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的话刚一出口，唐子衿便陷入了沉默中……
西夏军营一贯的风格便是大，李牧的营帐也不例外。唐子衿沉默着，李牧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于是偌大的一个营帐便安静了下来。
此时已近天黑，自有士兵自觉的来到营帐中，撑起了油灯，渐渐昏暗下来的营帐明亮了起来。
但光明并没能打破营帐中安静的气氛，唐子衿依旧沉默着，李牧也不觉得尴尬，自顾的喝着酒。他年轻的时候，同样也和唐子衿一般，有过为君王守土，为百姓安生的远大志向，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身上并没有背负着那么多的仇恨。
年少的时光总是充满了幻想与期待，李牧年少时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凭着自己的才能和努力，得到君王的赏识从而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自从数年前升任玉门关守将后，在与楼兰的数次战争中都取得卓著的功勋，李牧却再没有得到过任何封赏。虽然在别的将军获得封赏或升迁的时候，他心中不可避免的会有些怨念，但这些年的宦海生涯中，他见过了许多功勋卓著的官员或将领不得善终，他年少时的那些幻想与期待如同泡沫般的破灭了。
尤其是在获悉霍仁杰辞大将军王不受的时候，在佩服的同时，也有终于看清楚了君王那张伪善面具背后藏着的刻薄寡恩，于是便开始有些的心灰意懒。或许就这么守着玉门关终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牧看清楚这些东西的时候，已经快要步入不惑之年。而唐子衿却正值青葱岁月，虽然内心一直被仇恨压抑着，但同样有着那属于年轻人的幻想与期待。
看着沉默中的唐子衿，李牧心想。自己却让他明白了很多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懂得东西，是不是有些残忍。
“将军，既然你已经看得这般透彻，为何还一直守在这里呢？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沉默中的唐子衿突然开口问道。
李牧看了看唐子衿，从他的脸上并没有看到梦想破灭后的沮丧，李牧很欣慰，又很悲哀。他突然间觉得好像自己又陷入了迷茫中。
“是啊，我也在问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或许不为别的，只为了守护这方度过了半辈子的土地吧，”李牧喃喃自语，好像是在对着唐子衿说，又好象是在对着自己的心说。
唐子衿展颜一笑，说道，“谢谢将军的教诲，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李牧有些诧异，方才那句话是他在无意识中说出来的，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不知道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家伙又能明白什么。
“子衿，你明白了什么？”李牧问道。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自己的坚持，就如将军你，虽然对君王心灰意懒，但也一样坚持着自己的坚持，”唐子衿说出了自己心中中想说的话。
听到这里，李牧笑了起来，说道，“没想到我李牧我活了大半辈子，自以为洞悉世事，可在子衿你的面前，却发现自己好像一个迷茫的年轻人。”
“将军说笑了，只是有人曾和我说过，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词，这句话对我的触动很大。”
唐子衿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方才我一直在想着将军那句关于君恩和臣命的话，突然间就明白了，希望永远都是有的，只是那并不是别人给的。”
李牧相看陌生人般的的看着唐子衿，没想到相隔数月，这个当初一直被仇恨蒙蔽着的少年居然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子衿，看来你已经看清楚了未来的路，能和我说说，你心中坚持的又是什么？”李牧想到了唐子衿方才那句关于坚持的拗口的话，反问道。
“复仇是我心中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坚持，”唐子衿斩钉截铁的说道，“只是以前把复仇这是看得太过简单了，如今想来有些可笑。”
说完唐子衿笑了笑，但李牧没有笑，只是惊疑的看着唐子衿，他几乎已经猜到唐子衿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唐子衿接着说道，“如今看来，就算我再如何的勇猛，再过十年或许能像霍仁杰大将军那样威震天下，但那又能如何？”
“西夏立国五百余年，但对楼兰这个恶邻依然无可奈何，所以我即便成为了第二个冠军大将军，或许换来的只是君王无尽的猜疑，想要推翻楼兰王庭，那绝无可能。”
“所以呢？”这些离经叛道的话并不是李牧想听的，但他还是下意识的顺着唐子衿的一丝问了下去。
“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强者。”唐子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豪气。
