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魂倾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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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泰然处之

时隔五百年,紫荆也能明白天道的仁慈之处。因而,对于颜均之的心思,也了解了许多。

“你既然称殿下为‘戾帝’,便是一早有了结论。不过,若你想做享王,我便唤你殿下;若你想做颜均之,我便唤你颜公子。”

颜均之歪头想了许久,淡然道:“那我还是做颜均之罢。”

因为颜均之有真心疼爱他的父母,有自小一起长大的友人。

虽然,“颜均之”平日也为流言所困。然而,他的父亲并不荒唐,母亲不会背叛,没有觊觎着家中产业的兄弟,身边的人也不必在仰他鼻息而活。

这样的人生,比陈齐的人生温暖多了。所以,颜均之才会在记起陈齐旧事后泰然处之。

颜均之的选择在紫荆意料之中。

他的神色如释重负,紫荆则有些不可思议。若是陈齐,所作的选择不会如现下这般轻松。

当年那孤僻少年背负的东西太多,每一步都步履沉重,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一同得到了无法摆脱的重负。这种气氛,并未在“颜均之”身上有所显现。

由此可见,人活一世便是一世。一旦转世,即便拥有同一个魂魄,也已是全然不同的人。

那么,追着五百年前的幻象不放的人,究竟是谁呢?

是颜均之还是她自己?

见紫荆长久沉默不语,颜均之惊讶片刻,即刻对她心境有所体会。咳嗽一声,安慰道:“即便世易时移,总有一些事,恒久不变。”

紫荆微微一笑:“是啊,总有些事不会变。”

譬如五百年前的紫荆,与五百年后的紫荆,确实是同一人。

于是,紫荆调整心情,笑道:“说起来,你我今世初见,我还未向你问候一声,于礼不合。”

而后紫荆站起身来,行了仙家之礼:“颜公子,初次见面,幸会。”

于颜均之而言,紫荆之举正合他心意。记忆中的戾帝厌恶紫荆,“颜均之”却不会。而他又选择做“颜均之”,那么这一次确实是初相会。因而颜均之拱了拱手:“紫荆冠人,幸会。”

而后两人相视一笑,紫荆再度坐下来,问及重点。

“颜公子,你是何时想起殿下……不,后陈末代皇帝陈齐之事?”

颜均之沉思片刻,道:“四年前。”

较真起来,颜均之出世之际,便模模糊糊带着前世记忆。

他自小性子冷淡,因为他模模糊糊地明白:外面的人对他笑,皆因他是阳城首富的独苗,他若想驱动他们替自己做事,唯有以利诱之。

总而言之,小时候的颜均之相当不讨人喜欢。

他不知因此被颜夫人揍过多少次后,也不知因此被学府里的同学欺负过多少次。待到长大,家庭仍然和睦富足,身边亦有了两个可以交心的好友,颜均之终是不得不承认:人之所为,并非皆是为权为利。于他身边,父母有情,朋友有义。

他心中却仍是不安,无法抹去对这世道的不信任感。

直至年届十四,父母为他定下了阳城知府大人家的千金。知府千金温婉可人,才德兼备,纵使颜均之天性冷淡,对着她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于是颜均之接受了自己须得娶妻生子之事,连带也接受了这世道并非他想象中那样残酷的事实。

——颜均之其人,本是理应在周围温软善意的包围下,抱着那一丝不同于常人的阴暗之心,过完平静无波的一世。而后知府千金与后来两位未婚妻的死,则终是打破了那温水般的假相。

颜均之亲眼见到了第三位未婚妻离世的现场。

那是熙熙攘攘的街头,清晨小贩们将牲畜蔬菜摆于地面上。那么脏乱的地方,那一位少女一袭白衣倒在地上。她的面目亦是惨白,唯有掌中的朱红漆牌,鲜艳似血。

纵使颜均之对这未尊父母之命求来的未婚妻并无几分真情,见到了那一幕,也不禁想去质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何以命运至此?

当夜,颜均之大病不起。

病得糊涂之际,许多情形与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浮现。

冲天的火光,时而暴戾、时而绝望的末代帝王。

颜均之渐渐地明白,那是戾帝陈齐之事,却对于自己为何反复梦见心存不安。

即使……他隐隐约约知晓这情形意味着什么。

颜均之所拾回的记忆中,记得最多的是那个戾帝陈齐一心想要经营好,却又任其走向失控的天下。其次是他自己的罪孽。再者便是紫荆。

四年间来关于戾帝其人其事不断浮现,将颜均之的情感卷入五百年前那一场破灭中。他在虚假与真实交错的记忆中起伏,弄不清自己该是“颜均之”还是“陈齐”,性子更加冷淡——因为他深知,若自己便是戾帝陈齐的转世,那三位未婚妻的死仅是开幕。上辈子他坏事做尽,这辈子怎可能得到安生?

