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打石膏的男人原本已经吃力，加上用力帮蔡姚的关系，此刻额头已经渗出密密的汗珠。
“你还不回去？”蔡姚催促道，不知道杨至恒这残疾人还想搞出什么花样。
杨至恒没说话，只是继续扶着潘渔舟。
“你还不放心？我和老潘完全只是室友的关系，纯粹得要命，不用探视也没关系，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可以租间公寓让老潘搬出去也行。”蔡姚程式化的笑容逼得杨至恒不得不退缩。
在开门的一刹那，杨至恒果断地按住了门把手，蔡姚回去看着他，在屋内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像蒙了一层水气：“蔡姚，我想跟你谈谈。”
“已经半夜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谈吧。”蔡姚委婉地拒绝了他进屋的企图，将门把手朝自己这边拉了拉。
杨至恒看出她的心思，只好点了点头，识趣地说：“那你们早点睡吧，我走了。”
蔡姚客气地笑了笑：“路上小心点。”
杨至恒转身慢慢地朝电梯口走去，蔡姚伸手想带上门，在门缝即将合拢的一刹那，忽然听到走廊上一声巨响，一排感应灯瞬间亮起。
蔡姚打开门看到杨至恒倒在地上，双拐一只压在身下，一只摔出去两米远。
“杨至恒！”她惊呼着跑过去扶他。
一个醉鬼和一个病号躺在家里的时候，蔡姚发觉自己彻底悲剧了。忙忙碌碌地伺候两位爷。好在潘渔舟只是蒙头大睡，还没有上吐下泻说胡话的醉酒症状。
杨至恒虽然腿脚不方便，最起码人清醒得很，加上还是很有绅士风度，倒也没觉得怎样。
蔡姚收拾了沙发给他睡，拿了毯子帮他垫上：“你就在这睡吧，一共两个卧室，老潘一间，我一间，没地方了，你先将就着一夜，刚才擦破皮的地方，我帮你找药酒来擦擦。”
“蔡姚，你坐下，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别动，给你消个毒。”
“咝……”
“就这点疼，忍着吧。”
“蔡姚，我想说……对不起……”
“别这么恶心行不行？”
杨至恒低头盯着蔡姚，暖光照耀下，脸上的皮肤光滑柔腻，额前的头发滑落一缕，而她认真的表情衬得这一切都这么温馨。
“你什么都变了，形象变了，人也变了，但脾气没变。”杨至恒的话里意味深长，可隐隐有一丝遗憾。
“哧，别说这些了行吗？我不想让老潘知道从前我那点傻事，我不指望以后过得多么好，但至少不喜欢别人再把伤疤揭开来让我看。”蔡姚拧死了药酒瓶盖子，将它放进药箱里，站起来朝书柜边走去，“倒是你，别再被我看到你脚踏两只船，一边和老潘在一起，一边相亲找别人，他是个单纯的人，伤不起。”
“关征是你前男友？”杨至恒反而岔开了话题，眼睛里半明半昧的色彩让人看不清楚。
蔡姚愣了片刻，恍然大悟般地冷笑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你处心积虑要和我谈谈是什么意思了，有个竞争对手出现了，你就开始到处打听他的过去？”
“不，爸爸其实也不算忽然间要收义子，几年前我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再结婚以后，他病了一场，之后就已经开始物色人选了，只是我没想到最后是关征。”杨至恒显出无奈的神情。
“关征是个聪明人，目标总是很直接，不会被琐事阻挠，所以他总能成功。我不知道杨总收义子目的是什么，是接班还是传宗接代，但是不管哪一种，对你可能都不利，如果你没有企图心，对家产没兴趣就算了，如果有，那你走错了一步棋，不该让你父亲知道你不喜欢女人……”蔡姚转过头盯着杨至恒认真地说。
他的眼神没有躲闪，充斥着看不清的情绪，蔡姚从前也是在认识了他以后，才发觉单眼皮的男人并不难看，反而有种独特的气质，那个时候，这种气质深深地吸引着蔡姚。
当年自从蔡姚拍了杨至恒的****后，两人的关系开始有了什么不同，她自己也说不清，可每次单独在一起，气氛总有一些微妙的变化，确切地说，他在刻意回避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杨至恒几乎一整天没和她认真说话，蔡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见他仍没反应。趁去厕所的空当，接了他一个电话，是个女生打来，语气中似乎和杨至恒很熟络，开口就称：“至恒。”
那时候蔡姚说不上为什么，对那个女生的称呼竟有一丝不悦，开口不甘示弱地回应了一句：“他下楼帮我拿牛奶了。”
“哦，那你是？”那女孩很有礼貌，虽然听得出有些诧异和失落，却仍然不失态。
“我是他女朋友。”蔡姚当时觉得自己做戏的功夫已经十分了得，无比镇定地说了这样一句，电话那头的女孩完全被她镇住了，气场明显比刚才弱了很多。
