是人体中活动得最为灵活自如的器官之一。

人离不开舌头,尤其是它的重要生理功能。它一能舔取食物,帮助吸吮和吞咽,感受味觉。海产山珍、美酒佳肴皆靠它来品尝以道出其味;二能辅助口腔发音说话。人们的思想沟通、感情交流和从事演唱艺术,都靠它辅助完成。可以这么说,没有了舌头,人们就没有语言,只能是一群“咿咿哇哇”发叫的动物。因此,舌头是人体顶为珍贵的器官之一。人为了最严厉地惩罚人,便发明出最残酷的极刑之一——割舌。当年的安禄山就割掉了常山守将颜杲卿的舌,看你还骂“贼”不?

舌头常常牵连着人的荣枯沉浮甚至性命。当初张仪耍舌头“说楚”失败,衣着褴褛归家,妻怜其状,仪曰:“我的舌头还在吗?若在,就不愁没出路。”果然,张仪靠着这舌头,磨出个“黄金万镒为用,车彀连骑,炫耀于道”那样的“连横家”的功名来。然而也有相反的,北朝名将贺若敦就是因那副舌头惹怒了严公宇文护,宇文护赐剑逼其自杀。临刑,呼其子弼:“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锥刺破弼之舌而出血,诫以慎口。可见,舌头的摇法不同,于人的命运也就不同。

舌头对人的命运干系如此之大,使得人们十二分地讲究舌头之弄法,精心磨炼其硬度、韧度和灵巧度。于是这个世界上便弄出不少知名度甚高的舌头来。

有一类舌头令人叫绝。譬如诸葛亮之舌,其硬度、韧度和灵巧度“最佳”。一副舌抵挡住江东一群舌,而且战而胜之。倘若换了别的舌头,那准要被张昭们驳哑,或被孙权赶出殿外,哪还会有孙刘携手,火烧赤壁的千古奇观!古希腊的苏格拉底也是个舌头“最佳”之士,一生皆雄辩,他的不少名学说诸如“美德即知识”、“自知其无知”等皆出于辩论,给人们以理性的启迪。咱们中国有个鲁仲连,也是个舌头“全优”之士,一席“义不帝秦”,便吓得秦师后退五十里,避免了一场兵燹之灾。还有子产、晏婴、魏征的舌头,颜杲卿、史可法的舌头,林肯、卓别林、马克·吐温的舌头,鲁迅、彭德怀的舌头……都是呱呱叫座!因为它们毕竟使人们听到了实事求是的呼吁,真理、知识和智慧的声音。

世界上却有另一类舌头使人蹙眉、恶心。譬如那赵高,也长着三寸舌,却能指鹿为马;李莲英的舌头善发“喳喳喳”之音,凭此深得老佛爷青睐,也凭此搜膏刮脂,坑人害国。那张仪的舌头也有点出格,摇一摇,滚一滚,“六百里”顿时变成“六里”!在西洋那边,则出有日耳曼种的戈培尔,舌头摇弄一万次,谎言也可以变为真理。这号舌头恐怕也是特制的,至少三种方向排列的横纹肌尤为发达,用咱们古人的话说就是“巧舌如簧,颜之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