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新的实验开始,最初是没有什么成果的。每一回合,海伦都斗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来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战斗。过了三四天后,情况稍有改变,她开始注意周围的事物,同时每天模仿学一些字。海伦倔强的脾气依旧,但发作的次数渐渐减少。有一天,竟然整天没有发脾气。安妮伸手抚摸她也没有抗拒,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啊!安妮的努力总算有一点成果。
凯勒上尉把一切看在眼里。一天早上,他从窗外看进去,看到女儿在穿一粒粒珠子。第一粒大而粗糙,接着两粒小而光滑,第四粒有三个棱角。海伦依着顺序,小心翼翼地串着,丝毫没有一点错误。
凯勒上尉感触良多,多么安静啊,难道自己小看了这个北方女孩了吗?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很有把握吗?愿上帝保佑她!
这个“小野兽”学会了服从。安妮稍感宽慰,但没有沾沾自喜。她们的目标移到第二个阶段:引导海伦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建立关系。
安妮坐到海伦旁边,不断地在海伦手里拼字,时时日日,从不间断。过后,海伦把这些字形重拼在等待着的安妮手掌中。海伦聚精会神、一心一意地学习,终于能拼出几个名词和几个动词了,包括洋娃娃、杯子、钉子、水、帽子等。她越学越快,只是还不明白这些字眼有什么特殊意义而已。
花园小屋的两周期限马上就满了,她多么希望海伦能脱颖而出、学有所成啊。她渴望海伦能体会字中所含的意义。“快快学会吧!海伦,求求你。”安妮诚心祈求。
花园小屋的最后一个下午很快来临了,凯勒上尉走进屋里。“安妮小姐,我们回家吧!如果快点的话,我们还可以赶上晚餐!”
海伦正在屋子另外一个角落的火炉旁边玩耍。她抬头嗅一嗅,那是爸爸的气味!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纵身投到爸爸怀抱里。爸爸将女儿紧紧搂着。
海伦偏着头来闻一闻,另一种她很熟悉的气味。爸爸带了他的猎狗来!海伦摸索着,终于双手抱住毛茸茸的一团——她的老朋友贝利。
安妮恳求凯勒上尉说:“你看得出来她多么惬意,你一定不能相信她学得有多么快。让她集中精神再学几天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请你再给我几天吧!”
“再说吧!”凯勒上尉打着哈哈。
安妮虽然心有不甘,可也不忍心去打扰他们父女重聚的欢乐。
突然凯勒上尉迷惑地问:“安妮小姐,她在干什么?”
原来海伦屈膝坐在地板上,把贝利的一只前脚托在手上,她的另一只手在狗掌上来回拼写,原来她在贝利脚掌上一个接一个地拼着字。
安妮不停地笑说:“她正在教贝利拼字呀!”
凯勒上尉喟然叹息:“你是说我们的海伦会拼字了?”接着不禁开怀畅笑,“多么可爱!狗怎么学英文?”
水
回家后的一天早上,海伦和安妮并肩坐在卧房地板上。安妮抓牢海伦的手,在她手中拼写“杯子”,然后把一个杯子递到海伦手里让海伦触摸。海伦顺从地在安妮手中拼回“杯子”。但今天她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对这种单调的游戏已经毫无兴趣了。外面浓浓春意从窗户悄悄渗入,百花竞艳、草木青翠。海伦轻轻牵动安妮衣袖,她求安妮带她出去。
安妮继续拼着:“等一下,等上完课,我们才能出去。”
海伦只感觉到安妮在她掌心拼出一连串东西,但她不懂它们连接后所构成的连带意义。这些日子以来,在她心底深处体会到这个陌生人要她掌握一些东西,而她始终疑惑不解,无法勾勒真相。不知如何回应陌生人的心声,令她沮丧万分。而且现在窗外花儿吐蕊芬芳,草儿散发清香,春天正在呼唤呢!她用力猛拉安妮的手。
