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间似乎只有潘渔舟睡得最踏实，蔡姚听到杨至恒起得很早，接着拐的声音轻轻敲击地面，一阵洗漱的声音过后，七点一刻就出了门。
杨至恒走在街上，看着来往穿梭的行人，架着双拐站在人行横道上等着公司的车过来，他深深地喘了口气，将一夜积聚的情绪释放出来，他始终没有把想跟蔡姚说的话告诉她。
有些话，如果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时候，说不说也是无关紧要的，可既然见到了，不说总是一种缺憾。
之后的一段时间，蔡姚注意到凡是有博亚的活动时，杨海成总是带着关征出席，他的频频露脸成了媒体关注的对象，一时间他的事迹成了各大报刊的热门话题。
谢晨晨最近抱着新的iPad玩得很是起劲，虽然宏盛和博亚是竞争对手，可就冲赠送的这台iPad，蔡姚判定谢晨晨就有叛变的趋势。
“刚飞信通知各部门去一楼仓库领端午节的水果，咱们部门男的少，等会咱们俩也得去帮忙。”蔡姚拍了拍谢晨晨的肩膀提醒她。
“我都打算辞职去博亚工作了，要不要这箱水果有什么要紧，何况咱们公司太抠门了，端午节发水果，这么不应景，最起码也该发粽子。听说博亚的员工端午节都是发超市卡，想吃什么随便买，哪像咱们这么老土。我还听说他们餐厅搞得特有艺术感，里面各种点心、水果随便吃，下午茶可以比得过港式茶餐厅。老总出手也阔绰，每年还组织员工出国旅游，当然最主要的是博亚帅哥特别多，上至总经理，下至送货的师傅，都特Sexy。”谢晨晨神神叨叨说得博亚就像人间天堂一般。
蔡姚被逗得直乐，在茶水间冲了杯果汁差点连杯子也端不住：“咱们叶总不也很Sexy吗？要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博亚的花费大了。这么好的条件，一般人肯定进不去了。我从前一个小姐们儿在博亚的基层营业厅，过中秋就发两箱特仑苏，差点没把她憋死。”
“宏盛的基层营业厅更苦逼，动辄扣钱，业务考试没过关要扣，穿戴不整齐要扣，业务出错要扣，卫生不合格要扣，整个算下来，最后还不到一千块，连房租都交不起，下面那些小姑娘小伙子，没几个月就辞职一批。”谢晨晨跟着叫苦，言语中满是辛酸。
蔡姚无奈地点点头，一时间心情暗淡，她知道谢晨晨说的都是真的，可上层的奢靡永远无法理解下层的困苦。
出茶水间门的时候，谢晨晨还神秘地叫住她：“我这两天就打算递辞职报告了，我大表姐在博亚，把我弄过去先找个职位做着。”
蔡姚回头冲她笑笑，她说话总是这么爽朗，每次都是：“那恭喜你了，回头在博亚发达了别忘了姐们儿。”
下午坐车去各营业厅巡查的时候，蔡姚想到了谢晨晨说的话，下面人的生活状况确实值得同情，可上面压下来的工作又不能不完成，她知道这工作就是两头得罪的事，背后自己不知道已经被骂过多少回了。可她不敢像谢晨晨一样潇洒，博亚再好，也是她死也不愿意去的地方。
骑着电瓶车将中午每人分的一箱水果运上车，想趁巡查的便利路过潘渔舟的店门口，先把东西放在他那，他那边人多，时时能帮着消耗些。她知道潘渔舟人特实在，经常自己掏钱给店里的员工买东西，有时候开销极大，自己帮他送点东西，也不失为帮他节省开支的办法。
只是骑车到店里才发现他不在，店里的伙计说他去医院看病人了。蔡姚料到一定还是杨至恒的事，忙打了他的电话询问。
潘渔舟的声音好像躲在某个角落里接听电话，听语调似乎刚刚哭过，蔡姚忙问：“怎么了老潘？出什么事了？”
潘渔舟沙哑着嗓子叹了口气：“杨至恒那天晚上在咱们家门口跌倒了，骨缝没愈合，现在有些错位，这几天又急着去公司，耽误了治疗，有些严重了。我真后悔那天不该喝多了，他腿脚不好，你一个女人也无法照顾我们两个，哎……”
蔡姚已经大概明白了情况，没料到那天晚上摔了一跤竟这么严重：“那天我以为没那么严重呢……”
“他曾经两条腿都断了，他说那时候以为这辈子都要残疾了，后来治好了，前些日子又受了伤，才愈合又摔了一跤，所以情况有点复杂，现在医生正在治疗，他不想让他的父母知道。”潘渔舟吸了吸鼻子，声音依旧放低。
蔡姚已经完全明白了状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用沉默代替语言。
“老蔡，杨至恒现在挺需要帮助的，听说杨总已经准备让杨至恒休假，让关征代替他的位子了……”
“为什么？”
“听说杨夫人替他隐瞒没瞒住，杨总知道我和至恒……他觉得丢脸，所以……”
“老潘，你应该觉得是一件好事，对你们来说，他的名声越显赫，你们就越不可能，他淡出商界渐渐没人注意了，或者你们是有机会在一起的。”蔡姚说得实在，从心里她是羡慕潘渔舟的。
“其实我知道和他以后没结果的，哪怕一个普通人，在这个社会上也要受到种种舆论压力。何况他根本不……哎，我仔细想过了，我不打算耽误他的前程，只要以后偶尔还能见见他，我什么都不要……”潘渔舟明显在另一头哭，声音也颤抖着让人心疼。
“老潘，你别这样，别想太多，事情都会解决的……”
“不，已经很多次了，解决不了……”
蔡姚还想说什么，那头潘渔舟已经将电话挂了。
一箱水果，蔡姚只拿回了两只梨，其他的都放在婚纱店了。骑着电动车，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今天蔡姚亲自下厨炒菜了，她知道潘渔舟心情不好，和自己当年一样。她没办法安慰他，所以只能想尽办法帮他多做一些事，希望减轻他的心理负担。
从六点钟等到快九点，潘渔舟始终没有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蔡姚白天搬水果消耗了不少体力，晚上已经困倦不已，加上等的时间过长，终于在10点钟过后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门铃响了，惊醒了连忙去接可视电话，图像里出现了穿着制服的物业大叔的脸：“潘渔舟是你们家人吧？他在楼下发酒疯呢，你们下来一个人接他上去吧。”
