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颂的生活习惯不是很好,每天早晨6点半必须起床,晚上经常熬到半夜才休息,因为他之前未能考察清楚而致使全村人亏损,如今愿意采用他研发改良的作物的农户已经很少,于是他就在山腰上住了下来,用一片荒地来搞实验。
“看见那片西瓜田没?下个月就熟了,我改良了种子,种的时候费了不少心,等熟了,我请你免费品尝。”冯颂指着那一片小小的瓜秧兴奋地冲盛洁讲道。
其实她严重怀疑冯颂这个人是长期在实验室里憋坏了,明明很健谈的一个人,搞得像遭受了大苦大难,现在终于有人和他说话了,她猜他应该是极为兴奋的。
那一个月里,盛洁并没有提离开的事,每天摆弄着他那些试验品,帮他一起出谋划策,下地查看,甚至施肥杀虫。
冯颂看到盛洁的手心磨出了血泡,帮她仔细地敷了药,那时他说:“你之前一定是个娇小姐,手上这么细嫩。”
可惜盛洁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月,也没有一点印象,她的生活,她的记忆,都是从铭城天桥醒来的时候开始的,来到庆城山以后才丰富起来。
盛洁开始跟冯颂过起了一种“男耕女织”的生活,只不过她时常早晨睡到10点钟才起床,不知为何,自从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之后,每天如果睡眠不足,脑袋就像被刀剜一样疼。冯颂一开始对她甚为戒备,大约他是个保守的男人,对于这个“买”来的媳妇始终是不适应的,而盛洁却过得出奇的适应,因为看出这男人只会搞些研究,对于感情实在木讷到了一定境界。于是盛洁放心地住在了他家,加上这里和村上稍有段距离,再也不用每天看见那些八婆。冯颂是个知识小青年,在家装了一条网线,虽然电脑的型号已经是最老的一批,看起来陈旧不堪,机身还泛着黄,网速也时常如龟爬,据说是在镇上买的二手货,可好歹还是能用的,闲暇的时候,也算是一种娱乐的好方法。
盛洁对于从前的身世,也存着一丝好奇,可庆城山到底是落后之地,各种信息闭塞,村里人收信都要集中到村口的传达室去,如果有包裹,要到镇上的邮政所去取。村里真正有文化的不多,年轻人几乎全体外出打工,田地大都包给别人种,真正在村里的,只有一些老人和孩子。
盛洁趁着网络勉强能使用的时候,搜索了“铭城东方医院”,结果却是出来了一堆广告,除了知道那是一家三甲精神病专科医院,医资力量雄厚,专家众多之外,其他一无所获。
以她现在的状况,完全没有精神病的征兆,为何从前的她进了那家医院?又是为什么她后来失忆了?
思考的时间久了,脑袋里就如同要爆炸了一般。
冯颂的住处只有一张床,床上被子床单乱糟糟的,桌子上的混乱情景,如同屋里遭了贼。盛洁来到他家之后,他才尽心地收拾了一番,由于没有新床单,他就把铺过的旧床单翻过来,床铺是1米2宽的规格,是个典型的单人床,让给盛洁之后,他只有打地铺的份儿。
盛洁心下微微感动,对于一个买来的媳妇,通常男人花了钱,会选择先来个霸王硬上弓,享受一下闺房之乐,冯颂似乎丝毫没有这种想法,反而跟盛洁保持着礼貌和距离。她判断这男人如果不是正人君子,那一定是因为看盛洁傻呆呆的没有“性”趣。不过这反而让她对他放了心。
勉强睡了几天,盛洁还算舒坦,可冯颂每每半夜就被蚊子叮得受不了,屋里蚊香旺,打地铺只能在外间,蚊香不足,因此成为蚊子的聚集地。
冯颂起来扇着扇子,涂着风油精,有时仍不顶用,接连几天,他半夜被蚊子叮醒后,一个人到一边看书。
他从没抱怨过,这种日子过了大半个月,待到科技所发了他工资的当天,他给了盛洁一千元钱,要送她离开,盛洁偷看了冯颂的工资单,他每月的薪水只有1200元,而他竟然把大部分钱都给了她这个还算陌生的“媳妇”,盛洁当即判断他果真是个好人。
有了这种认知以后,她反而不着急离开了,她要慢慢等着自己的身世水落石出,或者有了生存能力再离开。
“你买了我,还掏钱放我走,这么亏本的事你也做?”盛洁揶揄地问道。
“你是大城市的女孩子,这次被拐,家里人一定急疯了。”冯颂将钱塞给盛洁,眼神却始终没敢直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略微放低声音,“我失忆了,从前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人,我根本不知道。”
冯颂怔怔地看着盛洁,似乎不相信她的话,末了转过身去:“随你,我工资不高,平时也没多少积蓄,生活很清苦,也不知道哪年才能混出头……连像样的家具也没有……”
盛洁判断他的话语里带着紧张和羞愧,声音小得如同蚊子。
盛洁没再多说,第二天一早,拿着钱,乘着早班摩的去了镇上,买了一张钢丝床,两套被单被套、两身衣服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还请了送货师傅帮她将床抬上了进村的拖拉机,一路颠簸才回到冯颂家。
那天盛洁累得浑身要散架了,拖了一摊东西站在他家门前,高声叫他的名字。他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她的瞬间,似乎整个人都石化了。盛洁气喘吁吁地叉着腰,盯着他叫道:“还愣着干吗?快来帮忙搬东西!”