安妮看出海伦似乎又要发脾气了,便说:“好吧!好吧!我还没准备好跟你斗哩!”她带着海伦出去,晒着暖暖的春天阳光,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游荡。海伦快乐无比,在草地上轻巧地跳跃,早把功课抛到九霄云外了。海伦偶尔停下来嗅一嗅小花儿,或在草地上打滚。春暖花香,美好的大自然引发了她们的闲情逸致,她们信步走到花园角落的古井小屋。海伦开心地连跑带跳地进入小屋,她喜欢天热时这里潮湿的凉意。安妮也跟着进去。
安妮拿起抽水筒把手,用力上下重复压缩。水从龙头哗啦哗啦冲出,水花四溅。
这时,她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她急忙抓了海伦的手,浸在冰凉的流水中,同时用手在她湿淋淋的掌中拼写:“水。”
海伦挣扎要抽出手,安妮紧握不放,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把“水”字写了又写。
突然海伦触电似的停住挣脱,停住呼吸,她全神贯注于手掌中的拼字。“水”从她掌心输入脑海,刹那间,她脸上闪耀出顿悟的光辉,混沌的生命似从梦中惊醒。她茅塞顿开,过去模糊不清的一切意境,在手指的挥动中逐渐清晰,现出轮廓,豁然领悟。“水”,她在安妮手中拼写着。此时此刻,在手上涓涓滴滴的流体,这个所谓的万物本源,原来就叫作“水”。
她坐在地上笑着、叫着,用拳头捶地。安妮蹲下把她拥在怀里。时光宝贵,海伦匆促地挣脱,用手再度拼着,她要求安妮快快教她,她手舞足蹈,碰着水龙头。
安妮在她手中拼了几次“水龙头”。海伦集中精神学习,第三个字花去她好几分钟,她点头示意,第三个已输进脑中,加入她的词汇里,她在古井小屋内来回行走要求教她所摸到的一切东西的名称。
几分钟后,她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眉头紧锁。安妮知道她碰上了难题。海伦愁眉苦脸,苦苦思索,以至于不断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头。
安妮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你终于想到了。小捣蛋,来吧!把手伸出来!”
她慢慢地在手里拼出“海伦”。
此时海伦面对安妮,静静站着,双眸渐渐明亮闪烁,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作“海伦”,这个名字就是她自己。
她拉起安妮的手,轻柔地拍着。安妮以为她表示“谢谢”,但是海伦继续轻拍。
“原来如此!”安妮在海伦身旁弯下腰,在她手里写了“老师”。很好!现在两个人都有名字了。安妮心里很满意。
初尝知识果实的甘甜,海伦继续央求“老师”教她认识新字。临睡前,海伦已拼会了30个字。她在这一天所学的,比过去五个星期所学的总数还要多,最难得的是她理解了这些文字所代表的含义。
深夜,海伦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但手指还在拼画。安妮轻轻嘘着:“够了,够了。”她抱起海伦放到两人共睡的床上。海伦舒服地躺着,手指还在不安分地挥动。安妮不禁莞尔一笑,轻声说:“宝贝,还有明天呢!明天可以学得更多哩!”她轻轻按下被窝里蠕动的小手。
安妮站在床边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累。她赶快套上睡衣,爬上床躺在海伦身旁,“多么美妙的一天!”在凉爽的被单里,她把脚伸直,放松全身。
美好的一天还未落幕,海伦还没有睡着。她偷偷亲吻安妮的面颊,又依偎在安妮的手臂里呼呼酣睡。安妮拥着海伦静静躺着,等她熟睡,安妮侧弯身子轻轻地回亲了海伦。
飞速进步
安妮不断地在海伦手中写满了字,海伦神速地吸收这些知识。她认识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东西,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面对佳肴而狼吞虎咽一样,她急切地想弥补五年来的空白。到了4月底,海伦认识了100个以上的字。到了5月中旬,她学了将近400个字。值得一提的是,她也学到了很多的成语。
