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回头向海伦说:“好吧!让我们多玩一会儿这个游戏。”她伸手拿开娃娃,要海伦在她手中拼写“娃娃”后,再把娃娃还给海伦,她要加强字和物的相关印象。
海伦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这个陌生人从她手里拿走了娃娃。她因生气而涨红了脸,紧握拳头,喉咙里发出咆哮声,凶悍地扑向安妮。
安妮快速地推开娃娃,免得娃娃遭受池鱼之殃。海伦的拳头如雨而下,安妮使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抓住她的双手。
凯勒太太央求:“安妮小姐,安妮小姐,请把娃娃还给她吧!”
安妮回答:“不,不行,她会得寸进尺,以后如果她一直这样撒野,我怎么能教她?”
凯勒太太很担心:“不给她的话,她会一直闹下去,不会安定下来的。”
安妮一边与海伦搏斗,一边拒绝:“不行,我要叫她听话,她需要知道什么是服从。”
凯勒太太继续哀求道:“安妮小姐,求求你给她吧,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服从啊!”
安妮不歇手:“那没关系,只是我又多了一样工作而已。第一步要先驯服她,然后才能教她学习。”
海伦和安妮不歇手,继续扭斗,互不相让,最后海伦瘫在安妮怀中。
“哈!你总算放弃了。”安妮暗自称快。没有这么回事,当安妮舒了一口气,松了手,海伦抽身飞快地逃出房间。安妮望着背影,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好吧!这一次胜负暂且不必计较,也许我太心急,先要有坚定的信心,不能操之过急。我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来!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安妮也因此更加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原以为海伦会像萝拉一样温柔、哀怨、苍白,从黑暗寂静的彼岸频频感恩。然而海伦不是萝拉,她生龙活虎,不时窥伺反击的机会,就像一头小野兽一样。
安妮知道家里每个人都同情海伦,所以都呵护她、让着她,所以海伦被宠坏了,这些盲目的怜悯、宠爱,让五岁的海伦变得极其任性,她生起气来俨然像个小暴君,大家都得乖乖听从她。
其实海伦一直对安妮耍脾气的另一个真正原因是出于惧怕,因为她慢慢感觉得出来,安妮在逐渐蚕食她五年来的生活习性。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打开她的心扉,引导她走向黑暗世界外的灿烂、多彩多姿。海伦小小的生命独自在黑暗中探索,在空寂中奋斗。她年幼无知,不懂得如何排遣无法与外界沟通的绝望感,只有用挥拳、踢脚、尖叫、躲避来发泄她焦急不安的情绪。
一天,凯勒太太交给海伦一叠干净毛巾,示意拿去给安妮。海伦顺从地拿了上楼,半途,她把毛巾丢在地上,自己爬上楼,蹑手蹑脚地跑到安妮的房间门口。海伦知道安妮在房间,她轻轻摸索着,哈!摸到钥匙了,就插在钥匙孔里。她很快地转了钥匙,拔出它,连奔带跑下了楼,将钥匙塞进大客厅里的一个抽屉下,然后溜之大吉。
安妮在房中听到门口的咔嚓声,想走到门边探个究竟。结果迟了一步!门已经从外面被上了锁了,安妮在房里大叫,凯勒太太和厨娘跑了过来。
凯勒太太边跑边喊:“安妮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我锁在里面了。”
门外的两个女人,不用问也很清楚“她”是谁。厨娘半信半疑:“她怎么会做这种事?”
安妮抑制怒气,从房里冷冷地回答:“就是她,这个小孩该好好管教管教,请问有没有另外一副备用钥匙?”
凯勒夫人只好派人把凯勒上尉找回来,没想到凯勒上尉却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每个月付她25美金,她竟笨得把自己锁在房里。”
凯勒太太很着急:“可是亚瑟,她的房间在三楼,现在我们应该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凯勒上尉从谷仓拿来长梯,爬到安妮房间窗口,他举起安妮,把她扛在肩上,两个人平平安安地下来了。
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嬉笑的仆人和帮佣的庄稼汉。安妮羞得满脸通红,既尴尬又恼怒,众目睽睽之下,一位淑女像一捆棉花般从三楼被扛下来,未免太丢人现眼了。
凯勒上尉想到安妮的窘态,忍不住嬉皮笑脸地问:“安妮小姐,你觉得海伦如何?”
