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仍然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身前的棋盘,他和安思义这一场对决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消耗了两个时辰。忽然间,常山城外烟尘四起,铁蹄声一波又一波的传来,震天动地!
“大人神机妙算,果然大队人马出现了!”卢逖指着城外的一波又一波的烟尘,兴奋地叫道。
“嗯!”李光弼倒是若无其事地应答了一声,朝着他点了点头,右手仍然拿着两颗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敲击着。
“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城迎敌了吗?”卢逖一下子兴奋起来。
“卢公子,你能看出城外来了多少人吗?”李光弼仍然是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倒是他对面坐着的安思义突然向卢逖问了一句。
“应该不下两万吧!”此时的卢逖对安思义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没想到他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小儿科的问题,一股鄙夷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他白了安思义一眼,心中暗道:“你不就是瞧不起我吗?为什么拿这样的问题来羞辱我?”
“那常山城中有多少人马呢?”安思义的眼光何其厉害,卢逖的表情又怎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只不过他只是淡淡一笑,装作没有看见,又继续问道。
“李将军从朔方带来了一万骑兵,又从太原调来了三千弓弩手,再加上常山的三千团练,总共有一万六千人!”在军营中仅仅生活了一天,卢逖便对常山城中的守备力量了解的如此清楚,而且是不假思索地答了出来,看来他下的功夫还是不少。
“好眼力!好记性!”安思义笑着对卢逖竖起了大拇指,又继续问道:“那你又认为,对于这场战斗,我们的胜算会有多少呢?”
“这个······应该有五成吧!”此时的卢逖倒是怔住了,迟疑地答道。
“在我看来,此时出战,我们的胜算不到三成!”安思义此语一出,掷地有声,他站起来指着城外的叛军对卢逖说道:“你看看城下那群人,他们可是如狼似虎,是从东北一直杀到河南,一千余里战线上未逢敌手的虎狼之师,天生的嗜杀性和残忍的训练方式把他们训练成了一头头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而且还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野兽。而我们呢?朔方军的战斗力倒还可以与他们一拼,可是远道而来、长途奔袭,早已是人困马乏了。若使用常山的三千团练与他们抗衡的话,无异于驱羊喂虎!昔日颜太守的惨痛教训,我们可不得不引以为鉴啊!”
“那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卢逖紧紧地盯住安思义,焦急地问道。
“耐心等着吧,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候!”看着卢逖这幅摸样,安思义又说出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吃中午饭?”卢逖更加迷茫了。
“给每个弟兄发两张饼、一碗肉汤,让大家细嚼慢咽,别噎着了!”听到安思义那番话,李光弼会心一笑,随意说了一句让人不明就里的话,又把自己的目光投向棋盘了。
虽说是孟春二月,天上的太阳还不是很毒,但这种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特别是刚刚经历了寒冬的人们的身上,会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如果长时间沐浴在这种阳光之下,会让人舒畅至极,不得不感谢上苍对人的恩惠。只要闭上双眼,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涌上心头,甚至还会让人做上一个好梦。
“安先生,承让了!”李光弼将手中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轻松地站直了身子,潇洒地伸了一个懒腰,对安思义拱手说道。
“大人棋艺精湛,在下佩服,看来是不服输不行啊!想必大人在本局开始之时就已经胜券在握了!”安思义也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道。
李光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再次伸了一个懒腰,冷峻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看来这局棋应该结束了!”
“大人决定落子了吗?”安思义对着李光弼会心一笑。
“卢公子,我看你急于上阵杀敌,那我就给你三千人马,只要战鼓一响,你就从东门杀出,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在城下的叛军阵营中杀出一条血路!”李光弼脸上那股微笑在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冷峻的表情。
“属下谨遵将令!”卢逖差一点就跳了起来,因为他等待这一刻很长时间了。
“安先生,你准备一千弓弩手,分作四队,轮流向城下的叛军放箭,直到把他们逼到射程范围之外为止!”
“属下遵命!”“安叔,你率领五千人马,待叛军退却之后,迅速接替卢公子。将叛军赶往滹沱河北岸。然后在南岸列好阵势,多备绊马索、扎马刀,务必要稳住阵脚!”
“少爷请放心,就城下这群兔崽子,老奴还就没拿他们当回事!”
“张奉璋将军!你率一千人马悄悄潜往石邑,待史思明一出石邑城,你就立刻攻进去,这可是叛军粮草囤积之地,我也是我军能否在河北立足的关键,你务必要坚守半个月!”
“末将遵命!”
“白孝德将军,,你速率领步骑军各两千,和一千弓弩手前往逢壁埋伏,若是遇到有叛军经过此地,就地解决,务必做到干净利落、一个不留!”
“末将遵命!”
“传令各营兄弟,拿出炊饼,端出肉汤,在城墙上大吃大喝,动作要大,一定要让城下那群畜生垂涎三尺!”
“是!”安思义会心一笑。
“弟兄们,开饭啦!”
不知是谁在城墙上大喊了一声,常山城上“乒乒乓乓”、响声大作,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数里之外清晰可闻。更有人登上城楼,对着下面那群人大吃大喝起来。
“城上那群人在干什么啊?”城下的那群叛军有些疑惑不解了!
“他们为什么有如此闲情逸致?”
“妈的,从饶阳风风火火赶到这里,一夜之间走了两百里路,老子还没吃早饭呢!军需官呢?为什么还不发早餐?”看到城上的人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终于有人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春天本来就是食物极易消化的季节。他们在常山城下享受了半天阳光浴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咕作响了!
“我肚子饿扁了!”
“怎么还不开饭?”