杨至恒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她乱接电话，伸手要抢过手机，蔡姚这次学聪明了，在他伸手之前就把电话挂了。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你乱说什么！”杨至恒似乎真的生气了，眉头蹙成一团怒瞪着她。
“怎么？把你的正牌女友气走了，你心疼了？”
“我根本没有女友，一定是我同学。”
“虚伪！普通同学能叫得这么亲密？”
“为什么不能？”
“那以后我也叫你‘至恒’？”
杨至恒彻底气结，完全没有应对的语言。
从第二天开始，杨至恒帮她辅导功课时几乎再也不多说一句题外话，不管蔡姚如何逗他。如此过了一周，有天杨至恒称病没有出现在蔡姚家。
那天蔡姚恍然觉得家中似乎少了什么，怎么也静不下心，给杨至恒打电话也不通，草草地做了功课，到了晚上八点左右，实在按捺不住，骑车去了杨至恒所在的学校。
先是直奔他的宿舍去，却被告知杨至恒去自习室看书了。等她顺着一排灯火通明的教室挨个找去，终于在其中的一间阶梯教室发现了杨至恒的身影。只是他旁边还坐着一个文静知性的女生，离得老远，蔡姚看到杨至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当时蔡姚心里蹿起了一撮小火苗，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气愤？恼怒？还是嫉妒？她那时候才开始觉得自己对杨至恒的感觉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轻轻攥了拳头，理直气壮地冲进教室。大约步子动静太大，她的到来让教室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头发理得奇短的女生，俨然一脸稚气，却咬着牙带着不甘心的神情。
“你不是生病了吗？原来是为了躲我，和她在一起！”蔡姚的这番控诉在外人听来，绝对是正牌女友抓奸的专用语，只不过杨至恒是公认的恋爱绝缘体，虽然人帅是名声在外，可大学四年未交一个女朋友，这让周围同学颇感诧异。
今天蔡姚的出现，才让大家忽的明白，杨至恒原来是有女朋友的，并且是个打扮中性的高中生。
所有人都认为蔡姚是杨至恒的小女友时，这个认知同样也提醒了蔡姚自己，这些天和杨至恒一起复习功课，不知道为什么，从先前的难以忍耐变得习以为常，再后来渐渐有种期待，甚至每天都喜欢晚上几个小时的时光。
那天看到了杨至恒的身体，她好几天的工夫都忍不住回想，她已经快18岁了，她也知道那是只有恋人，只有夫妻才能看的东西。几天的时间她满脑子都被杨至恒充满了，见不到他就烦躁就生气，就难以忍受，只有见到了，整个人才平静，才舒畅，才觉得心花怒放。
杨至恒脸色微变，坐得近的几个男生像忽然找到猛料，原本安静的自习室一下炸开了锅。
一向心直口快的毛大东边叫边凑过来起哄：“杨大帅哥！搞了半天你早有女朋友了，不过这个类型真让人诧异啊，原来不是听说你对于长发的女生尤其欣赏吗？我们都还以为是程娇……”
毛大东的眼色瞟了一下坐在杨至恒旁边的女生。蔡姚注意到那女生果然长发如瀑，一脸白净安稳，她猜想这个女生就是程娇，心下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杨至恒没等毛大东说完，起身拉起蔡姚就出了自习室的门，几乎是在全教室一百多名学生的目送下出去，场面异常壮观。
那一天，蔡姚觉得杨至恒的手掌滚烫，脸色凝重冷峻，捏得她细嫩的手发疼。
“再过三个月就高考了，你的同学都在加班加点地复习功课，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你却到处乱跑，不务正业！”杨至恒的语气像在教训一个晚辈，皱着眉头，表情忧虑而严厉。
“你是为了她才躲我的吗？”蔡姚答非所问，直奔自己关心的问题。
“你别无理取闹了。”
“那你就是承认了？”
“蔡姚，我只是受姚老师之托帮你补习功课，至于我的私人问题，你没权力过问！”
“我知道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拿相机拍你……”
杨至恒听到这里像触动了心事，忙用手掩上她冲口而出的话：“你别乱说，这里是学校。”
“你怕你女朋友听到？”蔡姚委屈地拨开他的手，有些怨恨。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再强调一遍。”
蔡姚咬着嘴唇，定了定情绪：“既然不是，我看得出，也必然是你的追求者。”
杨至恒似乎表现出少有的不耐：“即使这样，那也是别人的事，跟你无关。”
“怎么无关？如果她只是你的追求者，那我想我可以和她公平竞争。”
蔡姚一脸郑重，着实把杨至恒逗乐了：“小朋友，你才几岁？”
“我再过两个月就十八岁了！”蔡姚最恨他嫌弃自己小，鼓着脸强调，将“十八”两字加重。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是未成年，我对你这个年龄段的女生没兴趣。”杨至恒说得很无所谓，摊了摊手，“至于你拍我，我一个大男人根本吃不了什么亏，别以为怎么样了，我完全没当回事。”
