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易逝,精神长存。如果说,人活着总要有一种“精神”的话,那就应该多一点赵子岳的“绿叶精神”!
(1991.1)
富兰克林的辉煌
在世界名人中,美国的富兰克林可以说是声名赫赫,桂冠极多。世界评论界称他为美国启蒙运动的开创者、实业家、科学家、作家、外交家和独立革命领导者,康德赞扬他为“第二个普罗米修斯”,歌德认为他身上体现了“远见卓识和思想解放的非凡的结合”。西方思想家常称他为“电学中的牛顿”、“美国革命之父”、“近代的改革家”、“美国的圣人”……难怪有人说,富兰克林头顶上的光环,只有法国的启蒙思想大师伏尔泰才能与之媲美。
富兰克林何以如此辉煌?自幼天赋神授乎?智商超人乎?天时地利乎?
近读《富兰克林自传》,似乎可以得到圆满的回答。原来这位被誉为“超人”、“圣人”的人,居然只是个仅念过两年小学的普通人。富兰克林12岁当学徒,17岁独自往费城谋生活,一边打工。一边拼命读书钻研,涉猎历史、哲学、经济、文学、语言等各方面学科,积极参加社会福利及政治活动,随后深入研究物理学、数学、光学、植物学、海洋学等等,其学识渊博精深,世属罕见。勤读渴学,融会贯通,努力参加社会实践,也许是富兰克林辉煌起来的不二法门。
《富兰克林自传》还有一个有趣现象值得注意,那就是节制饮食,生活简朴有助于事业和成才。富兰克林16岁时,以普通学徒四分之一的伙食费维持最简朴的生活,但这对他业余学习促进甚大。他写道:“……当我哥哥和其他人离开印刷厂去吃饭时,我独自留在所中,草草地吃完了我的轻便点心……在他们回来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可以读书了。由于饮食上的节制,常常能使我头脑清醒思想敏捷,所以我的学习进度更快了。”由此可推,咱们有些终日觥筹交错,养尊处优之士做起学问来必定思维愚钝头昏脑胀无所建树的了。用孟老夫子的话说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吧。
“人皆可以为尧舜”,只要你志存高远,求学若渴,孜孜敬业,融会贯通,努力实践,生活简朴,你也会像富兰克林那样“辉煌”起来的,这是大实话。
(1993.4)
“冷落”朋友
现代人总是繁忙的。繁忙的人最怕的是他人的打扰。然而事情又偏偏是这样的怪:忙而又忙的人往往是亲朋好友尤多的人。
不管如何,人再忙也得绽开笑脸接待来访的朋友,哪怕是三五分钟乃至更短的时间。以忙为理由对来访的朋友绷起冷面孔或给人家吃“闭门羹”,那决不是一个朋友所该做的。
人不能冷落朋友,然而偏偏难免要“冷落”朋友。譬如你正拜会一位大忙人的朋友,而来拜访他的人又接踵而至,或者是找他办急事的人络绎不绝,此刻你准会知趣,主动向朋友告辞。可怜朋友原系热心之人,本不想“冷落”朋友,而事实却逼他“冷落”了朋友。
我发现“冷落”朋友者有相当部分是一心扑于事业上的人。法国伟大雕塑家罗丹接待来访的朋友茨威格(奥地利作家),寒暄后立即将人家置之不理,给人家坐“冷板凳”,而后全神贯注,忘乎一切地置身于艺术境界之中——拿起刮刀对那座正身女神塑像进行反复修改。过了半点钟,一点钟,一点半钟……他始终没有与茨威格说一句话,直到告别。
面对罗丹的如此“冷落”,茨威格必是委屈忿然无疑,然而他不。茨威格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但不委屈、怨忿,相反地从中产生出由衷的敬佩,得出了有生以来的一种“伟大的启示”。他后来写了一篇《从罗丹得到的启示》的散文,以赞美罗丹这种“除了追求完整的意志而把一切都忘掉的热忱”。