晚间看到唐子衿的变化，李牧本以为唐子衿关于仇恨的怨念淡了不少，没有到原来是他把那些东西转化成了一股执念，一股能把他引入歧途的执念，但偏偏他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眼前的故人之子在这条歧途上走的太远太深，无法回头。一切言语最终都化成了一句长长的叹息，消散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
“子衿，别的我也不再多少，年青人有自己的坚持是好事，但千万不要被这这份坚持蒙蔽了心，你要好自为之啊，”本来不想多说的李牧，还是关切的的说道。
李牧的口吻虽然有些严肃，但唐子衿能看出那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所以他诚挚的说道，“多谢将军提醒，这是子衿自己的选择。”
看着唐子衿说话时脸上坚毅的表情，李牧突然有些心酸，情不自禁的说道，“子衿，你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无论将来你做什么，我都祝福你。”
唐子衿眼眶微红，原来除了父母和普文，还有人如此的关心的自己，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次回来，有何打算？是留在玉门关，还是要回定襄？”李牧知道唐子衿虽然性情开朗了许多，但对于某些从小便匮乏的东西，还是不善用言语来表达。
“我准备去长安一趟，”唐子衿说道。
“是要去参加鹿鸣宴么？”唐子衿要回长安，李牧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今天秋天长安便要举行鹿鸣宴，他也很希望唐子衿能够参加。
“为何我一说去长安，你们怎么都以为我要去参加鹿鸣宴啊？先是定襄的张平将军，现在又是将军你，这鹿鸣宴究竟是怎么回事？”唐子衿有些奇怪的问道。
唐子衿的疑问让李牧很疑惑，去长安的青年们不都是奔着鹿鸣宴吗？怎么子衿要去长安，却连鹿鸣宴都不知道？
“你去长安不是为了鹿鸣宴，那是为什么？”李牧并没有回答唐子衿。
“我去长安，只是为了了解一些事情，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唐子衿老实的回答道。
李牧脸上微微变色，心中暗道不好，关于唐子衿父母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唐子衿如今执念已深，要是在知道了父母的事情，那迟早会走入歧途。但明明知道唐子衿此去长安十分危险，但却想不出任何理由阻止。
于是李牧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接着说道，“哦，是这样啊。”
“将军，能否和我说说鹿鸣宴是怎么回事？”李牧没有刨根问底，让唐子衿松了口气。
听着唐子衿不断追问鹿鸣宴的事情，李牧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子衿，你不知道鹿鸣宴，那你可听说过三大圣地？”
李牧的答非所问让唐子衿有些莫名其妙，“剑冢、稷下学宫和圣殿这三大圣地我当然知道，但这个鹿鸣宴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要着急，慢慢听我说完，”李牧不紧不慢的说道，“自华夏帝国灭亡后，西夏、南晋、东周三国鼎足而立，厮杀了数百年却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这与三国背后的三大圣地有着密切的关系。”
“哦，还有这种事情，三大圣地虽然名声在外，但战场上的事情，动辄十数万大军交战，三大圣地里的人，就算武功在如何高明，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唐子衿不可置信的问道。
“正面改变战争的局势当然不可能，但是出手刺杀地方大将这种小事，对三圣地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一百多年前，三国大混战爆发，无数优秀的大将死于三圣地的暗杀，最终战争的三方谁也没捞到好处，于是罢兵议和，并约定以后的战争禁止三圣地的干涉，这就是鹿鸣宴的由来。”
李牧说了这么多，但唐子衿还是没听明白，不过不待他发问，李牧便接着说道，“鹿鸣宴五年举行一次，举办地点在三国中轮换，最终的能够在文试或武试中夺冠的人，便可到三圣地参观。”
“说是参观，其实就是打探各国圣地的虚实，要是那一方稍微势弱，另外两国便会大规模的进攻，所以近一百年来，为了打探别国圣地的虚实和保护自己国内圣地的神秘性，三国在每一次的鹿鸣宴中，都会派出门下最优秀的弟子前来参与。”
李牧说道这里，唐子衿总算明白了鹿鸣宴的由来，但另外一个疑惑却在他心头升了起来，“按将军你这么说来，除了三大圣地的弟子，外人不是就没有资格参与鹿鸣宴的。”
李牧笑了笑说道，“这也不然，鹿鸣宴分初试和复试，三大圣地的弟子无需初试直接进入复试，主办国由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推荐的年轻人也可直接入复试，其他人则需初试胜利方能进入复试。”
“子衿，你要去长安，正好此次鹿鸣宴秋天的时候将在长安举行，若想参加的话，我倒是正好可以帮你写一封推荐信，直接入复试，”李牧说完后又补了一句。
唐子衿本想开口拒绝，但又想到自己还没想好以什么理由去剑冢呢，如今有李牧的推荐，那么只要在鹿鸣宴中夺冠便可以了，于是边说到，“如此就多谢将军了。”
可能是看到了唐子衿脸上那不太在意的表情，李牧又说道，“能够进入鹿鸣宴复试的人，无疑不是各国的佼佼者，我虽对你有信心，但子衿你切不可轻敌啊。”
“多谢将军提醒，子衿记住了。”
说完这句话后，唐子衿发觉和李牧长谈已有一个多时辰，便起身告辞，李牧也不多留，吩咐一个执勤的士兵给唐子衿安排好住处，便熄灯就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