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小刘美国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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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三周(2)

偶尔路过几棵树木,孤孤单单,遥相守望。姿势摆得好,高挑、修长,被海风烫了头发,一律歪向一边,探寻着什么。晚霞、炊烟、村落,一幅幅静谧的油画。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美丽,建中心中只有野鹿。

建中说,从没见过成群野鹿奔跑,太动物世界了!

路上有人静静停车,架起炮筒拍照,风声呼啸,吹得很荒原。

建中问我,跟藏羚羊比怎么样。我表示很满意,唯一不满的是,这些家伙太肥了,脖子上一圈圈肉。相比之下,藏羚羊都麻秆似的,一跳跳的,撅着屁股吃草。

我说,要是能放几匹狼就好了。

呵呵,建中说,你呀,见不得人家好。道理是对的,有压力才有动力。

一时找不到狼,我干脆冒充,手持匕首,轻手轻脚,弯腰靠近。最近的时刻,只剩五六米,以我的爆发力,完全有信心一跃而起,一刀插进鹿的脖子。行凶之前,我回头望了一下建中。他拼命朝我摆手。这时我才发现,早就有人拿炮筒对准了我。那意思,也许我无法阻止你,但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我扬扬手,鹿群跑走了。见我败兴而归,建中说,换个没人的地方再搞。

我挺纳闷的,老美从什么时候开始保护动物的?他们现在是不缺肉,可刚过来那会儿,怎么可能不开荤?一面牌子给了我答案。最早那批鹿,早被杀光了。现在这批“绅士”,是最近几十年才请过来的。我忽然又想到,美国其实是我们的。最早移民的那批,说是印第安人,其实是我们东北哥们。当年也是一时兴起,从白令海峡过来打猎,冰化了没回去。

历史真是一笔糊涂账!边走边聊。

我在农村跟动物一起长大,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小时候看到鸟,第一反应是摸弹弓。看到鸟窝,就想上树掏了它。别人问我,那只鸟怎么样?我会说,还行吧,味道有点淡。欣赏飞翔的姿态,是读书之后的事儿了。

野营

建中带我走小路去海边。就是那种羊肠小道,为了保存人的动物属性,老美喜欢在旅游景点预留小路,专供人锻炼身体。

翻过小山是大海。巨浪在夕阳下翻滚,一波又一波,冲击着陆地。你的喊声再大,也会被涛声无情淹没。非常适合带姑娘过来。沙滩上没什么人,喊也白喊,以后回忆起来也不吃亏。涛声依旧。

我和建中相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聊梦想吧。当初建中的梦想,不过是想亲眼看一场NBA。第一次来美国的时候,脸一直是烫的,提着行李的手在颤抖。把相片分享给所有兄弟,看看,NBA的现场!后来出差多次,现在又搬了过来,变得理性了。美国也有很多不如意,人性都是相通的,有些白垃圾也不是个东西。有段时间,林妹妹就特别想回去。

其实建中不提,我也会说激励的话。人生哪有回头路?只能朝前走,不可回头望。所谓故乡和异乡,其实只是时间概念。时间的长短和先后。

这段对话,被夕阳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聊得太动情,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我们找好木柴,天已经黑透了。必须马上赶往营地,否则只能玩车震。

有件事儿不得不提。美国的公路,在夜晚特别有情调。他们不是用路灯,而是在路面上贴满了路标。车灯照过去,点亮前方道路。拿车灯画前程,路面不断地从黑暗中浮起。一段段光,迎面而来,又消失在后方黑暗中,有时空交错之感。强烈建议中国建设部引进!省电不说,这情调绝对有利于家庭和睦和社会稳定。

到营地,工作人员已下班。我们自己填表,自己算钱,自己把钱塞进邮箱,然后自己去找扎营点。

看着建中自觉交钱,我说,这要在祖国,还不给踏平了!

这叫契约精神,信用社会,懂吗?建中说,你不遵守就没信用,没信用在美国活不下去,千万不可因小失大。

整个找扎营点的过程,一点也不像野外露营,倒像是电影开始了,你还在找座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区域,黑咕隆咚,却井然有序。误入人家的地盘,你要说明来意,要说sorry。过去在祖国山野,持刀一通砍杀,杀出一间蜗居,然后高谈阔论,把酒放歌。这里不行,搬运东西动静大了点,立刻有邻居过来提醒,Hi,嘘,Keep silence!

这哥们喝高了吧,一身酒气!