“我想有一件事我不必担心。”安妮酸溜溜地回答:“她的脑袋。凯勒上尉,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我还很担心她的病有没有烧坏她的脑袋。还好,小脑袋还是装备齐全,她一个人完全可以抵10个小孩。”
说完,为了逃开凯勒上尉的戏谑取笑,安妮拔腿跑掉了。
早餐大战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安妮和海伦展开了斗智斗勇。她们有时各自保留,做些试探性的偷窥,有时则争执不下。
安妮的心态一直很好,她满怀希望:“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相信她会有一点良性反应。”
然后来了一场大会战,谁也不能再含糊装傻,不计较成败了,事情把她们推到了风口浪尖,推到了针锋相对的明面上。
饭厅是她们的战场。在饭桌上,海伦向来没有规矩。她明知如何使用刀叉和汤匙,却不肯如法使用。她宁愿用手去抓取食物,更糟的是,她不仅只抓自己盘子里的东西,饭桌上其他人盘子里的饭,她想抓谁的,就抓谁的。
她的鼻子十分灵敏,能辨别他人盘子里的不同菜肴的香味。对此安妮不得不佩服感叹。但她看到海伦污秽的小手伸到别人盘中,恣意抓起自己所喜欢的菜时,就很反感。但之前海伦一直没有侵犯她的盘子,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就没干涉了。
一天早上,海伦走到安妮旁边,闻到香肠诱人的香味从安妮的盘子里腾腾四溢。海伦最爱吃的就是香肠,但那是安妮的盘子,她不敢轻举妄动。
海伦动一动鼻子仔细闻一闻。嗅觉告诉她其他人的盘子,香肠已空,于是她又走到安妮旁边,香肠的味道令她垂涎,令她无法抗拒,管不了那么多了,海伦飞快地伸出手去。
“啪”的一声,安妮紧紧按住海伦的手,让她无法动弹,安妮将海伦的手指慢慢地从香肠上剥开。
凯勒上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妮冷冷回答:“我拿回我的香肠。”
“我们总该有雅量容忍她一点吧!莎立文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可怜的残疾孩子。”凯勒上尉好像把安妮当作不通情理的白痴。
为什么凯勒家里的人老爱插手管事?安妮镇住将要爆发的怒气,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凯勒上尉,让她这样子下去,会毁了她的。我知道海伦残障、受挫折,很可怜,可是她现在这样自暴自弃,被宠得无法无天,对她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凯勒上尉愤愤地站起来。“在我家里,不准剥夺我孩子的食物。”
安妮非常生气。她不甘示弱地顶回他:“我也不准在我管教下的小孩,乱动盘子里的食物。”
詹姆斯忍住笑,向安妮投以赞赏的眼光,不幸这一幕被凯勒上尉看到。
凯勒上尉凶横地问:“詹姆斯,你有话要说吗?”
“没有。”这个年轻人缩着脖子回答。
凯勒上尉转过头来继续对安妮说:“莎立文小姐,只要我在饭厅,不准任何人去干涉海伦。”
安妮冷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请你回避吧!”
凯勒夫人看到这样的情况,赶忙丢下餐巾,站到他旁边向他耳语:“亲爱的,你答应过莎立文小姐可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教育海伦的,是不是?而且她也是为了海伦好,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残忍些,事实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亲爱的,我们出去一会儿吧!詹姆斯也一起来。我相信她会很尽心地教、尽力地做的。”
就这样,安妮和这只小野兽面对着面留在了餐厅里面。
安妮起来锁了餐厅的门,把钥匙放进口袋。她跨过在地上发脾气打滚的海伦,回到自己的座位。
当她拿起叉子,看到已经凉掉的被海伦的小脏手抓过的香肠,心中想:“简直难以下咽。”但为了让海伦知道,不管她发多大的脾气都与别人无关,日子照样得过,安妮只好装得很淡定,慢条斯理地嚼着自己冰凉的早餐了。
安妮只顾自己吃,海伦继续在地上打滚。这样过了半个小时,但好像一整天那么长。海伦终于自觉无趣了,突然想到其他人呢,为什么大家没有像以前那样哄她?好奇心起,怒气稍歇。
海伦走过去看看安妮在干什么。“哇,原来她在吃东西呢!”
