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太平洋
在候机大厅,一架架飞机挺着肚子冲向天际。
我憋不住内心的激动,发微博显摆:哥要去美国了!
立刻遭到围攻,要求带东西。电子产品、保健品、化妆品、奶粉和各种名牌包,感觉小货郎要进城,被村姑围住。女人鼻子多灵啊,据说中国造的东西,在那边卖得便宜。女人的美国梦,具体体现在商品上,比如说:“哥,如果你去好莱坞,记得帮我带一顶《乱世佳人》里斯嘉丽的绿帽子!”——好难找。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出国考察。在韩国转机,窗外景物跟老家县城机场也差不多,要不是那些火柴棒般的韩文,根本想不到已离开了祖国。查阅微博,远在大洋彼岸的建中和凯子发来横幅:热烈欢迎着名文艺青年访美!
建中主动要求接机,凯子摆了一桌好酒。到哪儿都要有兄弟,国内积攒的情义,在那边还管用。
从韩国上来一个女孩,染了红发,涂了指甲,鼻子应该是真的。我以为是韩国妞,叫吃的才发现人家是正宗江苏姑娘。在旧金山学平面设计,自费留学,每年5万美元。问她哪儿来的钱。她说,咱中国人嘛,当然靠父母,艺术类很贵的,比你们理工贵多了,还没奖学金。
姑娘健谈,语速快,爱举例子,说亚洲空姐是仙女,欧美空姐是老巫婆。时至今日,国内有必要对空姐重新定义。空姐,即黑白颠倒的高危女服务员,在跨越时区的过程中加速衰老。
我夸她眼光独到。
她在上海的广告公司干过,曾是租房小白领,飙升的房价一度令她绝望,还好父母支持,发狠心去美国深造。就是我们中国人常说的,教育投资。她说,不管能否留在美国,至少长了见识。很多人都爱这么说,出国留学,不是为了将来挣多少钱,是为了长见识。
很自然,姑娘谈起中美差异。后来遇到各种人,差异和融入都是必谈话题。我过了那个对陌生人谈自己的求偶阶段,姑娘还在,且精力旺盛。发现了,女人更喜欢美国,越年轻越喜欢,越刚来越喜欢。女人像孩子,容易适应环境。更重要的是,美国符合女人的内在需求,这个以后再说。
姑娘说,有些人没去几年就忘了母语,好像说普通话很丢人,被迫开口也是一口台湾腔,拿腔拿调的,要不是整容手术太贵,她们恨不得换一张皮。姑娘还说,在美国最看不起中国人的是中国人,刚去的还讲情义,待久了避之不及。
我问,你呢,不会看不起我吧?
不会,她说,你有技术,我说的是那种人,你懂的。
我一晚没睡,坐在天上激动。听鲍勃·迪伦的歌,看震云兄的小说,前世美国种种,今生中国种种。电子荧屏上飞机在一点一点横跨太平洋。云中穿行,往事如海,一时不知去往何处。想起两个同学,一个是西雅图的刘早,另一个是纽约的袁涛。前者曾是富二代,后者和我一样是乡下孩子,不同的背景,相同的方向。此岸,彼岸。朋友,久违了,美国没有亏待你们吧?
拉开帘子,万道红光穿过姑娘的长发,那是云端的日出。
飞机侧身插向美洲大陆,天地倒转,我惊魂未定,姑娘说,看,这就是旧金山!
蓝色海湾,褐色山脊,纵横交错的公路,大片大片的平房,像我老家。姑娘给我打预防针,不要想成上海那样呀,高楼挤在一起,肿瘤似的。这里白帆点点,屋舍俨然。令我惊奇的是,并没人在飞机上乱跳狂喊:“America!”
我冷静地掐住大腿:这就是美国,美国啊!
他国遇故知
一到旧金山,立马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行李丢了!
是凯子的箱子,这箱子跟我只有一夜情,单独相处勉强认识,混入行李中不敢相认。刚来就把兄弟的箱子弄丢了,可把我急疯了,英语说得更乱。姑娘在一旁劝,别急呀,对准牌子,再找找再找找。
是真丢了!敢情美国也丢东西!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建中还在外头等着呢,只好先去做登记。
异国相逢,第一句话竟是,靠,箱子丢了!
刚想解释,工作人员追了出来,说找到了,被人误领。可怜姑娘和我找得满头大汗。分别的时候,我暗下决心请姑娘吃饭,后来松懈了,好几次抚摸号码,还是没拨过去。感情的事儿不能勉强。
建中还那样,拍着我肩膀,来,抽根烟!呼吸着美国的空气,他笑着说,你终于来啦!我说,可不,再不来都得病了。
一起爬雪山的时候,无数次提到美国。建中离开的那个上海之夜,我们都喝高了。摇摇晃晃从KTV出来,他一遍遍地说,兄弟,一定要去看看,去看看哪!