嘘!建中说,小点声,人家都睡了。

于是,我们用车灯照明,轻手轻脚地搬了老半天。建中烤肉的时候,我去找卫生间,顺便侦查了一下营地。好大一片,家家户户,篝火通明。当我稍微靠近,就有人问,是不是迷路了,需要帮忙吗?我怕把自己转晕,当小偷给抓了,赶紧回去。

国内驴友都是年轻人,入深山混帐或野合。这里是家庭聚会,我们旁边那家人,一对夫妇带了三个孩子,一家大小其乐融融。小女孩的英文真好听,很嗲!

凯子带着建伟,在夜色的掩护下,正往这边增援。

我说,嫂子快生了,凯子还往这边赶,叫我以后见面怎么好意思喊嫂子?

都是因为你呀,把你当贵客了,别人才不这样,建中说。

喝着酒,想起华师大后门,想起落叶飘零的大排档,想起公司拓展,凌晨两点砸姑娘的房门。风声、鸟声、哔哔瑟瑟的火焰,无限广阔的星空。人还是应该多跟自然接触接触,别整天就知道搓麻将。夜空是大自然的一份礼物,报答你对她的热爱和尊敬。如果你相信万物有灵,甚至那微微颤抖的草木也有灵魂,那么你就会相信自然也有情感。你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便是你的一部分,这是一种互换,像人类之间的互换一样,成了你和自然之间的秘密。

每次车灯照过来,都以为是凯子,当我不抱希望,凯子到了。真不愧是搞导航的,黑灯瞎火准确无误。

大壮,凯子喊道,怎么搞的嘛,早说啊,这点小酒,不够一个人喝的。

嘘!建中说,小声点,喝那么多干吗,主要是聊天!

我说,三十五瓶呢,够了,昨晚没睡影响状态。

凯子说,怂了吧,就会叫嚣,我一到全趴下!

我也提醒凯子小点声,都凌晨了。

四个人围着火,窃窃私语起来。

领导老康叫凯子给我带句话,知道你小子想来美国玩,就没给你安排什么活!

建伟话不多,总是挂着羞涩的微笑。他也快要移民了。他媳妇是北大博导,正在申请斯坦福的访问学者。后来我们住一个屋。他说,你有多沉迷,便有多疯狂,你有多疯狂,便有多少天赋,走一条不同的路,注定是要付出代价,可要想好。

凯子提醒我,哪怕徒步全国的那哥们儿,想出本书改变命运也不靠谱,还问我,是不是有家庭原因?我真答不上来,一通瞎解释,把自己说乱了。我想,把故事讲好,才证明你有爱,多说无益。

我举起瓶子,多谢兄弟对刘某如此款待!

凯子说,别这么见外,我们也太无聊了,难得碰到你这么个人。你呀,酒品不错,酒量差点,拼了命还是三线选手,喝!

凯子把衣服扒了,光着膀子向我演示什么叫“星空对啤酒”。抄起一瓶,一仰脖,瞪着星星,灌下一瓶。

来,你也试一瓶!

试的时候,我想起一句话:呕吐和高潮,都最接近死亡,因为在死的瞬间,瞳孔会放大。

人与人不可能相互理解,生活中不可理喻的孤独感,现实中不可逾越的隔离感,使得疏离和流浪成为永恒的主题。不管生命的过程如何,从乡村到城市,从中国到美国,我们都陷入了轮回的怪圈,起点是流浪,终点还是流浪。

你没事吧,凯子说,这度数比国内高!

喝到两点多,我实在支撑不住,说话声变成“嗡嗡嗡”。我爬向帐篷。

他们把我扔进去。我嘟囔着要野合。凯子说,野合当然有,有一回就在隔壁,夫妇四五十了,喝多了,动静那个大,真担心老太太出事。

建中真是堕落了。当年我们五个大汉挤一顶帐篷,侧身抱一起。这里倒好,睡那种充气席梦思,连翻三个身都碰不到对方。

我又做了各种山野的梦。

大陆尽头

今天的任务是,看鲸鱼!

他们一时起不来,我走出帐篷看车。一直想买一辆房车,像葛优在《不见不散》里那样,找个姑娘来打扫。房车不比姑娘便宜,要几十万美元。难以实现的才叫梦想。

偌大营地像个装甲部队,各种款式都有,最神奇的是,竟然有人拼凑了“海陆空”三用车。前面是吉普车头,中间拉着小集装箱,后头的车斗里放着滑翔机、皮划艇和自行车。这辈子就不用下车了。有了它,你可以征服世界!

