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维加斯
又晚点了,找个地方喝咖啡。
咖啡厅里挂着巨幅的麦田,正在夕阳下收割,我两手捧浓香,黄灿灿的。我看得入神,不由联想到,美国不种水稻,至少在电影里没见过。
是种不了啊,还是丫的就不屑?我问。
是不屑吧,刘早说,他们看到米饭就崩溃。
闲着也是闲着,刘早教我怎么赌博。一提这个,他感冒症状立刻减轻,大转盘、21点、********……说起来像个职业赌徒。这是他第九次去赌城,最长住过三个月。他用微软的大脑,研究出两种赌法,十赌九赢。
这么说吧杰文,他说,我从来就没输过,提款速度有快慢,但从未失手!
刘早平时不吹牛的啊,是不是感冒又加重了?见我嘴角带笑,他敲了一下桌子,走着瞧!
说过了,我对赌博有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在家乡,我是方圆百里,唯一不赌之人。为什么写作啊,还不是因为没人陪。有言在先,可以叫我砍人,但不可以叫我赌博。提到赌我就反胃。刘早家道中落,我家布满牵牛花,皆因一个赌字。是赌,害了我的童年。“黄赌毒”当中,真正让人万劫不复的是赌!
早早,我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玩这个啊,这是我不曾料到的。我们读书的时候都没碰过牌。
刘早收起牌说,谁不是在赌呢,赌注不同罢了。
飞机上没几个人,凭什么卖全票啊!刘早找了排位子,躺下便睡。他的鼻塞声,盖过了飞机的震动。他哆嗦着,像个发烧中的孩子。在微弱的橘灯下,我写了封情书,又删了。玻璃有点凉。
空姐提醒我关电脑。我呵气擦玻璃,黑乎乎的大地上,盘着一圈又一圈的大飞碟。飞机很应景,并不急着下降,而是在城市上空盘旋,翅膀被照成了金色。拉斯维加斯,这个欲望之都,出自上帝之手。屈指一点,顷刻之间,沙漠起城池,声色犬马昼夜通明。
我推醒刘早。他看了一眼,打了大喷嚏,啊去!
我问,这趟怎么玩?《赌城风云》《宿醉》还是《两颗绝望的心》?
啥?
电影啊,选一部。
你小子还这么文艺,《两颗绝望的心》吧。
传言我党有可能在海南试点开赌。果真如此,世界第一赌城就不在这儿了。我们都担心,那个弹丸小岛能否受得住国人的欲望。
飞机降落,融进灯海。
先去租车。从西雅图开始,我的吃住行刘早全包了。他提出要高标准严要求,临死之前糜烂一回。我说这车太贵了吧,跑车啊。他拿钱包敲柜台,转头对我说,Come on man.This is Las Vegas!
开车去赌城。试想你在荒漠中迷了路,突然闯进了海市蜃楼吧。
刘早没吹牛,他对这儿太熟了,根本不用导航。当车开进主干道,他逐一点评,如同介绍自己的母校。
他说得太多了,我记不住。只记得满大街帝国建筑,恺撒宫、金字塔、帝国大厦什么的,极尽奢华。老外也没远见,唯一缺少的是中国馆。如果海南那事儿办不成,刘早想召集官富二代,建它一栋“盛世天朝”!
我们住进了“拉丁美洲”。
怎么去第三世界啊?我问。
这你就不懂了,刘早说,谁最爱显摆啊,暴发户啊,瞧着吧,新开张的条件最好。
花了不到一百美金,就住进了总统大套房,果真金碧辉煌,那透明的浴池,我都不忍去玷污。床离沙发有七八米,床头一排控灯开关。
刘早躺了上去,扭了扭身子说,到时候你就躺这儿,控制灯光,叫她随着你的灯光跳,一会儿亮窗帘,一会儿亮沙发,一会儿亮床。这样,瞧见没?
你是不是经常这样?我问。
刘早怕加重感冒,喝了热水就上床。我去泡澡。在卫生间,看到自己赤身裸体站在镜子里,不由抽了根烟,自我抚摸了一番。
这里可是资本主义腐朽的中心。
看病和看秀
拉开窗帘,阳光刺眼,像是在热带。黄灿灿的楼宇之间,游泳池泛着蓝光。
刘早已经不行了,站起来直打晃。我说,也不能死这儿啊,就不能打一针?
