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2:如果给你机会,你愿意过来吗?
对于Question1,几乎一边倒,全夸美国好。对于Question2,大家又都说不想来。
如此自相矛盾的答案,着实令人费解。咱们中国人就这样,从不正面回答问题。好多时候连承认“想要”的勇气都没有。我想,建民才真正有资格交出答卷——美国向他敞开了大门,他却亲手把门关上。
这边的同事,有两根管道过来:一是读书,二是工作。
前者读书好,后者肯卖命。说起来都是精英。每次开会,他们把写程序上升到了美学的高度,我望着他们稀奇古怪的脑袋发呆。我崇拜他们,一动手就写那么多代码,逻辑那么完备,什么情况都能考虑周全。祖国啊,母亲啊,你高智商的儿女都来美国了,怪不得青黄不接。
跟我做事的哥们儿,看起来松松垮垮,为人和气,容易紧张,不好意思拿眼看你的那种。聊起来才发现,人家是北大毕业,来美国一直读到博士。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辉煌过。有的是某省高考状元,有的拿过科技奖,有的拥有发明,有的在Apple或Google任骨干。都是尖子生,全挤一块儿了。
这么说吧,你随便扔块砖头,定能砸中一个天才。
我想啊,他们在地方上肯定是传奇。你肯定听过,某某的儿子考上清华北大,留学去了美国,全家都搬过去了……看看人家,那才叫一个有出息!他们,这些也在吃喝拉撒的同事,就是爸妈从小给我树立的榜样。我终于看到榜样是如何生活的了,能与榜样朝夕相处两个月,我这辈子没白活。
他们为什么要过来?
想来想去,是向往中产生活。
所谓中产,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稳定、安逸、有保障、有人权,没有挤公交的痛苦,没有被拆迁的风险,可以按意愿生孩子,一般不会中毒身亡。像朋友说的,只要你努力,不用靠爸妈,也可以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美国留人,靠的就是这个。
中国是没有中产的。房子不是你的,孩子不能生,基本权利都没有,还奢谈什么中产?挣得再多,转眼就没。连富人都没有安全感,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也觉得,中产生活,应该是大多数人所向往的,应该是社会的主流,就像好莱坞电影,是宣扬真善美的,是好人有好报的,是注重家庭和伦理的。
一个好的国家,应该让凡人获得幸福,而不是让名人拥有特权。从国家宣传片,就能看出这两个社会的区别。美国在讲,凡人生活幸福;中国在说,名人傲视一切。
我能感觉到,生活在这边的朋友,有一种对富裕生活的知足、感激和领情,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和公司卖着命。
舒服的日子过惯了,也会欣赏这份舒服,从而丧失斗志,成为舒服的奴隶。
不得不承认,美国同样让人丧失个性,在机械劳作中埋葬自我。平淡平静平和,同时也是平凡和平庸。世上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探索者。美国也许适合女人和小孩,但不一定适合男人,尤其是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男人。它太稳定了,让你觉得什么都不用改变,就等着将来老死在床上。
非常不喜欢,那些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社会,而从不看自己的人。总是听人说,美国如何如何,中国怎样怎样,好像只有美国才配得上他的才华。过分强调环境,就可以推卸自己责任吗?反过来说,正因为中国问题多如牛毛,你才可以大展拳脚,对吧?你不是个英雄吗?正好给了你一个乱世。
其实哪儿都一样,分为两种人:安分和不安分。
如果你是个安分的人,去美国是个比较好的选择,在中国也可以苟且。如果你是个不安分的人,在美国待久了,同样会觉得无聊和空虚。要说自我实现,在哪个国家都非常非常难。
写到这里,听到李安获奖的消息。我认为,他之所以成功,是因为那份发自内心的对电影的热爱,而与中美环境关系不大。天晓得,在一个受歧视的国度,要付出多少艰辛才能成为导演。梭罗说,大多数人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当他们进入坟墓时,他们的歌还没有唱出来——别忘了,说这话的是个美国人。
呵呵,话说到这份儿上,已跟中美无关了。
要改变自己适应美国,也是一件悲壮的事儿,加油吧兄弟们,但愿你们无愧于自己。
再见凯子!