我还想拥有一辆悍马。驰骋荒漠,碰到美女搭车,故意停远点,从后视镜里看她一跳跳地过来,等她从车尾到车头,我缓缓抬起头,提一下墨镜,吐一口骆驼烟,说:

等下一辆吧!

男人哪有不爱车的。我喊他们起来看。凯子说,这算啥,我见过更神奇的。于是大谈各种怪车奇闻。男人来美国,唯一的好处就是花低价买好车。如果不介意二手货,可以弄到变形金刚。

建中和凯子开的都是越野车。建中是新车,凯子是旧车。在看鲸鱼的路上,凯子拼命顶建中,嫌我们开得慢。

一辆又一辆超过了我们,超完还扭一下屁股。建中也不着急,笑着说,不着急,慢慢来。

凯子急得打电话,大壮,你车坏了吗?我要超你咱们就走散了。

建中仍然不急,向我解释,不开快车是有原因的。他刚来的时候,经常超速。有回让警察给逮了,以为罚款了事,结果人家给他讲了一通道理,语重心长。

你知道吗,建中说,我真觉得自己错了,有没有人监督都必须自律。

明白,我说,开车是一种修行!

乡村小道,限速四十。

凯子不理这套,像我家乡的某个兄弟,能把桑塔纳开成奔驰。这种有天赋的人,习惯了冲破世俗束缚。上手就会开,开了就上路,驾照没到手已经在驰骋,被罚还嘴硬,已成佳话。

别人称赞凯子有天赋。

这有啥,凯子说,胆大手黑!

停车的时候,碰到一位气质美女。她怎么一个人?我们四个打起精神紧随其后,一直护送到大陆尽头。

看鲸鱼的地方,就在美洲大陆的尽头。有一座非常著名的灯塔,名字我忘了,汽笛声特别大,每响一下,地上的沙子跟着颤,你必须掏一下耳朵。过去全靠它了,尤其是在晚上,没它太平洋上过来的船都得触礁。如今靠肉耳的时代过去了,它沦为了历史遗物。

美国就是这样,越没什么历史,越重视历史。连一间母牛的草房都标上“Historical”,写着:我外祖母的第一头小牛犊在此诞生!罐头厂、酒厂、灯塔、钟楼、车站,全舍不得拆,看起来古朴而厚重,使你忘了这个铁的事实:满打满算,整个大陆撑死了才五百年。

我们拼命拆,人家拼命留。

大雾天。天地和我们的内心一样茫然。

坐在礁石上,听到轰鸣的浪声却不见浪花。我们的衣衫湿了。

不走了!我说,等到云开雾散,绝不能让鲸鱼停留在儿时的图片上。

凯子看了看牌子,还是算了吧,季节不对,要等大半年。后来杨芳他们租了条船,到大洋深处才看到了鲸鱼。

建中提议换个项目,找片海滩吃烧烤。立刻得到集体响应。在公司烤肉界,有两面金字招牌:西安涛哥、新疆凯子。

有诗为证:

西安城墙高又高,

涛哥烤肉震四方,

为人不食凯子肉,

吃遍天下也枉然!

凯子说,瞎编什么呀,什么凯子肉,是凯子烤的肉!

更准确地说,是凯子烤的羊排。赴美之后,他更加注重火候的把握。每寸嫩肉上细小油花的盛开与破灭,都是有讲究的。喜欢看他撒辣椒粉的样子,根据风向调整着手势,抖起阵阵肉香,令人垂涎欲滴。

天上云雾翻滚,地上的巨浪滔天,你身处其间,手握肉与酒,心中爱和恨,顿时有了一种改天换地的幻觉。

“祖国啊,我像漂泊的海员思念陆地那样思念着你!”——我喊道。

凯子教我很多黑话。“黑白配”,“你好了,我怎么办”,“世界在你身下”等等。他嘱咐我,不足为外人道也。我心想,美国也埋没人才啊,凯子曾是大漠孤烟,如今天涯浪子,这漂泊何时才有个尽头?

我也是没睡好,说我们骨子里其实都是理想主义者。

建中问,啥叫理想主义?

百度百科我不清楚。我个人的理解,就是一直在向远方张望,渴望有一个美丽新世界。总是对身处的世界不认同,总是愤怒和批判,总希望能更好一点。所以建中想教书,凯子爱烤肉。

建中说,烤肉跟这关系不大吧?

不管大不大,凯子喊,回去我走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