海伦饥饿难忍,她一手拍拍安妮的手臂,另一只手偷偷伸到盘子里。安妮把她的手推开。海伦又伸出手来,安妮又用力推开。
海伦生起气来,伸手狠狠拧了安妮的胳臂。安妮马上用力一巴掌打回去,一点也不客气,这使海伦倒抽一口气,她感到痛彻肺腑,她再拧,安妮以牙还牙,又毫不犹豫地还击海伦,火辣辣的一巴掌又从黑暗中飞了过来。
海伦改变战略,想看看还有谁在,她绕桌子一圈,发现座位都是空的。她想逃走,用力拉了拉门,门一动也不动,她的手指摸索着寻找钥匙,门被锁上,钥匙也被拿走了。她第一次体验无依无靠,筋疲力尽与敌人同困一室的感觉。
安妮看到瘫在地上的海伦,不忍心地说:“哎!海伦,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但只要安妮靠近一步,海伦就退缩一步。她的自卫本能使她也尽量与陌生人保持距离。安妮痛苦地把头埋在两手中,叹了口气。也许她不应该把门锁住……不,不!不应该心软。无论如何,应该要有坚定的信心。安妮做此决定后便装腔作势,重新拿起叉子继续吃她索然无味的早餐。
过了一会,海伦觉得饿得受不了了,她发觉安妮依然坐在餐桌旁,不敢靠近。她绕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用手抓自己碗里的麦片。
安妮叹道:“不,不行,顽强的东西,我以为一切就绪,你又来这一招。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又故意来招惹我。我可不能放纵你,不!绝不轻易放弃。”安妮起身,拿了汤匙给她。
海伦拿了汤匙后,把它丢在地上。安妮把她从座位上揪起,押着她捡起地上的汤匙,让她坐正。安妮的手刚强有力,不让海伦挣脱,强迫她一口一口喝入口中。一口……两口,很好!安妮以为海伦乖乖就范了,就松手了。但没想到松手的一瞬间,海伦把汤匙掷向安妮。安妮急忙闪开,汤匙落地,铿锵有声。
事情又像重演一样。又是海伦的怒叫、踢打,安妮又得使用武力抓紧她,逼她规规矩矩地吃完早餐,最后海伦实在精疲力竭,饿得发昏,只好顺从地尽快吃她的早餐。安妮看着她几乎吃完,心里盘算着:“快结束了,快结束了。”哪里知道海伦桀骜不驯,舀完盘中的最后一口,用力拽下餐巾,把它丢在地上。
“上帝,你可真刁蛮。但你倔强,我比你更倔强;你有力,我比你更有力,你恨吧,你怨吧!我们的成败在此一举,我还不能让你这样就过关,你还得捡起餐巾把它叠好。”
为了餐巾,她们又互不相让,又经历了一场耗去一个小时的奋战。最后海伦一阵抽搐,体力不支了。她只好循着安妮的指挥,把餐巾对角折一遍,又再折一遍,终于把餐巾叠好。安妮长叹一口气跌回座位,上完了最重要的一课。
她打开锁,带海伦来到花园,太阳已高高升到头上。
安妮非常懊丧。“时候不早了,大好晨光就这样耗费在餐厅里。”
安妮听到厨房里传来准备午餐的忙碌声音。安妮没精打采地坐在板凳上感叹不已:“真是倒尽了胃口,哪里吃得下午饭?”