安妮想该教她阅读了,于是她拿出自己的教学设备,一叠硬纸卡,每张卡上印了简单的字,每个字都从卡上凸出,海伦可以用指头触摸阅读。
安妮随便抽出一张。“盒子,”她把纸卡放在盒子上,让海伦的手指抚摸纸卡上凸出的字,然后牵着她的手,仔细研究,“盒子。”左右、上下、四面打量。她带着海伦的手,一次又一次,先摸盒子,然后摸字,但海伦依然无法理解两者之间的联系。
安妮耐心地试了其他的字和东西,但海伦苦苦思索,绞尽脑汁还是没有办法解开哑谜。安妮改变战略,她用盲人用的字母板。每当海伦右手指抚摸一个字母时,她马上把这个字母写在海伦的左手掌心。海伦皱起眉头,她了解左手掌心的字母,却不知道右手指上触摸的是什么。她的手慢慢移向第二个凸出的字母。安妮很快地在左掌心写出这个字母。海伦增加速度抚摸下面的一连串字母。安妮不敢稍有怠慢,紧跟海伦的速度在掌心写下去。
突然,海伦开窍了,她面露喜色,笑眯眯的,好像表白着:黑暗的牢笼已开,广大的世界,我终于有幸参与。海伦很快就学会了这些字母,第二天,她学会了更多的字,她心花怒放,心满意足,一段时间之后,她已经不甘心学习纸板字卡了,开始研究起安妮给她的一些初级盲文来了。
安妮原本计划可以在此打住,她想让海伦紧张活跃的脑子休息一下了,有一段休养和调整的时间。然而海伦已经无法停下学习的脚步了。一天早上,安妮给了海伦一张纸卡。上面写着:“海伦要留在房间做功课,老师要到楼下帮妈妈做事。”海伦眉头微皱,但还是点头答应:“好。”于是安妮独自离去。
海伦在房里,抚摸着纸卡。过了一会儿,她把纸卡扔到一边。她已认识了卡片上所有的字,抚摸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跟着老师下楼去吗?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哦,不,不!老师说留在房间等她。
忽然,海伦眯着眼,急忙捡起散落满地的纸卡。她手指在卡上摸触。呀!这个字正是她要的,这一个字也是,其余的呢?哦,原来都在这儿。
海伦从椅子蹦下来,摸索到衣柜打开柜门。她很快用手指检查一下手里的纸卡,弯下腰,放几张纸卡在地上,紧紧握着剩下的纸卡。她跑进衣柜躲了起来。外头没有一点声响,她又跑出来,站到房间门边,一心一意注意大厅的动静,没有感觉到震动,那么老师一定还在楼下。于是海伦又躲回衣柜里。她太兴奋了,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她的手指又检查了一遍纸卡,把它们秩序井然地搁放在地上。她尽力地控制自己不发出声响。大厅外还是一片寂静。时间过得很慢,难道老师不回房间啦?终于她感觉到楼梯口传来震动,脚步从大厅传来。没错!那是老师。老师回来了。
海伦双手环抱胸前,欢欣、兴奋,她想象着老师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一定会到处寻找她。老师一定会想:这小孩到底跑哪儿去了?海伦在哪里?海伦猜对了。当安妮踏进房里,发现海伦不见了,她看到衣柜的门轻轻摇动。这个小鬼又在捣蛋,安妮笑着轻轻拉开柜门,把海伦领了出来。海伦扬扬得意地拿着一张写了“女孩”的纸卡,地上放的纸卡写了“在”“衣柜”“里面”。那是海伦第一次自己组成的句子!
“我的小宝贝!”安妮的微笑瞬间凝住了,她痴痴地站着,泪水涌满双眸,成串滴下。安妮屈膝蹲在海伦旁边,拉着她的小手,写下:“海伦让老师很高兴。”
体验生活
往日被锁在空茫黑暗中的海伦不再孤单寂寞了。她虽然不能听到人世间的纷扰声音,不能看到多彩多姿的世界,但她学会了沟通和参与。
她很快就学会用凸出来的盲文阅读了,她用手掌感触代替倾听,用手指拼字代替谈论。不久安妮就要教她如何使用铅笔写字了,她将学习盲哑者救星的布莱尔盲文,通过令人兴奋的读书和写字,她便可以以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了。
安妮知道周围自然环境的重要性,她认为教育应该包括活生生的实际体验。所以海伦不像一般的学生一样,整日弯腰驼背埋在书里。
