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魏圉对赵国渐渐新生芥蒂,但是还是听进了魏齐的劝告。其实魏圉自己也能看出来,魏无忌并不是个野心家,所以魏圉竟把先前对魏无忌的怨怼转向了怂恿他的平原君。
“平原君真不是个东西!”魏圉召来魏齐,一阵痛骂。
魏齐并未反驳,低眉顺眼地听着。等到魏圉骂累了,他才奉上一杯茶水,“大王消消火,臣有事回禀。”
魏圉瞪了一眼魏齐,拂袖坐下,轻轻呷了一口茶,半晌方道,“你说吧。”
“范睢的下落有了。须贾的门客在大梁城外的一口井里找到了范睢的尸体。”魏齐低声道,“大王要确认一下吗?”
“怎么,你把死人带到明昭殿来了?”魏圉一听,眼睛瞪得老大,登时要拍案而起。
“大王听臣说完,”魏齐赶忙辩解,“须贾已经亲自看过了,范睢的尸体现在在他那儿,大王要是不放心,臣再传命让人把范睢带过来。”
魏圉做出嫌恶的表情道,“孤知道他范睢长什么样,你去看看,是他就行,随便找个地方赶紧埋了!”
“大王,这范睢是要按照逃犯定罪的。须贾的处罚,臣不敢擅专,特来请大王示下。”
“他毕竟出使有功,这门客犯罪他虽有教管不严之罪,但是主动寻查逃犯下落,功过相抵,便罚俸一年留用中大夫吧。”魏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回去警告他约束好他那些门客!”
“是。”魏齐说完起身告退。
须贾府上。
围了数日的官兵终于走了,须贾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看着不远处躺着的一具尸体,神情有些讷讷的。
那具尸体显然不是逃犯范睢。
“他真的逃去秦国了?”须贾的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终于抬起头,看着身边站着的门客。
“大人,小人只是看着像是范睢,不过也不敢确认。话说回来,您何必担心他,他年纪不小了,秦国路远,能不能活着过去还两说。就算到了秦国,范睢一个孤老头子去投奔谁?秦王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不知须贾有没有听进门客的话,思索了好一阵子,站起身来,指着地上那具尸体说道,“他的尸首只怕是保不住,厚待他的家人吧。”
“大人放心。”
“我的处罚也快下来了,门客们不愿留下的你替我发给他们路费,让他们好自为之吧。”须贾一脸沮丧。当他得知范睢没有死之后,他心里剩下的只有后怕。门客说的不假,范睢年纪已经不小,要是有所作为为何非等到觐见秦王之后?但是他须贾知道范睢之才,也正是因此,再加上自己的一点私心才一直有所打压范睢,没有早早把他引见给魏王。
虎落平阳被犬欺。
争相位没有争过魏齐,企图诬告范睢却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须贾现在心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暗暗祈祷魏齐那边能留他一命,哪怕除官让他回乡也好啊。
与此同时,魏秦边境,三亭冈。
此地尚属魏国,范睢一路逃来,本想一鼓作气出城门入秦,怎奈右边折断的那根肋条一直戳着他的胸口,眼下竟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范睢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弓着背躲到一个僻静处坐了下来。
隔壁的酒肆传来阵阵酒香,范睢坐了一会儿,顾不上身上的伤,扶着廊柱站起来,想要讨一杯酒水润润嗓子。谁知刚一站起来,眼前冒出了一片金星,范睢阖上眼,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坐了下来,遥望着不远处的城门——真的没有多远就是秦国了啊。听说秦王正广纳六国贤才,范睢相信自己的才华,可是,可是逃出了囹圄,还是抵不过命运,要饿死在魏国境内了吗?
就在范睢忍着饥饿与疼痛正怀才不遇的时候,一个热腾腾的蒸饼戳到了范睢的鼻尖儿底下。范睢先是一惊,而后顾不上是谁递过来的,一把夺了下来,大口啃在了蒸饼上。凶猛地嚼了几下,却没有咽下去,范睢噎得直翻白眼。还是那人拍了拍范睢的后背,用沉沉的声音说道,“喝口水,歇歇。”
范睢含着一大口饼,这才抬眼看着来人,他扒拉扒拉凌乱打结的头发,尴尬地发出了“呜呜”的笑声,接过水袋喝了一口。
那人索性在范睢身边坐下,耐心地等他吃完。蒸饼不大,几天没有吃饭的范睢吃完之后仍觉得胃里空空的。但是又不好意思再要,便猛灌了大半袋水,这才用他脏脏的袖子擦了擦嘴道谢,“兄弟,谢谢你啊。”
那人也不答话,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竹简,展开之后又弄了弄范睢的头发对着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范睢吗?”
范睢神色大变,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往后退了退,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何人!”
“你别怕,我叫郑安平,也是中大夫的门人,从大梁一路跟你过来的。”
范睢一听,更是惊不可遏,扶着廊柱站起来,转身要跑。
“范先生别走,虽说您受伤了,但跑的还真是快,我追了您一路再追不上就要去秦国了。”郑安平指着城门笑笑,一把拉住了范睢。
“我不跟你回去!”范睢感到绝望,但此刻他没有任何力气和郑安平进行争执,只能倚在廊柱上,粗粗地喘着气看着郑安平。
“我早就知道范先生的为人,我知道您想去秦国,我认识一个人,能帮您见到秦王!”
见到秦王!
范睢心里像是突然炸开了一道天雷。如果说刚才有多绝望,范睢现在就有多惊喜。
郑安平见范睢不理自己,以为他不信,便把竹简一把握在范睢手里,“这是中大夫给我的通缉令,我现在交给您。请让我追随您吧!”郑安平说着竟然松开手,俯身在地。
“郑先生快起来!”范睢草草地看了一眼竹简,胡乱塞在了袖筒里。想要伸手扶起郑安平却被胸口的疼痛激的弯不下腰,“您快起来,我身上有伤没法扶您,快请起来吧!”
郑安平抬起头,见范睢脸色发白,咬着嘴唇,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心叫不善。他赶紧爬起来扶住范睢,“范先生忍一下,我的旅社就在不远处,我去给您寻医师。”
说完,郑安平扶着范睢一步一停地回到了旅社。
医师还未赶到,郑安平让小二打了热水,替范睢擦净了脸和手,见他忍着疼痛,轻声道,“范先生辛苦了。”
“还是谢谢您。不如您和我说说您的计划吧。”范睢强撑着身体,但是心里也有一丝庆幸。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您知道秦王在广纳贤才吧,我有个朋友是秦国的谒者,正是负责此事。他问我魏国是否有想要投奔秦国的人才时,我当时就向他举荐了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让你二人见上一面。”郑安平拧了一把手巾说道,“我和他约好了时间,今日您就看看医师,等明日我带他到这里来如何?”
范睢点了点头。他也不知为何,只隐约觉得郑安平是个可以相信之人,便身子一放松,很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