看来,“冷落”朋友有时并不是件坏事。人,倘若能做到像罗丹那样一次次地“冷落”朋友,其事业必是长进有成,尽管朋友是不该“冷落”的。
(1992.8)
“冒傻”的司马光
北宋文史学家司马光的聪明向来为人们所公认。那则“砸缸救人”的故事则是脍炙人口。
然而,聪明的司马光却时不时要冒出几分“傻气”。
那是赵钱《晏鸟林子》中记载的司马光与范镇的“乐律之争”。当时,司马光与好友范镇(朝中同僚)同时奏请皇帝颁布乐律尺度的法令,因见解不同而争辩不休。于是,“弈棋以决之”,司马光输了。但事情并没有因此而了结。20年后,司马光又与范镇在西京继续就此“打擂”辩论,“争论者数日不能决。”没法了,遂“又以投壶以决之”,结果司马光大胜……
司马光“傻”就“傻”在这个“争”字上。“乐律尺度”问题,可是个复杂的问题,大可“求大同存小异”,模糊些省事些,何必如此这般认真,争得面红耳赤,又是弈棋,又是投壶什么的,折腾了一二十年?“可怜无补费精神”。况且这“争”一无专利,二无奖金,“争”与“不争”,照样可以领俸禄,何必自找苦吃?此“傻”之一也;不知变通,老实巴交死心眼,不晓得“迂回作战”,不晓得花钱物去“活动活动”,去走皇帝老儿或诸位“评委”的“后门”,此“傻”之二也;大凡两雄相斗,须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取胜,而这司马光恰恰不晓得此事为何物,此“傻”之三也。
然而,我却为这种“傻”大唱赞歌。争“乐律尺度”,虽然“无补”,“无利”,“费精神”,但事关学术原则,决不含糊。学术问题提倡百家争鸣,孰是孰非,孰“清”孰“浊”,当仁不让,尽管面红耳赤费折腾,但明辨事理,形成共识,乐在其中。治学不走后门,不凭关系,实行公平合理竞争。这种“傻”,“傻”得可敬,可爱。做事业做学问之人,不正需要这么一种“傻”气么!
(1993.7)
“不服气”
记得小时候看《水浒》就很佩服那“浪里白条”张顺。此公自小练就一身好水性,在水中活似一条蛟龙。那次同黑旋风李逵对打,三两下子便被打得挣扎不起,幸好宋江、戴宗相救,才拾回一条命。谁料此公两分钟后竟脱得赤条条的前来挑战:“黑杀才,今番同你见个输赢!”遂引李逵从陆地打到船上,终于将李逵“提将起来,又淹将下去”,彻底制服之。
张顺的可贵之处在于输了不服气,爬起来再战,非胜不可。倘若他被打倒后甘心认输,灰溜溜而去,哪有浔阳江边众人喝彩之神威!
“不服气”的现象,在生活中并不少见。丹麦物理学家玻尔提出的氢光谱原子模型,是当时量子力学划时代的突破,可德国的海森堡就“不服气”,自己另辟蹊径,用直接光谱实验法创造了“海森堡方格表”,建立了著名的“测不准关系”,终于成为当代量子力学创始人之一,获得了193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广东举重名将何灼强曾三次进入省队集训,都因其手指短、关节硬而被退回。然而他硬是不服气,豁出去日夜苦练,终于以一连三次打破全国少年举重纪录的好成绩,为广东队教练李深所赏识,再次进入广东队。自此先后在1986年5月和1987年9月先后打破52公斤级的两项世界纪录,在1987年第六届全运会上又获得了第三次打破两项世界纪录的赫赫战功。倘若他那时“服了气”,那么52公斤级世界纪录不知何时才能刷新呢!