在美国看病难啊!刘早说。
急症必须去指定的医院,一座城市没几家。建中打篮球扭伤了胳膊,救护过去的。人家一看,说你排着吧,一时死不了,还有比你更急的。花了急症的钱,还是要排队。结果石膏都没打,挨了五六千美元。我眼镜框坏了,想去换一副,人说这是医学行为,必须去医院预约验光,最便宜也要八百。我勒个去,把我眼角膜抠出来卖了也不值这个钱啊。凯子说在这边生孩子,如果没保险,从产检到出生要花上百万,人民币。
在美国,你没有工作,就没有保险,没有保险,一旦生病就倾家荡产。当然,如果你是赤贫,抬进医院也必须救治,划归社保统筹。不会出现见死不救的惨剧。但从此你必须安于赤贫,不能买车买房不能有存款,有钱得先还医疗费。
在中国,一提起看病,恨得牙根疼。
在美国,一说到看病,你得把牙吞下去。
我说,要不回国治感冒?
刘早艰难地笑了笑,眨着通红的眼睛,说有时真这么想。实在扛不住,去买了感冒药,几颗30美元。问题是,从小用惯了抗生素,那药跟吃糖一样。
原计划今天去逛妓院,现在必须改变,身体吃不消。
我们买了水,拖着身子在赌城闲逛。这里坐一下,那里躺一会儿,评美女,说过往。在世界的人流中,夹杂着两个身患感冒的东方男子。
刘早抬手挡阳光,摇头晃脑打通鼻孔,好像随时要摔倒。我们决定像一般人那样:看秀。
去买优惠券,然后拿优惠券买打折票。
所谓秀,就是舞台表演。一下飞机就看到许多巨幅广告牌。O秀、蓝人、牛郎秀、成人秀等等。这里都是世界顶级的,每晚巨献。刘早问我看什么。我说,别来虚的了,成人吧。
靠,还以为你很艺术。
我首先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呵呵,没看出来。这样,也别全成人了,也抽空看场艺术吧。
买好票,去吃自助消磨时光。在路上,碰到黑人兄弟发扑克牌般的传单。别人躲着不接,我主动去拿。他们以为我是日本人,围过来往我胸口猛塞。一会儿工夫,我收集了几副牌。公交车和出租车上刷满了色情广告,标有电话,送货上门。我以为是合法的。刘早说其实并不合法,内华达州只有四个县合法。
他去逛过,路边两层的楼房组成了“凸”字形。你把车停在“凸”字里头,抬头望去,四周全是汽车旅馆的那种木质房间。门口站着些女人,又老又难看,涂脂抹粉,粗枝大叶,进去就是羊入虎口,跟国内没法比。
那是,我说,祖国都是嫩得出水的小姑娘。
对对,国内人口红利。
边走边聊,走进一家自助餐厅。一个金发女郎正好迎面出来。刘早的脑袋随她转了180度。他说,当然,美国也有个别好的,你得淘宝。
我说,你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吗?
没兴趣,但有反应。
挑了个位子,我掏出纸牌抹了一桌,选一张问,有这种的吗?
他拿起来看了看,说,眼光不错。这是着名艳星,我看过她的片子。
敢情老美也不厚道。应当标明:“图片仅供参考,以实物为准!”
一个女服务员过来,看到我们在欣赏纸牌,一边倒水一边冲刘早媚笑。红头发,眼睛挺好看的,就是有点胖。
她喜欢你,我说。
去你的,刘早得意地说,这是正规场所。对你微笑,纯属礼貌。
怎么不冲我笑?
你坐那边,不顺脸。等下看完秀,我带你去Strip Club,选一个带回去,单独跳。
贵不?
还行。这叫Room Service,一般150美元,再给50到100的小费。不满意少给,满意多给点,看你自己了。
Can not touch?
No,you can touch。
你满意吗?
靠,我又没去过。
谁信啊!
放心,刘早笑道,我请你!