·······
顿时,城下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城下乱作一团之时······
“弓箭手准备!”随着城上一声令下,二百五十名弓箭手迅速上前,一起走到城墙边的射孔上,将一张弓拉得满满的!
“放!”
“放!”
“放!”
在一声声口令之后,天空中连续不断的白羽像飞蝗一样、如雨点一般,迅速飞向城下那群乱作一团的人群······
“啊!”
“妈啊!”以真正一阵阵惨叫自城下的旷野中发出,那锅粥立刻沸腾起来!
“咚咚咚······”一阵阵急促的战鼓声从城上响起,传入他们的耳朵之中。
常山城的东门迅速打开,吊桥落下,一个全身披挂的青年手握钢枪、满脸杀气,催动着一匹高大的战马,如离弦之箭,迅速从常山城东门射出······
在他身后,战马仰嘶,喊杀声响彻天地,一大队骑兵人马像决堤的潮水一般,从东门狂泄而出······
“啊!”刚刚遭受了“箭雨”侵扰的叛军士兵门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但就在此时,至少有五人就被那支锃亮的钢枪穿胸而过。下手之人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见人就杀。倒是那些中枪落马之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自己那两颗充满了恐惧的眼珠子看到了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庞上刻满了阎王般的杀意!
“不要惊慌,整队迎战!”蔡希德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如此慌乱之下,倒还保留了几分冷静,他拔出佩剑,厉声吼道:“稳住阵脚,自乱阵脚者,格杀勿论!”
“嗖!”一阵凌厉的破风声响起,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朝他飞来,在他的头盔上稳稳当当地“安家落户”了!
他心中一凛,顺势朝城上望去,只见一个黑袍老人手里拿着一张弓,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大漠神鹰——李安!”这个四十年前就威震长城内外的名号,对于久经沙场的蔡希德而言,早就是如雷贯耳了。这个昔日契丹王李楷洛的杀手锏,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常山城,难道是,朔方的李光弼东出井陉关了?一个令他发憷的问号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蔡将军,你猜对了,有赏!”城上的安思义微笑着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随手从身后一名弓箭手的手中接过一张弓,从弓箭手的箭壶中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只听见“嗖”的一声,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再次响起······蔡希德二话没说,迅速紧紧地按住辔头,伏在马背上,只感到背上冰凉冰凉的,一支利箭从他的背上划过,他身后的一名骑兵应声而倒。
“你这个叛徒!”蔡希德扬起马鞭指着城上的安思义,咬牙切齿地骂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蔡将军,小心!”当他转过身子之时,一声尖叫叫醒了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迅速闪到他面前;一条钢枪从他喉下滑过······
“当!”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清楚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蔡希德捏了一把汗。只见蔡希德那件猩红色的战袍随风飘落,一柄钢刀和一支长枪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老子今天是触了什么霉头,就连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都欺负到老子都上了!”蔡希德怒目圆睁,一张狰狞的面孔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两个眼珠子似乎快要掉下来似的,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位青年。
和他一样,眼前这位青年也是双眼几欲喷火,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钢枪下手之处,处处均为要害,没有一丝留情的余地,从东门一路杀来,身上那件白袍已是血迹斑斑!
“蔡希德,我今天要你为常山郡那一万多死难的将士偿命!”卢逖大吼一声,手中长枪再次逼向了蔡希德的喉咙!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老子今天就要让你知道,嚣张是要有本钱的!”蔡希德将手中刀柄一抡,顺势格开了卢逖的枪头,刀锋直逼卢逖的喉咙······
“当!”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空中响起,卢逖的枪柄狠狠地砸在了蔡希德的刀锋之上,即刻迸溅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蔡希德久经沙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城上的李光弼看着城下这场惨烈的厮杀,摇着头叹道。
“依老奴看来,卢公子虽然勇气可嘉,但缺乏临阵经验,二十回合之后,必落于下风啊!”李安望着城下,担忧地说道。
“卢氏一门忠烈,就留下了这点骨血。要是他有什么闪失的话,我们怎对得起已故的怀慎相爷和英勇就义的卢大夫啊!在颜清臣面前,我也是不好交代啊!”李光弼忧心忡忡地说道:“安叔,该你出马了,蔡希德畏你如虎,保证只要你一到那儿,蔡希德便会不战自退!”
“老奴遵命!”
城外的旷野上,蔡希德和卢逖还在一刀一枪地拼杀着,但是,从城中冲杀出来的三千人马已经将这群饿着肚子的叛军冲得七零八落。蔡希德明白,如果自己不再将眼前这位年轻人给收拾掉的话,想要稳住阵脚恐怕都只是一种奢望!
但是,他的幻想再一次破灭了。
放眼望去,常山城东门门洞中烟尘四起,喊声震天,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年将军又带着几千人马冲了出来,冷峻而深邃的目光正在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
他就是曾经在大漠之中,在一天之内身经十七战,杀人数以千计的冷面杀手!
他就是曾经孤身一人独闯突厥可汗牙帐,在其中左冲右突,留下八百多具尸体后全身而退,而且还安然无恙的人!
他就是曾经孤身闯大漠,将大漠中名噪一时的“大漠二十四狼”的亡命之徒悉数击毙而身上无一处创伤的人。他还有一个称谓,就是当年则天皇帝赐予他的“大周的赵子龙”!
“算了,老子今天认栽了!”蔡希德仰天长叹一声,用力将钢刀一格,卢逖手中的钢枪顺势往后一仰,在空中划出口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撤!”蔡希德大吼一声,策马向东狂奔而去!
“卢公子,你且率领本部人马稍作休息,待老夫追赶蔡希德!”李安的言语中透露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
“健儿们,跟我冲!”李安手中长枪一挥,刚刚从城中杀出来的五千人马气势如虹,像潮水一般向东北方向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