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华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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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章八 回归(四)

去年冬天一直延续到今年春末的那场楼兰西夏大战,最终以楼兰的惨败而收场,定襄这座再一次被战争蹂躏的城池也再一次回归西夏的怀抱。

随着朝廷对定襄各项支持的不断增加,定襄的修复工程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但修缮工程开展的时日尚短,外墙虽然已经基本修复完成,但城内依然是一片残垣断壁。

唐子衿回到定襄城的这一晚,天空中罕见的出现了一轮明月。说它罕见,并不是在西夏边境看不到月亮,而是此时正值春末,却出现这般明亮的月光,实在是很不寻常的。

借着月光,唐子衿能够把城内的景象一一看清。几年前定襄城那一派平安喜乐的情景不断的出现在他眼中,这些美好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般遥远。

今夜夜空中出现的那一轮只有中秋佳节时才会出现的明月,要是在和平的年代,即使是每天在为生计发愁的乞丐们,也会好好的欣赏一番。

可是定襄这座边城,何曾有过真正的和平呢?于是在暮色降临之后,从玉门关内迁来的百姓们便早早的关上了房门,成了家的人或许在忙着考虑传宗接代的大事,没成家的则在想着何时才能娶上一门媳妇,或是嫁一个如意郎君。

张平带着唐子衿和周志走向位于城东的军营,在路过某间普通的院落时,唐子衿收回了游离在各个角落的目光,低着头跟着张平往前走。

这间普通的小院便是唐子衿儿时的乐园,他还记得院落里有一口古井,枯井旁是一颗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老槐树。当然,这间院落里还有疼爱的父亲母亲,只是,这一切都只是曾经。

从喀什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很想回定襄看看,其实并不是看其他的,就是想看看这间院落。可是,当他真正的从旁边走过时,却连院落的外墙都不敢去看,他很害怕。

张平和周志并没有看到唐子衿经过这间院落时紧张而挣扎的表情,周志可能是真不知道,而张平也许是装作不知道。

定襄城并不大,不消一会便可从城门口走到最东面的军营,但就是这段短短的路程,在唐子衿走来却是如此的漫长,好在那道似乎遥不可及的坎终于是跨过去了。

西夏的军营很大,但陈设却十分简单,尤其是像玉门关和定襄这种边塞地区的军营更是如此。宽大的帐篷下,除了一张简单桌子和一张有木板搭成的单人床之外,便再无其他。

张平虽然官阶不高,但地位却也和当年的普文相仿,也算是独领一军的将军,原本他完全可以选择一间舒服的院落住下,可这些年一直跟随着李牧,李牧的带兵准则早已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所以即使他独自领军在外,也如当年在李牧帐下一般,选择了和麾下的士兵们同吃同住。

于是当他领着唐子衿和周志来到主营时,顿时有些尴尬。这间简陋的军营里并没有地方让两人坐下,还好最近有大批的物料被运到了城里,张平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命人搭起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子衿、周将军,我刚上任没几天,这主营的条件有些简陋,让两位见笑了,”奉命把桌椅弄好之后,几个士兵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脸尴尬的张平。

唐子衿正准备说话,却不料周志先开口了,“张将军,咱先不论官阶,我周志是个实在人,你一口一个周将军叫的我很不舒服,这样,你以后和子衿一样,叫我老周就好了。”

周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责怪的表情,唐子衿在心底暗笑,这个老周,又来这一套,看来过几天回到玉门关,他又可以说张平是他新收的小弟了。

果然不出唐子衿所料,张平笑呵呵的说道,“周将军果然是个爽快人,你的年龄比我大一些,若不嫌弃,我以后叫你周大哥可好。”

周志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方才故意流露出来的那一丝责怪也消失了,“好,承蒙张将军看得起,那我以后也就冒昧的叫你张老弟了。”

虽然心里隐隐的在鄙视着周志,但唐子衿却很佩服他的交际能力。原本因军营条件简陋而有些尴尬的气氛,在他这几句话后便消失无踪了,而且大家心理上那层生疏的隔膜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定襄如今百废待兴,连军营都如此简陋,但酒肉却是不缺的。尤其是在这次大战以后,朝廷对定襄十分慷慨,除了大批的修缮物资外,粮食酒肉也成批的运了过来。

整个定襄城都还压抑在战争的阴霾之中,但酒却是驱散这片阴霾最好的东西。

几杯西夏自产的黄酒下肚,帐中的气氛更加活络。尤其是周志,可能是由于刚刚收了张平这个前途可期的小弟,表现的十分兴奋,不断的劝酒。

张平起初碍于情面,酒水一杯杯的顺着喉咙滑进腹中。可当小腹不断发胀的时候,他才发现不能这么喝下去,否则自己今晚肯定被这个便宜大哥给灌醉。

于是在喝下了周志再一次敬的酒后,张平赶紧说道,“周大哥,我们俩这么冷落子衿,恐怕有些不妥。”

周志在霍仁杰的帐下做事,固然前途无量,但张平更看好唐子衿。这个少年武力卓绝他生平罕见,而且从普文到李牧再到霍仁杰表现出的关心来看,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子衿,别一个人喝闷酒了,来,咱哥几个走一个,”张平端起酒樽,拍了拍唐子衿的肩头说道。

唐子衿看着张平笑了笑,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以前的酒量并不好,但自从上次在喀什城里狂饮马奶酒大醉之后,今天喝着便觉得这种黄酒不够烈,没啥滋味。

待酒樽见底之后,唐子衿缓缓的开口问道,“张将军,敢问普文将军的遗体葬在何处,我想去祭拜一番。”

提到普文,张平的脸上也一阵悲伤,“战事过于惨烈,我来时并未收敛到普文将军的遗体。”

一听张平的话,唐子衿的眼神迅速黯了下来,心头翻江倒海。

“不过我到任时听闻,在楼兰人败走后,屠城之祸中幸存下来的百姓们感念普文将军的恩义,收敛了他的衣物,在唐将军的墓旁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张平面容悲戚的说道。

“哦,我知道了,多谢张将军告知,”唐子衿强掩悲痛,向张平揖了一礼。

“你和普文将军的感情,我从李将军那里也知道了一些,今日即使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

“可叹普文这老小子,没想到征战多年,最终却落得个死无葬生之地的下场。”唐子衿悲愤的说道。

时至今日,唐子衿依然对普文把他绑出定襄的事情耿耿于怀。他也明白当日留下来便是以送死无疑,可是在他的心中却依旧固执的认为,有些东西,比生死更高。

“张将军,可否帮我备一些酒水,我想去看看他们。”

他们是谁,张平当然知道,他直接下令道,“来人啊,带上两坛好酒,随唐校尉出去一趟。”

唐子衿朝着张平点了点头,便走出了营帐,朝着记忆中的那个小土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