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小刘美国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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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八周(下)(2)

幸存的印第安人被保护起来,在自留地上开景点、赌场或妓院。凡是被保护的,过得都不错,像熊猫一样胖。我都不忍看,怕伤了美好印象。过去中央台有个节目叫《正大剧场》,放过《与狼共舞》《晨星之子》等等片子。里面的印第安人多酷啊,头插羽毛,脸涂油彩,一声怪叫,纵马驰骋。都拥有俊美的长相,骑在马上,****的上身可以作为雕像的模特,眼神清澈而坚定,一身古铜色的肌肉泛着晨光。

这里倒好,没人追杀,一个个肥得都走不动了。人就是这么怪,他们的祖先桀骜不驯,宁死不肯成为白人的奴隶,最终却都成了消费品的奴隶。

我们都一样,是别人的奴隶,更是自己的奴隶。消费品就是束缚我们的枷锁,让身体臃肿发胖,坐享其成的同时,限制了灵魂的一次次冲动。

相比已经消失的骑士精神,身边的刘早更令我着迷。他把身下的烈马换成了汽车。

美国远方

出来之后,我觉得没必要坐飞机了,赶紧回去办正事。

戈壁一片火红,坐在车里有一种虚无感,想把车扔到天边,然后分手。

当年在大学宿舍,刘早给我的美国,那是实实在在的。他用的很多东西,都是亲戚从美国带过来的。有双耐克鞋,我还偷偷穿回了家。电影里看到梦露没什么,可如果你哥们儿天天抱着她,你很难不想入非非。

刘早说,其实是你想多了。跟女人一样,是你在梦里打扮了她。

他点燃烟,接着说,跟你说吧,我舅舅是千辛万苦才过来的。先去日本留学,在餐馆给人洗盘子,每天干16个小时,站着睡觉。工作狂都是逼出来的,都养成习惯了,不工作心里发慌。异国他乡,除了自己,还能靠谁?到美国之后,我舅妈宁愿放弃财产和儿女,也要跟他离婚,跟了个花花公子。离婚赠言是:别怪我,跟你过太没意思。舅舅现在很有钱,女友才二十多岁,可他就是不敢结婚。还有我大姨,在西雅图买了那么多房子,不知道买了干吗,自己过得很清苦,每天拿账本管理着日本料理店,小心翼翼的,梦见自己什么绿卡丢了,一贫如洗。

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懂什么,以为成人很快乐,以为美国是天堂。

你妈妈呢,她快乐吗?每张照片都在笑。

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她这辈子就没快乐过。我外公家过去是岳阳最大的地主,外公逃到台湾去之后,我妈被送人了,受尽了凌辱。全家十几口人的衣服她一个人洗。大冬天的,手冻肿了,急得往石板上敲,敲出血来,怪自己冻得不是时候。考到大学不让上,逃出去给远房叔叔下跪才上的。

这个你跟我讲过,都过去多少年了。

这些伤害,她这辈子是忘不了了。经常在梦里哭,我不敢叫。等她自己哭醒了,我问她哭什么,她说不知道,坐着发呆。她喜欢三毛你知道吗?神经衰弱多少年了。

离婚之后,你爸妈过得好吗?

不知道。我问你,你过得好吗?

不知道。

还是呀,好不好谁知道呀。

你爸有女人了吗?

不知道。他说他没有。我觉得他有,希望他有。小时候去游泳,我趴在他背上,去游洞庭湖,觉得他什么都能搞定。上次回长沙见他,过马路的时候,他在路中间叫我等一下,向我招手,还是在笑,但头发全白了。突然觉得他真的老了。我想把他接过来。

他愿意过来吗?

不知道。

他过得好吗?

哼,刘早苦笑一下,怎么还问好不好,你不是说过吗,莫叹人生不如意,须知世上苦人多。他是说挺好。我妈有神经衰弱嘛,针掉到地上都会醒。过去我和我爸在家都是轻手轻脚,偷偷摸摸的。他经常背着我妈给我钱花。我们两个经常使用暗号,像亲兄弟那样。现在他自由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你觉得他可以东山再起吗?

难了,没了锐气。

你跟高中同学还有联系吗?我问。

没什么联系了。上次有一个来美国,看了场脱衣舞。

Room Service?

呵呵,当然。别说跟他们了,我跟你跟段飞又有什么联系呢?分别的时候,都说常联系,其实是难了,各有各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女的,有了孩子就没了自己。万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结婚了。

我也没想到啊,我说。

知道吗兄弟,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在想过去,一幕幕地放电影。想起我们大学时候的日子,爬云蒙山、打雪仗,还有毕业旅行。

还有打比赛!