吃着自助,刘早讲了个故事。有个白人女孩,由于受不了清教徒的清规戒律,愤然离家出走。就像当年海明威因为写小说,被逐出了家门。他写的《太阳照常升起》畅销世界,在家乡却遭人唾弃,被骂伤风败俗。这个白人女孩反抗的方式比海明威还奇特。甘愿做妓女,用身体游遍全美,记录形形色色的嫖客,最近到了墨西哥。她的书名叫:那些路过我的人。
真羡慕她,刘早总结道:祝愿她写出女版《北回归线》!
未必吧,我说,写作除了身体,毕竟还需要一定的天赋。嫖客数以亿计,有几个亨利·米勒和波特莱尔呢?
加油杰文,我看好你!
别别,我没那天赋,身材不好。
刘早掏出手机,用微信一搜,周围遍布华人姑娘,好多拿大眼看你。我们凑在一起研究。有一个的签名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美国的沙漠中看到这个,我们笑了起来。我提议泡一个试试,遭到刘早的极力反对。他说,你都到国外了,该尝点新鲜的,white girl!
当晚,看了第一场成人秀。是我想多了,人家并不是上来就脱,而是有故事情节。名字叫《公主日记》,讲一个姑娘的性幻想。
一开场,舞台上放着巨型日记本。随着舒缓的音乐,日记本徐徐打开。里头一张床,床上躺着位金发公主。她掀开被子,唱起歌来。整个剧情,根据她的幻想展开。各种场景切换,应接不暇,天衣无缝。
美女手抓横杠,从半空飞来。一个旋转,倒钩挂住横杠,荡来荡去。再一个旋转,立于杠上,在空中抛掉长裙。四周全黑掉,灯光打亮了比基尼。继续荡来荡去。突然,美女掉进了舞台。你以为她摔死了,当然不是。舞台上放了个大浴缸,她掉进了浴缸。浴缸是透明的,灌满齐胸深的牛奶。
有两个美女也跳了进去,一黑一黄,配上主角,组成了黑白黄。
于是,隔着玻璃,你看到三条美丽的大腿,一会儿这样“<<<”,一会儿这样“川”,一会儿这样“>>>”,在牛奶中扭动着。灯光、音乐,一起造势,看着看着,你觉得那已经不是腿了。
作为一个男性观众,我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在长达两小时的过程中,我几乎没什么反应,一直在欣赏舞台之美。我注意到,刘早的目光是柔和舒缓的,而不是热辣滚烫的。没吞口水。
后来又看了一场,制服的诱惑。场景更宏大。在****电影里都见过。护士装、海军服、牛仔裤、土着裙等等。身材好,穿什么都是诱惑。细节就不说了,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裸体是色情,一群人的裸体就是艺术了。我说不想看艺术,结果还是被艺术了。
还会把观众拉上去,开一些玩笑,脱几件衣服,亲摸一下女主角,或被女主角摸亲一下。
对了,还请了一位着名的脱口秀女主持人。不只是讲啊,还配合动作。比如说到有人从后面×。她就趴着,一边动一边回头说话,好像身后真站了个人。一个美女讲这种笑话,很难不引起轰动。刘早说,她在电视里绝对不敢这样。我觉得鲁迅先生错了,对下三路想象力丰富的,绝不只是中国人。美国也有东北二人转!
听力不好,别人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我一脸茫然。笑吧不自然,不笑吧太傻,笑不笑都尴尬。刘早笑得咳嗽,哎哟哎哟,捂住胸口直叫唤。
我拍他后背,感冒了,悠着点!
有一个笑话,我听懂了,说做着做着突然断了,一打听原来是中国货。
反反复复听到一句话,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口头禅:Come on,this is Las Vegas!
赌吧,This is Las Vegas!喝吧,This is Las Vegas!抽吧,This is Las Vegas!做吧,This is Las Vegas!爱吧,This is Las Vegas!
好像到了这里,就应该干点出格的事儿。
演出后,佳丽们身穿比基尼,站在门口送客,供人合影留念。身材是好,但不能近看,眼袋很深,皮肤粗糙。
刘早看上一个英国女孩。褐色的头发,深陷的双眼,笑起来白白的牙齿旁露出深深的酒窝。刘早曾经想泡她,经常来捧场。那时她刚到美国,充满了幻想。她说她就喜欢跳舞,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舞台。五年前她在,五年后她还在,已经不是主角了。每天这样,与美食绝缘,活得多累啊,可架不住她喜欢。
我说,要不再约她吃顿饭?