安妮留下了海伦,独自走向屋里,她拖着疲乏的脚步爬上楼梯走进房中,四周一片空寂,悄无声息,她深深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脱下裙子,一头倒栽床上,泪流满面。
隔离家人
整个早上,从饭厅传出来的碰撞声令凯勒太太胆战心惊,她独自坐在大门口的藤棚阴影下,身旁摆着一篮旧袜子,可是因为心乱如麻,根本无心缝补。
“难道雇用安妮来教育海伦错了吗?难道她只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可怜的海伦受尽折磨?”亚瑟说,他受不了餐厅传出来的声音,他坐立不安,不愿待在家里,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料定他回来后一定会说:“让她走!”
好在詹姆斯并不跟他爸爸站在同一阵线上。安妮初来时,詹姆斯对她颇有偏见,他怀疑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他已经改变了看法,觉得她是管教海伦的最佳人选,全家应该尽力留住她。
身为海伦的妈妈——凯勒夫人自己内心充满了矛盾:“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十分绝望。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不知被缝针戳了多少次。
这时正好安妮出现在门口说:“凯勒太太,我到处找你。我们可不可以谈一下?”
凯勒夫人说:“好啊,我也正想和你聊一聊呢!”
安妮没有耐心听她的话,抢着说:“凯勒太太,我在房里想了半天,我觉得教海伦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海伦得离开家人,否则我根本没法教育她。”
凯勒夫人吓呆了:“你说什么?”
安妮解释道:“凯勒太太,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研究过萝拉的病历和学习过程。那时我太单纯,以为一来就可以教海伦与人沟通的种种方法。来了以后才知道她像一匹脱了缰绳的野马。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要好好收服她这五年来习以为常的刁蛮、任性,要驯服她的野性。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她很可怜,每次都让着她、纵容她,一切都听她的。我很抱歉,这种方法是完全错误的。你们惯坏了她,这是她不听长辈、撒泼不驯的原因。请您明白一点,你们这是害她。现在我要她学会服从,否则我根本无法教导她。”
“像今天早晨这种事情,以后一定还会发生。所以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不管她、随她去,但这样子下去,她比一只家畜好不了多少。她的存在,充其量像凯勒家的一匹不驯的马罢了!”
凯勒夫人伤心地哭起来:“叫我怎么办?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凯勒太太,请不要灰心,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就会有点希望。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有所依靠,会继续和我争斗下去,然后她会怀恨我。这样子会毁掉她,我也只好卷起铺盖回老家了。所以请你答应我,让我带她离开家,单独相处一阵,让我和她能够冷静地互相沟通。让她了解我、信赖我,事情就会有转机。请你答应吧!”
凯勒夫人信疑参半,怔怔地看着她。安妮坐在椅子上,身体不自觉地往前挪,只差没有跪下来恳求凯勒夫人:“凯勒太太,这是唯一的出路。”
最后,凯勒夫人勉强点头答应,她绷着脸说:“好吧,可是海伦的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一定会愤怒不平的,那么由我来说服他吧!”
安妮听了以后兴高采烈地说:“谢谢你,凯勒太太,我保证一切顺利。可是我们去哪儿住呢?”
凯勒夫人回答:“也许可以住到花园里的小屋子。就在附近,也很方便,虽然只有一间房子,但很整洁。”
“只要有一间就够了,海伦和我可以同住一间。”安妮高兴极了。
就像凯勒夫人预料的一样,凯勒上尉听到这个提议后很不高兴。虽然,凯勒夫人一再重复安妮所说的:“这是最后的一线希望,这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但凯勒上尉还是要开除这个顽固的北方女孩。
凯勒夫人说,花园小屋环境幽静,又近在眼前,让海伦去住一阵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凯勒上尉虽然百般不愿,但拗不过太太的劝说终于答应了。
“只准去住两个星期,听到没有?以两个星期为限。除此之外,要让我们每天能够见到海伦。”凯勒上尉坚持两个星期之内要有成果。
安妮虽然认为两个星期是远远不够的,但毕竟凯勒上尉已经做了退步,安妮也不再做坚持了。不过安妮要求凯勒的家人可以每天偷偷观看海伦,但不能让孩子知道家人就在身边。他们只能从小屋的窗户窥望,不准走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