对对,打比赛,工商五是我们的死对头,内蒙古的那家伙一米九八。我有时想,如果再年轻一次,一定跟你去探险,也许我的人生会不一样。后来我发现,没什么不同。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有你的梦,我有我的,本来就是两个人。我过去只想来美国,现在发现都一样,哪儿都一样。只要你不愿苟且,就会有远方。你的远方,我的美国,其实是一个东西。

早早,你变了,得了抑郁症说话变哲理了。写下来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写作是治疗抑郁症的最好方法。这点你随你妈。

刘早按下玻璃,想弹烟灰。风灌了进来,吹得满头灰。两人大笑起来,神经质般。

人啊,死得越早越好。他忽然说,我叫刘早,早死早投胎,好名字啊!

我想说,干吗说这个,但我没说。听他继续说,一个个就这么走了,还不如我走快点。他猛踩油门,又一次开起了快车。

残阳如血,风声呜咽,身后一片枯黄。这是电影《末路狂花》里的镜头,每个人都在渴望自由,可自由是那么的荒凉。

我靠在座椅上,任凭汽车拉动视野,灯光越来越密集,看到Bob Dylan演唱会的广告牌。我轻声唱道: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刘早和了起来,唱得比我响。

往前开往前开,狠踩油门,蓝莲花啊啊啊——

白人小姐

每个人每家赌场都有自己的主题。

我们住的那家是肌肉男,试过了,不太合胃口。有一家是性感女郎,从发牌女郎到招待到舞女,全都在胸口挤出一条****。有女郎站上赌桌,身穿比基尼,跳起摇臀舞,一波胸,一片臀,一甩长发。

刘早给我要了杯鸡尾酒,绿色的,喝一口冰得牙疼。老外胃好,一大早嚼冰块。我拿烟对酒,喝了一会儿,觉得这玩意儿有劲。借着酒劲,我叼着烟,冲女郎鼓掌。谁不希望有人欣赏呢?她用美臀回应我,还抛过来一个飞吻。我竖起了大拇指。

隔着赌桌,刘早也冲我竖起大拇指。他正在兴头上,看来赌博可以治感冒。

音乐很响,我身边有个白人酒鬼,冲我说着什么。凑近认真听,才听清他在问,喂,那妞怎么样?我说Very Good。他嘟嘟囔囔说了一通,大意是,她以为我们喜欢看她跳舞,其实我们是想和她睡觉,right?我吃了一惊,点头称是。

刘早拿着筹码走过来,说赢回来了,又去帮我买了一杯。我问,你怎么不喝?他敲着筹码说,我喝多了,等会儿谁招待你啊?

我找了台老虎机。坐在那里,喝着灯光。透过酒杯,所有事物都变了形。美女头在酒中,身体拉长了,贴在我手上。有人在欢呼,大概是押中了。好!我替他们叫好,一饮而尽。自己又去要了一杯。不能再喝了!我劝自己。可是劝不住,又干掉一杯。

有人拍我肩膀。我抬起头,打了个寒战,眼前的转盘在旋转。

怎么睡了,你喝了几杯?刘早问。

我说,才三杯。

壮胆啊,这可是伏特加调的,走吧。

干什么?我起身差点被椅子绊倒。

装什么蒜啊,帮你找个妞。

Strip Club?我问。

看来没喝醉嘛!刘早边说边带我去停车场。赌场太大了,问了几次路,才找到入口。快到停车场,刘早突然停下来,问,还想看脱衣舞吗?

我说不想了。在硅谷看过两次,这边又看了一堆秀。他说,那就别去Club了,直接找吧。他分析给我听,你看啊,一般叫过来都是跳脱衣舞,多给小费可以touch,但还是不能做。即使她觉得你也不错,想跟你做也不是直接交易,完事她去洗澡,你准备一张信封放桌上。

这么晚了,哪儿买信封啊。我说。

啧,信封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这个——

这么说吧,刘早说,跟姑娘单独相处,玩挑逗怎么样?

英文不太好,我说。

先不谈语言障碍,我问的是,你在中国怎么样?

你知道我的啊。

这我怎么知道!