去超市买点吃的,今晚就飞西雅图。
凯子打来电话,叫我别走,他要送我去机场。我在超市门口等着,想起刚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家超市,凯子搬了一车酒接待我。
一直没弄明白,当初是怎么好上的。2009年爬梅里雪山,建中说,有个哥们儿叫凯子,也是个神人,在美国出差呢,回来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在安吉拓展,凯子几个回合就把我喝趴下了,给我定了个性:撑死了三线选手!半夜起来我不服,敲他房门继续喝,最终也没能摘掉“三线”的帽子。躺倒在地板上,面朝天花板,说了一夜话。说到新疆,在他家那边,平生第一次看到雪山。莽莽昆仑,不只是美,是恐怖,是令人恐怖的壮美。
后来喝得多了,渐渐熟悉起来。
凯子和我一样,平时都是正常人,喝完酒就不同了。凯子的手下曾以为他是个严肃刻板的leader,一沾酒全傻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的胃溃疡、胃穿孔和“妻管严”,都是喝酒治好的。凯子这个人,干什么都追求极致,喝个十几瓶差不多,非要把人家店喝干。干活也是,一股劲上来,连干几个通宵,死磕到底的那种。看的书比我都高,逻辑思维能力超强,拿过全国程序员象棋大赛冠军。曾经跟领导拍桌子:给我听着,老子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拍你马屁的!
有回喝到太晚,店家催他走,他给了服务员一拳,坐下接着喝。过了会儿,服务员还来拉,他又给了一拳,打完发觉不对,怎么这人戴了钢盔?原来打的是防暴警察。结果被喷辣椒水,蹲在看守所醒了一夜酒。
凯子常年戴副墨镜,看起来像日本山口组成员。他有一亲哥,正宗新疆悍匪。这故事不得不讲。
他哥跟一个姑娘相好,不料姑娘变心,被一个富二代插足。朋友都劝,算了,斗不过人家。他哥说,怕啥,谁不是命一条!冲进姑娘家装修了一番,家具都买了进去。富二代找人来算账,他哥说,有本事你这次就打死我,否则这事儿没完!此后,他哥去找富二代,见一次打一次。有钱也怕不要命的。一个平民的孩子,要维护自己的爱情,除了靠拳头,还能靠什么?
姑娘没办法,拿刀片搁在手腕上,上门哀求,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已经在流血。凯子妈妈吓坏了,过去抢刀片。
放开!他哥大喊一声,让她割!要死死远点,别死我家门口!
姑娘扔下刀片,跟富二代私奔了。他哥一言不发,走进姑娘家,抽完两支烟,亲手把所有家具砸了个粉碎。
手段是激进了点。可谁敢这样追一个人?我发条短信都要犹豫半天。凯子曾说,你想不到吧,我哥原来是老实巴交的孩子,被人打了太多次,到后来居然成了悍匪。
想着往事,凯子到了,说先去接嫂子。前几天嫂子过生日,凯子偷偷买了块金表。凯子说,叫她们母女俩高兴高兴。
在上海的时候,我去过凯子家,租的一室一厅。打开折叠的桌子,就没地方站了,大家缩成一团——起身尤其要注意,一碰全翻了。到了美国鸟枪换炮,三室一厅,还摆了一架大钢琴。
不错啊,我说,凯子你高雅了!
呵呵,凯子说,哥哥啥时候低俗过?
凯子像个粗人,车里放的却是柔情小调,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台湾歌,蔡琴齐豫《乡间小路》《外婆的澎湖湾》什么的。车外要不下点雨,那是天空没情调。有回喝到情深之处,他用手机放《滴答》,烟熏眼,掉了泪。本来要说给姑娘听的故事,都浪费给了兄弟。
我说,那晚砸他房门,其实我没醉。
知道你没醉,凯子说。
他们夫妇曾经一路向南,沿着1号公路,去洛杉矶,去圣地亚哥,直抵墨西哥。在一片海滩上,拍了一段视频给我:夕阳中,两人渐行渐远,拖着长长的身影,两串脚印延伸到了天边。把我身边的小姑娘羡慕得脸都红了。嫂子对凯子真是宽容,只要愿意守,浪子会回头。
在去机场的路上,凯子对我说,到了拉斯维加斯,一定要玩“大转盘”,把机票钱挣回来。你要想听故事,每个赌徒都是“天龙八部”。我亲眼见到一个墨西哥人,一夜暴富又一文不值。
苍茫云海之间,一轮明月正追着我们。
到了机场。凯子说,这次就不陪你了,要买什么说一声,帮你备着。
帮我给丈人带点西洋参吧。
这玩意儿跟百威啤酒一样,只有中国人吃啊!
知道,我说,尽个孝。
好,买好给你。
再见,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