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乱糟糟一团,张作霖这边饶是离得远也听得真真切切。三个小伙子一听有刺客,立马不喝了,纷纷拔出短枪冲出屋外,连张作相也跟了出去。
吴千行没有跟他们出去,而是把椅子往后拉了拉,站到了方便护住张作霖的地方。
“诶!我说你是不是保镖?”张作霖气急败坏瞪着吴千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道,“哦,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枪,所以不能出去?”
吴千行默不作声,张作霖还想骂,外面却有人嚷嚷着,“刺客抓到了!”
“得,你在这儿猫着吧,我自个儿出去瞧瞧。”
张作霖抬腿往外走,吴千行这回却是紧随其后。
“哎哎哎,你干吗去?这万一外头还有刺客的同伙怎么办?回头你受了伤,那蝶丫头还不跟我急了眼!”张作霖不耐烦地朝吴千行摆摆手,示意他老实在屋里呆着。
“师长此言差矣。正因为千行是师长的保镖,才应该寸步不离。若果真有同伙还未被抓获,危及师长安全,千行怎么敢让师长孤身对敌。”
张作霖半晌没说话,突然大笑了起来,重重地拍了吴千行肩膀一下。
“好小子,要的就是你‘寸步不离’,比刚才那几个有觉悟!你说你怎么就跑去唱戏了呢?行了,从今往后,你是就我张作霖身边的侍卫长,刚才那三个不成器的,你替我老张好好管教管教!”
吴千行良久才反应过来张作霖说了什么。侍卫长啊,这比保镖可高了一个档次呢!而且凭侍卫长的身份,已经能在张作霖身边说得上话了,看来姑父交代的任务,有希望完成了。
“谢师长抬爱,千行自当尽忠职守。”刚刚在酒桌上吴千行没有表忠心,现在可不能再端着了。
张作霖哈哈一乐,说道:“就这么定了,我让人给你配把好枪,你以后就住到省府,平日不当值的时候别往后宅跑就行。”
吴千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
吴千行恭恭敬敬冲张作霖行了一礼,说:“师长,千行是戏子出身,本没有资格来给师长做什么保镖,更不论是侍卫长了。刘姑娘极力举荐,千行才来此一试。如今蒙师长不弃,让千行在省府供职,可千行手下尚有一个吴家班,就算千行有心解散戏班,可此去安徽,路途遥远,以如今的世道,怕是凶险无比呢。”
张作霖皱了皱眉,嘬着牙花子问:“什么意思直说!你总不会是让我派兵护送他们回安徽吧?”
“不敢。千行想让吴家班继续在青轩茶楼演出,只是如果我这班主不在,恐有人寻事,所以想请师长赏光去听一场戏,权作震慑之用,不知师长是否愿意?”
说真心话,张作霖还真不想赏这个光,别说徽戏,东北二人转也没什么好看的。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联络联络弟兄们的感情。何况吴千行现在的身份是自己的属下,自己答应是给他面子,不答应也说不着什么。
正犹豫着怎么拒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小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而紧密。很快,一个娇小的人影晃进了房间,刘雨蝶的脸红扑扑的,显然是走路走得太急了。
“姨父姨父,外面都乱套了,说是有刺客呢,吓死我了!好像说抓到了,姨父你要不要去看看啊?”刘雨蝶噼里啪啦一通说,说完才发现房间里除了张作霖,还有一个吴千行。
“你也在啊?”刚刚还风风火火的刘雨蝶立马转了态度,抿唇作娇羞状,“听说你们都被选中做保镖了呢,下午就想去找你,可惜姨妈不许。哎,你以后是不是住在省府啊?”
“咳!”张作霖咳嗽了一声,面带不悦,“丫头,知道有刺客你还乱跑!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矜持点儿!”
刘雨蝶撇撇嘴,扭过头去,在张作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都抓到了怕什么。”
“你唧唧歪歪说什么?!”张作霖脸一沉,试图吓唬吓唬刘雨蝶,可惜后者不吃这套。
“哎呀姨父,我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娇小姐,矜持也不能当饭吃。”刘雨蝶这会儿缓过气来,不像刚过来的时候那么喘了,竟然端起桌上某人没动过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一抹嘴巴,刘雨蝶方才觉得奇怪,“哎?怎么就你们俩在这儿啊?不是还有三个人么?”
张作霖觉得也没必要瞒着刘雨蝶,索性把张作相暗中安排人假扮刺客考验几个新保镖,并最终选中吴千行做侍卫长的事告诉了刘雨蝶。
刘雨蝶听着张作霖复述事情的来龙去脉,眼睛越来越大,末了一拍桌子,把张作霖吓了一跳。就见刘雨蝶朝吴千行竖起大拇指,满脸钦佩,“真汉子!你什么武器都没有也敢出去帮我姨父挡枪子,太敬业了!”