我轻声说,我是被动的。在深夜的停车场,音量还是不小。

那我明白了,刘早同情地看了一眼,然后说,最后一晚了,不能出差错,直接找吧。

停车场很空旷。风一吹,我酒也醒了,说要不算了,反正脱衣舞也看了,素材也有了。

不行!刘早拉开车门说,我怎么向兄弟们交代。秀谁没看过啊,你必须不一样。如果跟你同事一样,他们还不笑话我?上车!

已是凌晨两点。街上的名人都回去了,猫王、梦露、杰克逊全都打了烊。还是有很多人在进出。我捏着车座角角说,算了,太贵,又麻烦。

刘早扶着方向盘,瞟了我一眼,你想不想?

这个,怎么说呢?

杰文这不像你啊,刘早说,扭扭捏捏的,想就想呗,这么虚伪,你余秋雨啊?

半天,我说,秋雨也不容易。

回到房间,把灯全打开,一看手机,已经两点半。怨我怨我,刘早说,这么晚没好的了。我又说算了。刘早说,你要这么想,做这个事,不只为了你自己。你代表我来美国体验生活。

这是弱国心态,我说。

什么弱国心态!刘早反驳道,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我们遭受多少屈辱,在大国崛起的今天,你还拿不出一个中国男人的底气?

说得我有些激动,但又一想,这国仇家恨的,会不会太沉重?

不,刘早说,记得吧,在北京读书的时候,黑人夺走了我们的真爱,凭什么?

我拖长声说,那是二外!

北工二外,不都一样!杰文,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我们的姑娘看到老外就花枝乱颤?尤其是你们上海女人!

打击面不要太广!我说,我老婆就是上海的。这事儿我研究过,主要还是积贫积弱所致,西风东渐改变了女人的审美。在大清朝,我们的女人看见老外就吓跑了,说是高鼻子蓝眼睛毛茸茸的怪物,多难看啊!随着东方文明的衰落,西方哥哥的毛多粗糙变成了高大英俊。克拉克·盖博、格利高里·派克、加里·格兰特、马龙·白兰度、阿尔·帕西诺、乔治·克鲁尼、阿汤哥,皮特哥、莱昂纳多,还有那个——

好了好了!刘早说,扯这个你最来劲,赶紧的,中美建交!

不对,我说,真正的中美建交,是让她爱上你,非你不嫁,非你不做。一个白人女子深深地爱上一个中国男子,异国恋情,殉情而死。他们之间的爱,超越了种族、信仰、肤色、等级和国界。现在花钱去买,会不会太急于求成?

不急行吗,没时间了!刘早喊道,天都快亮了!

他不跟我扯,用手机上网,说要找一个口碑好的,但网速太慢,刷不开网页。这么好的套房,竟然没开通网络,开通得交70美元。也太坑爹了。情急之下,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一堆我收集的传单上。

只能冒险了。刘早抄起电话,一个个拨了过去。问得很直接,要Room Service,要White girl,要Full Service。都不肯全部答应,都说150美元进房,剩下跟姑娘谈。终于问到了一家,说150全部包括在内。报完房间号,刘早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刘早掏出150美元,放在桌面上,小费你自己付吧,我下去玩一会儿,记住不要松口。

我说,要不一起?

你是客,刘早说,你先来。

事已至此,无须争论。两人抽着烟,相视一笑。

完了再聊吧!刘早掐掉烟。关门之前不忘嘱咐我,别紧张,放下国仇家恨,去洗个澡,给人家一个好印象!

水喷洒在头顶,耳朵边哗啦啦如雨声,我颤抖着身体,撒出一泡尿。淋浴完毕,我又放满温水。躺下去,仰面把头浸在里面。热气腾腾,想起某个夏天,去水库里抓鱼,一圈又一圈的阳光在扩散。时间不多了,不能太沉迷过往。擦好身子,审视着镜子里赤身裸体的那个自己。还可以,泡得通红。脸上毛孔太粗,我放冷水洗脸。然后对着镜子刷牙,连刷两遍,呵气闻了闻,好像还有烟酒味。没有口香糖,干脆拿沐浴露漱口,差点没吐出来。

换上干净的内衣,我躺进被子,枕头望灯。想起十年前,马鞍山之夜。

房内那么寂静,灯光打在红地毯上,画出一个圈,静谧、庄严、肃穆。偶然有人从走廊走过。敲门声在此刻响起,我会暴毙而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都三点半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不停地变换着睡姿。想到自己像个新婚之夜的小媳妇,忍不住笑了起来。

“叮铃铃”吓我一跳。不是门铃声,是电话响了。酒店前台打来的,向我确认是不是叫了个姑娘,能不能允许她进来。

我说,是的,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