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尘封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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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钟鼓乐之

老头子昨天的“乐而不淫,淫而不乐”还没有讲完,今天听讲的特别到得早甚至于有个不是上这一班课的男女,挤来旁听。

“今天人是怎样多了?”他把眼镜框向上一推慢慢地走过来。

“你是不是这一班?”他找了一个问。

“我没有课,来旁听的。”

“你呢,你也是旁听的?”

“他们都是来旁听的,听先生讲‘乐而不淫’。”

“那很好!那很好!”

他望望左边,望望右边,用那“朝山进香”的香客们所走的步子,踱回原位去。看神气,他面上虽然没有笑容,然而心里却很高兴。

“上次讲到什么地方啦?”他问。

“第四节《群经略说》。”有人回答。

“昨天所讲的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还不算懂得十分清楚,”我说,“季XX的意思,以为乐就是淫,淫就是乐,你的意思,以为乐就不淫,淫就不乐,但是你没有举出例子来证明。”

“对的,我今天就是要来举例子证明的。”他把胡子摸了一把,问道:“你们读过《诗经》没有?”

“读过一点。”

“《诗经》第一篇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后面‘求之不得,寤寐思之,’……到了‘思之不得’也不过‘辗转反侧’而已。这个就是,是‘哀而不伤’。到后面‘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你们懂不懂得钟鼓乐之的乐?这就是房中之乐。就是乐而不淫。”

“那有什么乐呢?”老季说,“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又打钟,又打鼓,房间里‘咚咚咚’‘铛铛铛’的响起来。有什么乐呢?”

“你没有看见不得懂的;那是一种古时的乐器,那个时候的人,很讲礼、乐制度。你看,现在!”老头子讲到此地,不胜愤慨。

“现在的人,还不是一样的人?”

“现在的人不同了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古人还不是一个样?齐襄公同自己的胞妹。X国的国君扒灰。儿子射杀母亲的野男人。多得很!”我说。

“现在更糟!”老头子说。

“现在也有扒灰的么!”老季说,“现在也有和胞妹通奸的么,现在也有儿子射杀母亲的野男人么?”

“怎么样没有呢?还多些!”老头子固执的说。

“你举出来!”老季说。

全课堂的人都笑起来了,老头子不做声。

我看见老头子被老季问得太不开心,怕的出了毛病,我就跑出来做一个转弯的人。

“比方,”我说:“现在的人进步了,比方跳舞厅里的音乐,就比钟那鼓那好听些。现在房间里虽然没有钟鼓,但是有钢琴,有口琴,有梵哑铃,有月琴,有琴乐之,有京胡,就京胡乐之。……”

“不同,不同的!”老头子还是固执的说,“这是圣人的规定,圣人的规定,便不能改的!哈哈!这个问题不再讲了。”

他把书翻开,扯起隔壁三十家也听得见的喉咙唱:

“《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朝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韵、武、雅、诵之音。礼、乐啦,自此可得而述。以备五道,成六艺。”

【解读】

关于上节课的“乐而不淫”还没有解决明白,这一次老头子继续说这个问题,但这节课突然多了许多旁听者,都是听说他要讲“乐而不淫”,想来听听老头子的高论,当然多半还是想听听他关于“淫”的解释,看看这个守旧的老头子能说出什么笑话来,给自己增添点乐趣。不过这堂课又被“我”的老季搅合了,老头子再次解答不了这些问题,将话题转移开来。

从这节课多出来的这些学生来看,他们都是很无聊的,老头子讲国学的时候,没有人来旁听,甚至是本堂课的学生,都不听他讲。可到了这“乐而不淫”的一课时,居然有很多男女来听,可见这荷尔蒙的分泌是多么强烈,特别是在这些精力旺盛的青年身上。

老头子很是得意,本想高声阔论一番,引出《诗经》的一段话来解释,可是老季中途打断了他,起初这些学生只是问一些比较浅显的问题,来逗老头子。可是随着时间的加长,这些问题也越来越尖端,常常令老头子下不来台,可见这些学生是有思想的,一些见解也十分独到,并且有理有据。反观老头子,他敬仰孔子,推崇传统国学,可是对于一些问题却只能提出观点,不能加以论证,说服他人。说起来,他这样的老师已经不错了,但按照学生的要求来说,还是不够格,至少不能和学生探讨一些高深的问题,特别是在民国时期,十分需要良师益友型的老师,来引导学生,解惑授业,就像韩愈《师说》当中所说的那样。

在当时的背景下,真正的好教师很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

老头子说现代人很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遭到了学生的反对,并举出一些例子来,弄得老头子无言以对。当然,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许多人都明目张胆地做着丧尽天良的事情,人心哪能都一样呢?有善必有恶。至于是古时候人坏呢,还是民国时期的人坏,这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比较,春秋时期也很混乱,每当混乱的时期,有些人最丑陋的一面就会体现出来,但即使是最安定的时期也有恶人,最混乱的时期,也有好人,人总是不同的,不能光用时代来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