我来了,终于来了,看着两旁的字母招牌。看过许多公路电影,这下成了现实。我喜欢把路边风景当电影看。美国的招牌跟美国人一样,相互独立,隔得很开,小店也跟大仓库似的,开车进了这家,再开车去那家。在家乡公路上,巴掌大的馆子写着江西饭店湖南饭店四川饭店,补胎也打出“国际修理中心”。相比之下,美国的招牌显得小家子气。
在去硅谷的路上,谈到公司的变故。有些人很焦虑,怕拿不到绿卡。建中说,这些人活得多累啊,什么事儿还没发生呢,自己先紧张了,该干嘛干嘛,好好享受生活。
下了高速,我开始留意路边树木,看得发呆。一下车便掏出手机狂拍。建中扯着我走,说这有啥新鲜的,到处都是,饿死了,回家吃饭!他扛起箱子健步如飞,抬头大喊,贵客到!
Welcome to America!林妹妹惊呼,哎呀,你怎么成小白脸了?
可不,我说,城里的小伙就是白嘛。
建中说,他才刚到嘛,晒几天肯定比我还黑,来自菲律宾。
都是老熟人了,说起来我还是林妹妹的师傅。徒弟比师傅有出息,徒步搭车去了西藏。他们住在二楼,比国内宽敞,推窗可见花。林妹妹警告我,别拍别拍!艺术馆都禁止拍照。后来我在这里喝醉好多次,嘴上说怕麻烦人家,实际上一直在制造麻烦。林妹妹退居二线,潜心做菜,做出来的鲁菜吃一口就回到了山东。她们一帮女眷,成立了个太太协会,每周都有聚会,交流管理男丁的心得。
我那帮同事兼酒友,有一半去了美国,家眷都跟了过去,一边生孩子,一边等绿卡,俗称技术移民。
我夸他们技术精英,不算贴金吧?祖国少了这些人挺可惜的,他们是为数不多的拿钱办事的人。都挺单纯的,三十多岁了,性情还是孩子,争着带我见世面。
别急,建中说,先倒时差,改天把凯子叫来,喝个痛快!
克里斯汀
建中带我去公司,拜拜码头。
初来乍到,既紧张又兴奋,我紧跟建中,生怕踩着了草坪。见建中大踏步走过去,我不敢下脚。建中喊,你干嘛呢,快点啊!我追了过去,他又说,别踩我啊,走慢点。
先去见领导。我领导叫康杰,人称老康、球王或东北大流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过来了,中科大毕业,考入斯坦福化学系,一直读到博士,后改行做计算机,全面负责白盒测试。见到我,老康从座位上站起来,像盘带着足球一样走过来。他跟我一样,永远一副撑不起衣服的孩子模样。
老康说,你过来啦!竟有几分羞涩。
我激动地说,来了来了!也是亲人啊,老康回国的时候,经常和我一起踢球。我是队长,他是球星。来之前,我求他帮我办出国手续。我在OCS上说,老康,该轮到我了,跟了你那么久,冠军也拿了,帮我实现美国梦吧!
他回: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就想过来玩,还敢向我邀功,你工作做好了吗?球赛办得怎么样?姑娘们呢?听说前台的质量下降了!
可在美国,老康变得一本正经,并没扯别的。
建中啊,老康吩咐道,你带他去见克里斯汀,安排住处。
我还想呢,这不像老康啊。后来在粤式海鲜楼,他请我吃饭,才切入正题。他向我打听国内公司的桃色新闻。听完我的汇报,他感叹道,还是祖国好啊,这边讲个黄色笑话,多正常的事儿,还告我******!
老康有两大嗜好:足球和女色。这点我们是相通的。他年轻的时候,开着会呢,接到电话立刻取消会议,打飞的去参加全美华人足球赛——他拿了两届冠军和三届最佳射手。足球方面他是我的偶像。谈到女人,老康有句名言,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面试招人有个标准,眼前必须一亮!
去见克里斯汀,半路上建中提醒我,要讲英文啊!我的口语是建中从音标开始教的。老师和老外将要一起考核我,搞得我走路发飘。
公司助理克里斯汀,是一位红发女郎。她根本没心思考核我,塞给我一大叠规章制度,有字典那么厚。一叠一叠递给我,这个要注意,那个要注意,自己看吧。我只用到一个单词:OKOK,欧欧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