刘早答非所问:过得真快,她也快三十了。
在门口,有个黑人问我们要不要大麻。我想试试,买点治感冒,被刘早制止了。大麻在西雅图是合法的,贵是贵了点,但都是真货,这边假货多。我给了黑人一根烟。
盼着还有节目,谁知刘早一上桌,把什么都忘了。到凌晨三点,输了几百美元。不应该呀,他念叨着,从没输过,今天怎么了!
最后我把他拽下桌。走在大街上,夜风袭来,他才想起来,对了,去Strip Club!
不去了不去了!我喊。
他赶了上来,别着急呀,明天晚上,我报销!
科罗拉多大峡谷
从赌城去大峡谷,有两种途径:一是开车,二是坐直升飞机。
我提议开车去,最后感受一下美国公路。
一路聊天,没觉得这是去峡谷。是这样,在国内一提到峡谷,肯定是要翻山的。无穷无尽的盘山公路,身边一条大江令你头晕目眩,把胃里的东西全倒进去。澜沧江大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都是如此。当刘早对我说,前面那排低矮的山墙就是峡谷,我感觉上当受骗。还期待深山老林呢,一路只看到仙人掌。
哦,应该叫仙人树才对,在沙漠里长这么大,不缺水早说呀。
开进一段乱石路,灰尘呛得嗓子疼,挡风玻璃被糊住了。原来美国也有三不管地带。这里是州界。路旁有了峭壁,稍微有点进山的样子。
一段好路过后,被印第安人挡住,必须下车交钱,要看峡谷坐大巴或直升机。
售票处前面是个小型机场。直升机正在起降。刘早问我要不要坐飞机。我问为什么要坐飞机。他说可以飞进峡谷。我望望四周,说,别逗了,这平坦坦的,哪儿用得着飞机呀。
选了最便宜的票,坐大巴进去。一上大巴,又全是祖国同胞。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才发现,祖国真的富了,炎黄子孙挤满了世界景点。
因为放出来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有几个姑娘似曾相识。
仗着去过西藏,没把这里峡谷放眼里。我又错了。祖国是大江切割了大山,从雪顶到深江,岩石、草甸、灌木、森林、河谷、色彩层叠,气象万千。这里是地球的裂缝。走着走着,突然拉了一条大口子,三四千米深的沟。大风在沟中流淌,撼动着岩体,颇为壮观。
不应该叫大峡谷,应该叫大沟。唐僧师徒到了这里,也挺为难的,坐直升机是个不错的选择。
中国游客很满意。有个老板太太,爬到岩石最顶端,举起手机,托着LV的包,做了个自由女神的造型。
老板是长沙人,跟刘早用家乡话聊天。他说美国不怎么样,这一趟纽约华盛顿芝加哥全去了,市容还不如上海,景点也不行,连护栏都不建就收钱了。他一边说,一边捡石块往沟里扔,皮鞋上挺着大肚子。刘早冲我笑了笑,没跟他争。
我感兴趣的,是老板的两位随从,戴墨镜拿单反的湘妹子。
本来搭讪顺理成章,刘早对她们不感兴趣,她们对我不感兴趣。我夸她们会摄影,帮我们来一张吧。我说,你们女孩子,懂美。她们欣然同意。拍完我说,留个邮箱吧,好发相片。
穿红衣服的那个笑着说,留你的。另一个笑着走开。我冲刘早使眼色,他装作没看见。
我说,要不再留个QQ号?
她说,好的,你写吧。
我说,还是觉得不保险,把你的也留给我,你说我写,最好有手机号。
她说,我们在美国没手机呀,风大了,先这样吧。她把纸和笔拿了过去。
刘早已经下去了,冲我喊,走啊,去看印第安人!
我一边往下跳,一边说,你这不捣乱吗?印第安人有什么看的!
刘早劝我忍一忍,没看老板气呼呼地下去了吗?再说你明天就要走了,没时间耗这个上面,晚上另有安排。
去看印第安人的土屋。
凯子闹过一个笑话。开车看到一面牌子,写着“印第安镇”,他赶紧拐了进去,找人问,印第安人呢?居民哈哈大笑,你来晚了,他们先走了一步。凯子说,等于你去故宫,说要见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