故而,他再也不愿意结亲,与其说是不想将无辜女子牵扯进来,倒不如是不愿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不过也好……一切都已过去。”

颜均之将这四年之事道来,抬眼看着紫荆。

有一女子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为他解开疑惑。当一切真相大白,他反倒能够淡然。

即便他的确是陈齐转世,然而“颜均之”与“陈齐”毕竟是不同的。这一辈子,他不会亦没有能力去令天下人皆破灭。

紫荆关注的却不在此处。

她道:“颜公子,自那场大病之后,你身上可有异象?譬如,多了些常人没有的能力?”

颜均之茫然摇头,继而忽然点头。“说起来,自四年前起,我听力比寻常人强了许多。老远处的细微响动,皆能听得清楚分明。”

说着,颜均之想起今日与两名好友同游阳城城郊,绢儿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他厌恶绢儿,因而,他原本是想将陈齐小妾之事“不经意”地当着绢儿的面说出来,警告她不要妄想飞上枝头,却算错了绢儿的脚程。但到了最后,他仍是警告了绢儿。

“还有……我家中有一名婢女,名为绢儿。”颜均之想来想,踌躇道:“原本我待她与寻常婢子并无不同,但自四年前大病一场之后,便对她厌恶至极。若不是母亲觉得用我厌恶的人做我贴身侍女,可杜绝家中婢子攀高枝,我早将她赶出门去……”

颜均之坦白道。一见到绢儿,他便不喜。可是一个人独处时,思及此事,他又常为自己这样刁难一个小姑娘感到不齿。

紫荆露出惊讶之色。“颜公子,莫非你没记起绢儿之事?”

“绢儿也与我前世有关?”

紫荆颔首,问道:“颜公子,你前世记忆究竟恢复了几分?”

“我便只记得一些情形……”

“原来如此……”

紫荆便将自己所知一一告知颜均之。包括陈齐被魔气附身之事,以及他与绢儿的误会。

每揭开一桩事,颜均之的心便要松上一分。

譬如,陈齐并非天性异常,而是受了天理门泰忌暗算,心智为体内魔气所吞噬;又譬如,世上并非无人爱陈齐,只是因为阴差阳错间的误会,致使他失去了许多;再譬如,紫荆并没有骗他。只是他的命运牵扯于后陈国运中,在许多人有意或无意的推动下,驶向脱轨。

五百年前的痛苦纠缠,不过如此。

“原来,我厌恶绢儿至深,乃是因残存着前世的感情……”颜均之听完,抚额沉思:“可是,前世做错事的是我,今世错待了绢儿的也是我……”

“幸好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紫荆轻轻道:“如此一来,我与你们再续前缘的因有,也便有了说法。”

五百年前陈齐误会了绢儿,五百年后颜均之拾起过往记忆;而后紫荆再入尘世,替颜均之解开心结,予两人一个机会。

命运竟是这样巧,精致得宛如一个转轮。悠悠转转之后,回到起点。

便是如此么?

紫荆心中忽然浮出一丝不安。

它闪现得这样快,以致紫荆还未捕捉到那一丝情绪,便任其逃逸。

“我今后必定好好待她。”

颜均之郑重道。抬眼看紫荆仍然年轻貌美的面庞,心绪有些复杂。

他前世倾慕过两个女子,一个被他错待,一个被他记恨,如今最想要的那人,已不是他能觊觎的对象。

“对了,紫荆冠人。时隔五百年,你是否同你师尊雪睨公主一般,修成了地仙之躯?”

“并非地仙。”紫荆正色道:“其实三日……便是人间的三年前,我已得道飞升。只是仙号尚未封下来,便因天理门之事不得已再入尘世。”

“是么……恭喜……”

颜均之喃喃道,紫荆已离他愈来愈远,这在意料之中。然而,亲自听到紫荆成仙,再也没了尘缘,他却仍是寥然。

紫荆微微一笑,因颜均之前生今生皆同天理门有牵连,便将她入尘世清理天理门一事简单解说,末了又道:“便是如此,我与颜老爷定下约定。便是不能为你消除天理门的隐患,也会待在你身边,护至你成亲之日再离去。颜公子,你我还有一段时日朝夕相处的缘分,这便又应了前世之事。”

紫荆指的是前世陈齐进安康城那段时日。颜均之心中则泛起苦涩,面前这名曾经倾慕过的人,上一辈子是在他还未来得及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思之际,便从他生命里消失。这一世则是于她“关切”之下,与别的女子谈婚论嫁。

颜均之不禁想,由此可见,他的女人运极差。

“我……未必会娶苏家千金。”颜均之道:“因前世的际遇,我不想再结亲,并非诳语,况且如今还有绢儿之事……”

对男子而言,若是要补偿一个错待的女人,最好是将她放在身边,百般呵护。在绢儿自愿求去前,他不能娶进一位当家主母来刁难绢儿。

此外,颜均之即便是知道错待了绢儿,除却羞愧,心中也并无半分多余的感情。这,或许是上一世绝望的残留感。

因此,他需要时间,来妥善解决此事。

紫荆则不知他心中想了那么多,利落地道:“即便如此,苏家千金欲与颜公子结亲之事也一早传了出去,若四年前那三桩命案皆因你而起,那么苏家千金或许不利。近日我还得上苏府一趟,为苏家千金施术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