吴千行看着刘雨蝶朝自己竖起的拇指,再瞧瞧刘雨蝶踩在椅子上的小红皮鞋,不禁有点儿呆愣。这丫头平日里在自己面前都一副小鸟依人的可人模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彪悍!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刘雨蝶急忙收回腿来,尴尬地笑了笑,“那个……这酒有点上头。啊,对了,你现在都是侍卫长了,这么可喜可贺的事可得庆祝下。”
转回头,刘雨蝶央求张作霖:“姨父,你先放他几天假好不好?人家是吴家班的掌柜的呢,肯定有好多事要交代的。说起来,吴家班的当家花旦走了,当红武生也走了,不知道吴家班要怎么谋生呢。怀远,什么时候你们吴家班再开演啊?我跟姨父去给你捧场,肯定就不会有人敢找你们麻烦了!”
嗯?
张作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正琢磨怎么拒绝吴千行呢,怎么这死丫头自己主动提出来了?!
吴千行哪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当即一躬到底,“那千行就谢过师长还有刘姑娘了。”
算了!就是去听场戏,权当过去睡个回笼觉。张作霖这样安慰着自己。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千行先回住处,安排妥当,明日再来省府?”
吴千行说罢便打算告退,张作霖却拦住了吴千行。
“诶,既然晚了我让人安排住处,省府里日常所需一应俱全,你只管住下。我放你三天假,有什么需要安排的,等白天的时候再说。”
张作霖这么说了,吴千行也不好推脱,只得答应下来。刘雨蝶似乎对这个决定很兴奋,只是还没等开口就被张作霖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丫头,别瞎兴奋,他就是住在省府也不可能去后宅,还有,你也少往前头跑。”
刘雨蝶悻悻地哼了一声,使性子似的也不打招呼就转身跑开。
张作霖拿刘雨蝶没办法,只能随她去。
让人安排吴千行住下后,半天没露面的张作相从门外踱了进来。
“查的结果怎么样?”张作霖意有所指。
“已经都一一问过了,吴家班说法一致,都说吴千行是出身戏曲世家,做吴家班的班主也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只是,我怀疑……”张作相话里似乎还有隐情。
张作霖一挥手,那意思,但说无妨。
“吴家班是徽班,来东北根本没有立足之地,这个吴千行难保不是哪方势力派来的眼线。”
张作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个事,蝶丫头倒是跟我提了一句,说吴千行来沈阳是因为一个娘们儿……”
“这种话,随便谁都可以编出来,也不好查证。”
“放心。”张作霖安抚道,“别的不好说,这小子唱戏的功夫不是假的。那天的堂会后,我问了几个懂徽戏的,都说吴千行这功夫没个三五年练不出来。三五年前老子还不是二十七师师长呢,那时候谁能想到要培养眼线安插到老子身边?我问他是不是当过兵,他也不忌讳,应该不要紧。以后他出入省府,你们多留心着点,倘若没有问题,这小子还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张作相点头,随即告退。
次日,吴千行一早就回了青轩茶楼,如果他料想的没错,吴家班的众人应该都被盘问过了。果然,吴千行刚踏进茶楼后院,小川就冲了出来。
“少爷少爷,昨天晚上……”
吴千行抬起手指挡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川果然闭上了嘴。
“回屋说。”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小川立马急急地说道:“昨晚有穿军装的人来盘问我们,问的还都是少爷你的事,幸亏少爷提前交代好了,才没有人走嘴。少爷,我们有没有危险啊?”
“放心,既然他们没问出什么,就算有疑心,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那就好,少爷你昨晚怎么没回来呢?我们大家伙都担心得不得了,来的那个当兵的说你被选作张师长的保镖,所以要调查来历。你真的给那谁当保镖啊?”
吴千行扑哧一声乐了,“什么那谁,传出去说你对张师长不敬,还要不要在奉天混了?那人说的没错,不过,不光是保镖,还是侍卫长。”
小川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几乎合不上,“侍卫长?老天,少爷你这是要混成亲信的节奏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亲信呢,他信不信我都两说。不过总算拉近了些距离,以后行事方便些。得给姑父传个信儿了,省得他三天两头催我。”
吴千行从抽屉里翻出了纸笔,甩了甩笔尖,在纸上迅速地写下一行字:姑父,一切安好,勿忧。
撕下纸条递给小川,小川接过来瞅了一眼,满脸不解。
“你不告诉段老爷你当侍卫长了吗?就报个平安?”
“报平安说明我这里有进展。我现在还没完全取得张作霖的信任,万一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详细的情况,以后有机会再跟姑父说吧。”吴千行把纸从小川手里抽回来,“内容记住了?出去找个小孩,让他帮忙把电报发出去,记着别落款。”
小川眨巴眨巴眼,满是疑惑,“我去发电报不就好了,找别人多不好。”
“张作霖身边那个叫张作相的对我怀疑得紧,八成也会监视你们,不过总不能连你们接触的人也一并监视到,这样做稳妥些。”
“哦。”小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