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杲卿临死前那副怒目金刚的形象在安禄山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世上真的就有那么多人不怕死吗?”,这几天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中打转,“为什么他们会不怕死?为什么?”
“安禄山,我今日去了!但是死后也要化作厉鬼,长伴你左右,让你永世不得安宁!我要看着你死于乱刀之下,葬于荒野之中!”张介然临死前那句话不时在他的耳边回荡,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安禄山,你欺君罔上,滥杀无辜,苍天必定让你不得好死!”卢奕临死前的哀嚎无异于一个可怕的诅咒,让他不敢闭上眼睛。
“哈哈哈······安禄山,你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恐怕进了九泉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吧?”袁履谦临死前那副嬉笑怒骂的神色足以让他心惊胆寒!
······
又有谁知道,这种煎熬究竟要到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安禄山等不及了,如果此时再不给他和他的部下打一剂强心针的话,不用说他部下的几十万人马,就是他也是受不了这种一次又一次地打击,都会崩溃的。
天宝十五年正月十六日,刚刚占领洛阳两个月的安禄山就撕掉了讨伐杨国忠的面纱,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撕毁了李隆基赐予他的三面代表节度使权力的旌旗,销毁了唐朝授予他的东平郡王印信,戴上皇冠、穿上龙袍,在洛阳行宫称帝。国号大燕,改元圣武,任命原河南尹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中书令,高尚、严庄为中书侍郎。前线将士,各有升迁!
对于被河北后院起火搞得焦头烂额的叛军来说,新皇登基,大赏三军,的确是一剂强心针。就在此时,被派往河北的史思明、蔡希德、李立节三人率军扫荡河北大部,除了饶阳太守卢全成设计拼命抵抗外,叛军所到之处,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干净、利落。
然而,就在史思明围困饶阳久攻不下之时,他人生中最为强悍、最为难缠的敌人进入了他的视野!
当李光弼得知张介然为国捐躯的消息之后,痛不欲生,怀着一股誓与叛军不共戴天的仇恨,率领朔方兵马一万余人东出井陉关,星夜驰援河北。可是,当他到达常山城下之时,颜杲卿已经殉难有一个多月了!
“拿下常山城,活捉贼将,为颜大人报仇!”一得知这一消息,李光弼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是!”一万余人齐声吼道,声势震天动地!
忽然,常山城内一片骚动,烟尘四起,城门不仅没有紧闭,反而连城楼上的守兵也纷纷跑下来,似乎没有做任何抵抗的准备!
“少爷,好像情况有变!”李安不愧是行军打仗的老手,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蹊跷。
“莫非······?”李光弼疑惑地问道。
“杀啊!”
“冲啊!”
一阵阵喊杀声、辱骂声、刀枪撞击声不绝于耳!
只见一个浑身上下都在滴血的少年带着一队人马,将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人从城门洞里推了出来。
“小人卢奕之子,常山太守颜杲卿大人之外甥卢逖参见李大人!”
李光弼定神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他浑身上下站满了鲜血,一件衣服已经褪去了原来的颜色,上面已经不知已经被鲜血浸泡了多少次。原本应该天真、幼稚的脸上刻满了他这个年龄不应该具有的沧桑,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射出来的两道眼光充满了寒意!
“卢公子辛苦了!此人是······?”李光弼指着那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人说道。
“此人是跟随史思明前来征讨常山的贼将安思义,在史思明大部人马撤往饶阳之时,他留守常山,被城中的老百姓给捉住了,请求大人处置!”一想到自己的父亲、舅父都惨死在叛军的手中,卢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得浑身发抖。
“可怜的孩子!”李安望了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卢逖,忍不住摇着头说了一句。
“卢公子,你先到军营歇歇吧,请相信,无论是朝廷,还是李某都会为令尊大人和颜大人讨回公道的!”看到眼前悲愤异常的卢逖,李光弼不禁心中一凛,张介然的身影有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大人成全!”卢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道。
“你有什么吩咐尽量说出来,只要我李光弼力所能及,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一想到这孩子的可怜家世,李光弼心中不禁一阵抽搐,信誓旦旦地说道。
卢逖缓缓地站起身来,指着身后那群人说道:“小人身后的三千人,都是血战常山的烈士遗孤。我希望将军不要嫌弃我们出身微寒,将我们收录帐下,即使是不能上阵杀敌,就是为大军饮马做饭、为将军执鞭随蹬,也要为讨伐叛贼尽一份绵薄之力,为死去的先人们报仇雪恨!”
“一门忠烈啊!不愧是名臣之后!”李光弼翻身下马,对着卢逖、对着卢逖身后的三千人,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一躬,“卢公子、各位勇士们,我李光弼代表朝廷感谢你们这种前仆后继的行为,感谢你们的父辈忠于王事、为国捐躯。我相信,只要有你们,何愁叛军不灭、大唐不兴!你们的请求,我答应了。从此以后,哪怕是刀山火海、枪林箭雨,我李光弼同你们生死与共!望大家齐心协力、共赴国难、荡平叛贼!”