当然,赞美“不服气”并不是提倡任何时候都不承认人家比自己强而自欺欺人,而是“不服”自己的现状。“彼以剑锋创其始,我将以笔锋竟其业”,在这里,巴尔扎克对武功盖世的拿破仑既崇拜又“不服气”,自我鞭策奋然前行。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便开了“不服尧舜”之先;孔子的第一弟子颜渊更是一语惊人:“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这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人,应有点“不服气”的精神。“不服气”是一种自信,“不服气”是一种奋发,更是一种坚韧。它能唤起你急起直追孜孜奋斗,直至成功。
(1988.2)
佩服马二先生
提起马二先生,谁不知晓?此公乃《儒林外史》中的人物,居处州嘉兴府大街文海楼书坊,是个专门“精选三科乡会墨程”的选家,满腹经纶之人。让这位老先生来当报刊的文艺编辑再也恰当不过的了。据说此公有个缺点,就是食量特别大,你若宴请他,他必毫不客气地将你的“三菜一汤”一扫而光,而平时在家里的伙食费用,无疑会比别人的高得多。
不过,马二先生之优点,也是众所公认的,那就是做学问认真不浮夸。他有个闻名遐迩的诗友蘧公孙,常来拜访话文。一日,蘧公孙见他刻的墨卷目录摆于桌上,下面一行落款是“处州马静纯上氏评选”,便兴致大发,要求在落款上添上他的名字。谁料这马二正色道:“这个是有道理的,站封面(名字印在书的封面上,署明编辑人之意——作者)亦非容易之事,就是小弟,全亏几十年考校的高,有些虚名……难道先生这样大名还站不得封面?只是你我两个,只可独站,不可合站。”又说,“这事不过名利二者。小弟一不肯自己坏了名,自认做趋利。假若把你先生写在第二名,那些世俗之人就疑惑刻资出自先生,小弟岂不是个利徒了?若把先生写在第一名,小弟这数十年虚名,岂不都是假的了?”
好一个马二先生,顶得好。我不禁为之伸出大拇指高声喝彩。对那些“汲汲以求虚名”者,我看就应该这么顶。倘若马二先生撕不破脸皮,卖个好人情同蘧公孙共同“站封面”,那么马二先生也就不那么令人肃然起敬了。
马二先生的可贵之处,在于“我的封面该我站,毋庸他人占虚名”。这种做学问认真、实事求是,不讲好人情面的态度,很值得吾辈做学问时认真学习和记取。
可惜,今之做学问者并不都是马二先生。某学会成立时设两名会长,何也?盖在于两位贡献和名望相当的专家都在力争这“位置”,“雪争梅春两不让”,无奈何只好如此;某杂志举办“征文比赛”,获特等奖者一百名,获优等奖者竟达一千名……用马二先生的话说,这也是一种“站封面”了吧,可主办者这般安排的“站”法,这般的治学态度,同马二先生相形,未免有点见绌。
正因为如此,我才满心佩服学富五车而又坚持实事求是的马二先生。倘若他还健在的话,我可要建议授予他实事求是治学奖。
(1988.10)
“投臭蛋”
东晋庚仲初写了《杨都赋》,被当朝大司空庚亮所青睐,说它足可与张衡的《西京赋》、左思的《三都赋》媲美。庚亮德高望重,这么一捧场,《杨都赋》顿时身价百倍,人人竞相传抄。而独独谢安不以为然:“此文并不怎么样,只是生硬模仿罢了。”此言一出,大扫众人之兴!
谢公这是“投臭蛋”。
何谓“投臭蛋”?遍查《词典》、《辞海》、《辞源》,皆无出见,但在《农妇随笔选》中有载,意谓于人家“兴头”上泼下的一盆冷水,“大败其兴”者也。
“投臭蛋”者往往为人所忌所恶。当年袁绍欲伐曹操,帷幄论定,意气正盛。忽见田丰进言:“不可妄兴大兵,恐有不利。”此言胜似“臭蛋”,恼得袁咆哮拔剑欲斩其头。袁乃当时有名的昏主,忌恶“臭蛋”不足为怪;而历史上一些开明君主也往往失之于此弊。如秦穆公,那次出兵袭郑,正做着进霸中原之美梦,不料百里奚、蹇叔之辈却出来“哭师”,穆公愠怒,使人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可见穆公对“臭蛋”之不容程度。古忌恶“投臭蛋”者盖在于文化修养之差劲,然今时某些文化素养甚高者竞亦不幸染上此弊,某局长下象棋酣战正烈,忽有手下的旁观者说了声:“局长差矣,宜退车进马。”只见局长怒目圆瞪叱曰:“你懂个屁!你行!行你不做局长?”