蔡姚意识到情况以后，连忙答应了，换了双平底鞋就下楼去。
小区里的路灯下，一个拿着酒瓶大唱走调情歌的男人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旁边两名物业站着，潘渔舟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红彤彤的，一边扬着头唱歌，一边将酒瓶举得很高。
“老潘！”蔡姚赶忙上去扶他，要拉他起来。
可潘渔舟却完全不理会，浑身酒气地高唱着，平时的小心翼翼，文文弱弱完全不存在。蔡姚知道他心里难受，可这个时候，尤其当着物业人员的面，她没办法开口安慰他，只能不停地拉他的胳膊：“走吧老潘，咱们上楼说。”
“你别理我……我得和至恒唱完这一首……”潘渔舟舌头明显不利索，声音却出奇地大。
“他在楼上呢，在楼上等你，咱们一起上去，上去找他。”蔡姚搀着他往楼上走，回头用眼神给物业大叔一个谢意。
虽然潘渔舟瘦弱，可到底是个男人，将他拖上楼把蔡姚累了一身汗。今天潘渔舟彻底喝多了，连吐了几回，捂着胃部疼得直不起腰。
“老潘，老潘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你没事吧？”蔡姚感觉到潘渔舟身体不适，赶忙要扶他去医院。
“至恒……”潘渔舟紧紧地抓住蔡姚的胳膊不肯松开，脸上红红的带着油光，眼睛里全是血丝，“我知道你又见到她了……她一定是出现了……所以你才这样……”
“老潘你说什么呢？”蔡姚轻拍潘渔舟瘦瘦的脸颊，“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我哪都不去！”潘渔舟疼得紧紧掩住胃部，瘦弱的身材掩不住额上凸出的青筋，“……我知道我身体不好……但我一定陪你到我死的那天……至恒……”
蔡姚知道潘渔舟已经醉得认不清人了，边安抚他边腾出手来拿手机拨了救护车的电话……
一整夜蔡姚都在医院的长椅上度过，晚风吹过，还有些凉意。医生说潘渔舟没什么大事，只是长期患有糖尿病，并且因为工作性质常常不能按时吃饭，导致有慢性胃炎，还叮嘱他以后不能再喝酒了。
蔡姚都一一记下了，这些都是潘渔舟的老毛病了，他自己平时注意得很，今天却完全不顾了。她听出他今天很伤心，他说杨至恒今天又见到他（她）了，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在长椅上窝到第二天早晨，周围已经一片大亮，潘渔舟还没醒，只是整个人安稳了许多。蔡姚怕他醒来找不到熟悉的人再做傻事，打电话给上司请了一天假。
只是自己刚刚挂了电话，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就客气地过来给蔡姚递了张名片：“蔡小姐，杨夫人有请，就在二楼咖啡厅约您有重要事情商谈。”
蔡姚立即有所警觉，杨夫人应该是杨至恒的母亲，曾经也是商界女强人，后来生了一场病后就退居家庭做全职太太了，索性像杨家这种情况，她早就可以一辈子不工作了：“我现在走不开，对不起。”
“夫人说她会安排人手照顾潘先生的，这次谈话的内容，也包括潘先生未来的生活部分。”中年人应该是博亚的员工，说话稳重练达，末了还做了个请的姿势。
蔡姚走进二楼咖啡厅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压抑感，杨至恒的母亲她是第一次见，长得削瘦了些，气质却不同一般，见到蔡姚连忙招呼她坐下。
“阿姨好。”蔡姚礼貌地称呼。
“好。”杨夫人微微一笑，透出一种温和，“我见过你的照片，是你高中时候的，你现在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蔡姚沉默，那个时候发生的，现在想想就像上辈子一样。
“阿姨是个直爽的人，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天请你来，是想将至恒今后的生活和前途问题和你商量商量。”杨夫人抛出这句话，就是彻底预备开条件了，蔡姚心里已经大概清楚她的用意。
“阿姨，我和杨至恒交情不算深，他的事情我也了解不多。尤其最近这些年，可以说一无所知。”蔡姚急忙撇清，企图避开她即将要谈的问题。
“我查过了，你和关征曾经是情侣，后来分手了。”
“那已经是从前了。”
“不管现在还是从前，你对关征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现在已经是杨家的义子，今后博亚集团的走向对至恒有利还是不利，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该考虑的。”
蔡姚已经猜到她的意图，用微带深意的眼神看着她，不发一言。
“今天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忙透漏一些有关关征的信息。”
蔡姚忽而笑了起来：“阿姨，您都能查到我，那一定早已经把关征的家底查清楚了，还需要我透漏什么？”
杨夫人笑得温婉，而讲起话来却和形象气质完全不同：“关征是个聪明人，能查到的东西，他都已经准备得滴水不漏，所以资料是可以骗人的，只有从他之前认识的人着手。”
“那您想听什么？”
“硬伤。”
“硬伤？”
“对，关征的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