“杨至恒……你！”蔡姚几乎要哭了，咬着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杨至恒似乎想尽快结束谈话，走出两步，回过头对傻傻地站在原地的蔡姚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要跟程娇公平竞争，那输的一定是你。没有男生喜欢到处疯玩的小太妹，还有，你的这身打扮，完全没有女人味，想让男生对你动心，很难。”
杨至恒留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不过出于对你母亲的尊重，今天我送你回家。”
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天，杨至恒也依言将她送回家，可一路都是沉默。到了楼下的电梯口，蔡姚再也忍不住，拖着他的手想抓住些什么：“这三个月我保证好好学习！等我高考结束了，我们……”
“等结束了再说吧。”杨至恒语气很淡，看来真的想快点结束谈话，“你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说的话往往睡一觉就忘。”
“这次不会的！”蔡姚咬牙，攥紧了粉嫩的拳头，“我一定会好好复习功课！你相信我！”
杨至恒沉默了一会儿，眼皮下垂。蔡姚却极力地想捕捉到他眼里的光芒。
“这三个月，不要再来找我了，等你考试结束。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相信你。”到后来蔡姚都觉得，杨至恒似乎给她鼻尖上抹了一块永远吃不到的糖，让她一直为了这点虚幻的东西去努力。
“那你要先表示一下。”蔡姚当时天真地以为他的话会兑现。
杨至恒愣了一下，在看到蔡姚眼里希冀的光芒，明白她的意思，赶忙别开眼神。
“你要是不同意，以后我每天放学就去找你。”蔡姚见他犹豫，不满地威胁道。
杨至恒无奈地叹了口气，望了望旁边，确定没人后，轻轻低头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样。
蔡姚当然对他的表现不满意，在他想抽身的时候，猛然抱住他，踮起脚尖，仰头朝他柔软唇上印了一记。杨至恒的脸顿时红了个通透，惊得连忙推开她。蔡姚特别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反应生涩，像个良家妇女遭人调戏后的表情，乐得蔡姚前仰后合。
那些记忆都已经很遥远了，她当时有种隐约的感觉，也许杨至恒也并不是对她没有感情。
三个月以后，当她考完试，出了考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发卡将已经渐长的刘海箍起来，又穿上了几年都没碰过的裙子去找杨至恒，当时才知道，他一个月前就走了，说是到国外读硕士继续深造了。
当时她找到了之前在阶梯教室嘲笑她的毛大东，他简直没认出这身女性化装扮的女生就是三个月前大闹教室的那个假小子。当时他笑得直弯腰，像一个大人对待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小姑娘，你知道杨至恒的父亲是谁吗？他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恋爱的，你不会是他的目标的。”
蔡姚简直陷入了绝望，整个人像忽然呆滞了，她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受了欺骗，疯了一样到学校去找他，几乎每个教室，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她不相信杨至恒是个这么不守信用的人。
直到后来她碰到了程娇，那个长发飘逸的女孩。她似乎在蔡姚面前表现得很平静，只是淡淡地笑笑：“杨至恒这些年从没交过女朋友，也许他谁都不喜欢，我也曾经像你一样，时间久了就明白了。你还小，就别再犯傻了。”
蔡姚那时真的绝望了，狠狠地哭了一场，把杨至恒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想起这几个月拼命学习，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和他见面，可他却骗了她。
那个夏天，蔡姚觉得是人生中最灰暗的季节，比那几年的太妹生涯更让人绝望。
头发她一直没再剪，也自觉地和从前的狐朋狗友脱离了关系，她还在奢望着有天杨至恒还会重新出现，只是时间越长，她知道那种希望越渺茫，最后她自觉地把关于杨至恒的那段记忆尘封在心底了，她知道那只是她年少时候的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