“齐心协力、共赴国难、荡平叛贼!”随着卢逖手臂的上下挥舞,三千人发出了气壮山河的吼声。
哪怕是跟随安禄山、史思明东征西讨,曾经见证过无数次血雨腥风场面的安思义,看见今天这场面,也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李光弼对卢逖挥了挥手,说道:“你们辛苦了,先下去歇歇吧!”说罢,又把目光徐徐一转,落在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安思义身上。他定神一望,只见一张清俊的脸庞上那两颗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射出一道道炯炯有神的目光,虽说是胡人出生,但饱读诗书的他已经染上了一身书卷气,满身的束缚仍然掩饰不住他身上那种文人气质的散发,虽说处在阶下囚的身份,但眼观众没有露出丝毫乞怜摇尾的哀求。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住掌握有自己生杀予夺大权的主宰者。
“安思义,你知罪吗?”李光弼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拔出佩剑,一步一步地逼向安思义,厉声吼道:“朝廷待你们不薄,你们不思报效朝廷,反而行谋逆之事;百姓奉养你们,你们不仅没有保境安民,反而对百姓大开杀戒,你们罪恶滔天、虽万死不能赎其罪!”
安思义莫不吱声,仍然用两只眼睛冷冷地望着他。
“好一个大胆的家伙,近日成为了我的阶下囚,还有如此嚣张,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吗?”李光弼逼到安思义面前,厉声说道:“你们这种人,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是死不足惜!”
“自古成则王侯败则寇,今日我死在你剑下乃是天数,有什么好说的?”安思义冷冷道:“只是可惜,当初安禄山。史思明没有采纳忠言,要不然,近日成为阶下囚的还不知是何人?”
“你······?”李光弼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安思义,从这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是那种夸夸其谈之辈啊!“你是说,他们倒是委屈你了?”
“要杀便杀!还费那么多话干什么?”安思义扭过头,仍是冷冷地说道。
“你已算得上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你看看我的军队,能否打得过史思明?现在你就为我出谋划策,如果你的计谋可取,我自然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李光弼也冷冷的说道。
“哼!”安思义从鼻孔了发出了一声冷笑,“要安某用这种方式来换取苟延残喘的时间,你也太小看安某了吧!如今安某这条命掌握在将军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李光弼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寒意,将手中的宝剑高高举起,狠狠地朝安思义身上一刺······
“唉!”安思义缓缓的闭上双眼,等待着死神的来临·····可是,给他的感觉除了浑身轻松之外,似乎就只剩下飘飘然的感觉了,“难道死亡竟是如此奇妙的感觉?”他自己也被弄懵了。再将眼睛缓缓睁开,只见自己身上的绳索已经全部被李光弼给割开了。他站在阳光下面,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站在阳光下面。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平日里素有“冷面阎王”之称的李光弼竟然会对自己手下留情。他抬头望了望对面的李光弼,用一种疑惑的眼神向他询问道:“我自由了?”
李光弼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种赞许的目光。
“在下谢过李将军不杀之恩!”安思义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淡淡地说道。
“先生胸怀匡扶宇宙之志,腹藏经天纬地之才!为何要屈身事贼?”李光弼问道:“安禄山残暴不仁,先生又何必为虎作伥呢?”
“承蒙将军不杀之恩。安思义今后定当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安思义感激涕零的说道:“安某一生飘荡无依,受人冷眼,今日承蒙将军抬爱,就不防将自己心中对目前战局的看法说与将军听听!李将军兵出朔方,远道而来,猝然遭遇强敌,恐怕不易抵挡。如今之计不如把军队移入城中,及早做好防御准备,先预料胜负,然后才开门出兵。胡人铁骑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情绪极为不稳定。只要稍有不济,士气就会受到挫折,人心就会离散,那时再据城而战,必定无往不利!史思明现在正在围攻饶阳,昨天晚上已经向他发出了信号,估计先头部队今天就会到达。大队人马三天之内必然回援!不能不防啊!”
“哈哈哈······”李光弼发出了一阵豪爽的笑声,“看来史思明没有对你委以重任,那是他的一大损失啊!”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从今往后,安某就是李将军的人了,定当竭心尽力,将自己的生平所学奉献于李将军的平叛事业!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二人相视一眼,发出了会心的笑容。
果不出安思义所料,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常山城的城墙上之时,城外的旷野上就站满了从饶阳城赶回来的叛军,一面绣有“大燕镇北大将军、范阳节度使史思明”几个大字的大旗在空中迎风招展。
“李大人!”卢逖匆匆忙忙登上城楼,对李光弼行了一个军礼,拱手说道:“大批叛军人马已经到达城下!”
“卢公子辛苦了!”李光弼头也没有调一下,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棋盘,“叛军可有进一步的动作?”
“几千叛军刚刚抵达常山城,才布好阵势,是不是要乘其立足未稳,予以迎头痛击?”卢逖不愧是与叛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一看到叛军就想拼命。
“不!”李光弼摆了摆手,“叛军自范阳起兵以来,所向披靡,从未吃过败仗,其主要原因就在于各州县望风瓦解,助长了叛军的嚣张气焰。现在叛军士气正盛,不宜与之争锋!”
“可是叛军刚刚从饶阳撤下来夜行二百里,而我军正好以逸待劳,不正好占据着优势吗?属下愿率本部三千人马出城打头阵!”卢逖仍不甘心,坚持要出城迎敌。
“孩子,你还年轻!”李安轻轻的拍了拍卢逖的肩膀,慈祥地说道:“至于战事,并不是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就可以取胜的!史思明是安禄山手下第一能将,他岂不知劳师远征于己不利的道理?他如此而为,只不过是想要钓上大鱼而投下一个诱饵罢了。”
“诱饵?”卢逖疑惑地望着李光弼,“如此之大的手笔,难道仅仅是一个诱饵,他史思明的出手也是太阔绰了吧?”
“等吧!待会你就知道了!”李光弼望着卢逖,语重心长地说道。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了,卢逖紧握手中的枪柄,不时望了望城下的叛军,心中焦急万分,有时不时望了望李光弼,急切地盼望着李光弼能够下达开城出战迎敌的命令,不知不觉间,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