“投臭蛋”者受人所忌恶,然而更多的还是为人所敬,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的衔头,谁个不顶礼膜拜,梦寐以求?然而1965年荣膺诺贝尔物理奖的费逸文教授却发表一封******,宣布脱离美国国家科学院,退还其院士衔头,并且大揭其老底:“我观察了这么久,才知道美国国家科学院竟是如此的道德!他们在干什么?只是把精力耗费在遴选院士上,只晓得讲形式,不讲实际……”“所谓科学院,在我看来,简直是老人俱乐部!”真是个不小的“臭蛋”,搅得该院臭不可闻。美国哈佛大学法律系素有“名律师的摇篮”之美誉,可该校的老校长BOK却红着脖子说自己的学生:“美国的律师太多了,太多了,他们对社会毫无贡献,专搞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简直是寄生虫,我不喜欢!”这般的“投臭蛋”顿时博得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谢安、费逸文教授、哈佛老校长者们“投臭蛋”为世人所敬,盖在其实事求是,“美曰美,无一毫虚美;过曰过,无一毫讳过”,“敢言人之所难言”,不怕话刺人耳鼓,不怕惹人翻白眼。可惜这样的人毕竟不多,且往往为人们尤其是喜听密言谀语者们所忌恨。其实,恰恰是有了他们,世上的“浊”才能“激”,“清”才得“扬”,“旧”才能“革”,“新”才得“鼎”,人类的事业才能成功,社会才能进步。相反,倘若你身边尽是些“心里嘀咕个啥不让你知而手里却总捧着鲜花和美酒”的人,那就真的有点不妙了。
(1989.4)
有趣的“十三点”
著名大学者,《清末民初文坛轶事》的作者郑逸梅老先生有个绰号名日“十三点”。原来郑先生以博学多才、幽默诙谐为世人所赞。老夫子爱开玩笑,众人亦喜与其逗乐。因他的《清末民初文坛轶事》一书共有十三种,故友人皆戏称呼之为“十三点”。·其实,“十三点”者,原本为苏沪一带方言,即痴呆者之别称也。若是他人,必为此绰号怒而甩鞋,而郑老夫子却笑以应之,并将其深入“考证”、“发挥”一番:“痴字十三笔,十三点乃指我老夫‘痴呆’也;我已九十有三,年迈体衰,不好好养息,还晨抄瞑写,寒暑不辍,如此‘痴’行,呼为‘十三点’名实相符矣。”
郑老夫子的绰号“十三点”,实乃难能可贵且有点儿滑稽。然我发觉大凡名人学者、醇儒巨匠皆患有此“症”。阎立本看张僧繇壁画遗迹,连去三次,最后一次索性搬去铺盖,“坐卧观之,留宿其下,十日不能去”。这也颇有点“十三点”的味儿;古希腊天文学家泰勒斯观察天象竟掉进了深水潭而不自知,路人将之救起,上来后他第一句话便是“明天会下雨的”;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为观察昆虫生长规律,伏于一块大石上整整看了一天,远处看去似死人一般,这就大大的“十三点”了。
于是我想,倘若生活中的“你、我、他”都将郑老夫子的“十三点”精神引进引进,让人们叫叫,那该多好多棒多有意思!
(1989.7)
“芝麻通鉴”之反调
明人郑宣《昨非庵日纂》有“芝麻通鉴”之载,言吴地有一市人至市面上买芝麻。芝麻店铺之人以旧书包裹芝麻,此公每买回一包芝麻,便将包装纸精心保存,积攒成叠,取出一看,方知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遂取之朝夕以熟读强记,每为人谈。一回,有人欲究《资治通鉴》中某事件之根底,此公曰:“芝麻纸上仅此而已,余非所知也。”后人将此公嘲之为“芝麻通鉴”先生。
故事中的那位“芝麻通鉴”,先生为人所讥诮了几百年。没有博学广阔,仅凭读过的那几面“芝麻通鉴”便四出卖弄,漫天吹嘘,迟早要在识者面前出丑的。这已是数百年来世人的“公论”。
然而我要与此“公论”唱一唱“反调”这“芝麻通鉴先生”虽有“好炫耀”,“喜吹嘘”之弊,但亦不乏其难能可贵之处。一是珍惜典籍文献,目睹店铺主人,“暴殄天物”(以《通鉴》包裹芝麻)而不忍,遂片章片页一一精心收存;二是对典籍爱不释手,精读细品,持之以恒,这种勤奋好学,孜孜不倦的求知精神与“囊蚕”、“映雪”、“凿壁偷光”之类一样感人:积少成多,集腋成裘,若能坚持数年,势必学有所成;三是治学态度老实严谨,懂就说懂,不懂就说不懂,决不强知装懂。一个人学而不懂,何“丑”之有?
因此,人也应该有点“芝麻通鉴”精神。
(1991.4)
相轻相重说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