她第一次看到冯颂的笑容就是在那一天,他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神采奕奕的,他只是看着她笑,眼神柔柔的亮亮的……
在身世没有搞清楚之前,盛洁对于这个栖身之地还算满意,尽管穷困落后,可起码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在处心积虑地骗她。
日子住久了,加上现在的生活毫无目标,盛洁开始帮助冯颂打理他的实验基地,偶尔也调剂调剂生活,捉弄捉弄这个书呆子。他给的钱,除了买下这一堆东西,还剩下300元钱,盛洁本想还给他,冯颂却让她自由支配,她拿着钱,最终还是给家里添置了些东西,在她的布置下,这间陈旧的单身男人的房子里,多了一种别样的生机,因为盛洁看到冯颂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那之后的半个月,他试验田里的西瓜成熟了,冯颂依言摘了一个大西瓜跟盛洁分享。他们俩就坐在山腰的石台上,看着夕阳,光着脚丫吃得满嘴西瓜汁。西瓜香脆甜润,盛洁那时候就知道这小子有才。
第二天他带着盛洁拉了一车西瓜进了县城的集市上,那天刚下过雨,天气凉爽,他负责卖瓜,盛洁负责收钱,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以至于盛洁后来都在问他,为什么放心让一个失忆的傻子来收钱,他只是笑,笑得憨厚而幸福。
卖瓜的当晚,她和冯颂就住在县城里,躺在拉西瓜的车厢中。盛洁塞给他50元钱,将他推进了一家小型发廊。因为这炎热的天气里,再也不想看到他那艺术家的胡子和头发了。
盛洁躺在车厢里,渐渐地睡熟了,一天卖瓜的经历,让她筋疲力尽,可心里充实得满满的,甚至兴奋不已。待她醒来的时候,清晰地看到身边坐了一个清爽帅气的小伙子,头发极短,笑起来两排牙齿却很白,吓得盛洁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蜷缩到一边。他忽而大笑起来,她认得那声音,正是冯颂。
盛洁简直不敢相信,冯颂剃了胡子,剪了头发以后,形象上的改观如此之大,以至于她久久地看着他发呆而不能回过神来。
如果有人问,她绝不承认留下来的理由是因为冯颂的形象发生了突变,虽然那一时刻她的确猛地荡漾了一阵,但她对外宣称的最主要原因是,为了能吃到秋天他研发的葡萄。或者说她知道冯颂是个好人,虽然这里穷苦,可离开这里,她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如果从前的线索是“铭城东方医院”的话,她实在不希望再回到那个地方。
一整车的西瓜卖了两天两夜,最后的那个白天,他们俩累极了,窝在车厢里睡着了,盛洁靠在他肩膀上,踏实感油然而生。从早晨睡到傍晚,她看到了县城里的灯光,明晃晃的让人心醉,这个县属于本省经济中下等的地区,夜晚只有普通的大排档和少数几家商场还营业,看着一排排整齐的白炽灯,她忽而觉得一片朦胧,恍然脑中闪现了一个镜头,也是在这样的大排档场合……
盛洁拿了一张支票直接摔在了一个瘦瘦矮矮的文静女生脸上,她穿着一身服务生的围裙,戴着黄色的头巾,两眼含着泪光,手里还捏着两个沾着油的碗,怯懦地看着盛洁,有害怕有愤怒……
“拿着这些钱滚出这个城市!在他面前消失!否则我会让你一辈子过不安生……”
恍然中盛洁竟十分认定这话曾出自自己的口中,吓得心中一沉,甚至在默默地不断告诫自己这一定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