在户外,安妮将生命跃动的旋律让海伦抚摸触觉。一只花蝴蝶在海伦手掌中疯狂地扑翅振翼;一只小鸡啄破蛋壳,打开微妙的生命之门;五只小狗在马厩地板上冲闯,翻滚嬉戏;猫儿叫春时,发出恼人的奇特频率;垂钓时鱼儿轻咬鱼饵的间歇抽搐,提收钓竿时拉紧的钓线……
每天早餐以后,她们俩就从家中走出来,去往田纳西河畔的凯勒码头。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废弃不用了。锦绣河山,步步生机,海伦充满了好奇,无所不问,安妮也有问必答。所以码头虽然离家只有两里远,却经常耗去她们很久的时间才能往返。没有人能算准她们是否能赶上中饭时间。
安妮常常弯腰伸手抓出甘蓝菜下跃动的青蛙,交给海伦抚摸。抓出藏在草堆中的蟋蟀,让海伦感触蟋蟀后腿震动时的声音。
棉花曾经是美国南方赖以为生的主要农作物,并且成为美国南北战争的主因之一。安妮采下纤细轻柔的棉花球,让海伦抚摸。她还让海伦记忆着野花儿的形态,至于花草的缤纷色彩,只得听安妮的仔细传述了。她们采撷太阳底下熟透的野葡萄,闻着它的芳香,品尝舌上甜甜酸酸的滋润感。她们共享阳光烘晒草堆的香味,共享抚摸萤火虫柔软无骨的触感。
一天早晨,海伦第一次学习“地理”。老师蹲在泥巴里挖空这里,堆高那里,造出几个奇形怪状的一条平坦地、大深坑、一些高丘。安妮弯腰舀了河水灌满低洼的地方。
海伦一直发问:“老师,这是什么?”
安妮只回答她:“海伦,等一等。”海伦只好用手观察安妮的每一个动作,耐心地等待着解释。
安妮终于做完了,原来她用泥沙做了一个缩小的世界地图。安妮讲解冰河曾经慢慢移动,盖满地球表层,冰冻所有的生物;爆发的火山,喷出火焰的山顶,奔流而出的熔岩埋下的城镇;古地质时代巨大的怪兽,它们有尖小的头,庞大的身体,在沼泽地互相扑斗……海伦听得又爱又怕。在她看来,地球是个奇异、瑰丽而壮观,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险恶的星球。老师用田纳西河的泥塑启发了她智慧的奇妙世界。在安妮给海伦的教育中,让海伦得到的最大的发现不在于蝴蝶扑翅,鸟儿高声歌唱,也不在于浩瀚的地球,她的最大发现是找到“自我”。
有一天,安妮先是大笑,然后拉起海伦的手,让她触摸自己颤抖的喉咙、笑吟吟的嘴形和摇动的身体。海伦觉得十分奇怪,面露惊讶。安妮在她手上写了“笑”字,然后不容海伦发问,就把海伦按在床上挠痒。海伦露出微笑,先是笑容满面,咯咯笑出声音,最后哈哈畅笑。看到一幕快乐的闹剧——听到大笑声,凯勒夫人几乎不能相信眼前情景。她听到了海伦在欢笑!她高兴得热泪盈眶,幸福地倚在丈夫宽厚的肩膀上。“亚瑟,亚瑟,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又可以听到海伦的笑声了!”
之前的海伦,生活在暗无天日、浑浑噩噩的世界里,对自己一无所知。事实上,自从生病以后,她从来没有开怀欢笑过,但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原来“笑”就在自己身边,从未走远。
当然不是所有的课程都顺利愉快。事实上,学习的过程遍地荆棘,令人痛苦万分。对海伦来说,数学就是很难理解的,因为那一种理念,不是实质上的长短尺度或形态的大小,它无法用手指头探寻。所以在海伦的许多回忆录中,她对初获数学概念的一刻铭刻在心。
问题起自安妮问海伦一个简单的加减数目。“海伦,如果你有一块钱,我再给你两个三块钱,你总共有多少钱?”
“十……七。”海伦胡乱作答,心不在焉。
安妮马上在海伦手上拼写:“不对,不要瞎猜,来吧!用心想一想,一加上两个三,就是这么简单。”
海伦眉头紧皱,集中精神思考答案。
这时安妮往前斜倚,适时地在她手掌写出“想”字。海伦恍然大悟,原来此刻在脑子里来回的无名念头就是“想”。她把这个新学来的字和意义珍藏储备起来,她的思想领域在逐日扩大。
有一天,安妮听到一楼厨房里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她想:“上帝,发生什么事了?”她知道准是海伦惹了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