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离她远点,玛瑟尔动了动身子。显然,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是彼此需要而已。如果,连这种关系都没有了,那么他们早就该两地分居,孤独终老了。但没有几个人愿意就这样了此一生的。即使是有,也只是少数,这些男人要么性格孤僻,要么身遭不幸,所以被迫夜夜与死神共处。玛瑟尔不在这些少数派之内:他面对痛苦就会不知所措,更没有迎难而上的勇气,他没有忍受孤独的坚强意志,他就像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他轻哼了一声,似乎是让她贴近些。她回应了他的要求,并将手搭在了他的胸膛。她在心里默念着他的爱称,这个爱称已经好久不用了,即使用也只是在私底下,而且也只是味同嚼蜡般地应景而已。
可是此刻,呼唤却发自她的内心。至少现在,她离不开他,她害怕就这么死去,她现在是多么需要他的固执和力量啊!“幸福就在眼前,只要我迈过了害怕这道门槛……”可是莫名的烦躁却突然袭来,这让她的心里一阵发慌。她把身体离玛瑟尔远了点。不,她将什么也得不到,她不会逃出这桎梏的牢笼,也不会迈过什么门槛。她的郁结是发自内心的。二十年了,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重压下,她几乎要喘不过气,而且这压力还越来越沉重了。她想从玛瑟尔身边逃开,想从一切生活在重压下的人群中逃开,她要逃出这个樊笼!突然,她听到什么声音在召唤她,那声音很近似乎就在身边,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困意全无,侧耳倾听。但只有来自绿洲中几声零落的狗叫声入耳,其他的,除了黑夜回馈的寂静,什么也没有。这时起风了,不似白天的狂风大作,现在的风温柔得就像潺潺的水做的,它轻轻地从那片棕榈树林“淌”了过来。它是来自南方的那片沙漠的,在那里,静谧的苍穹正在亲吻着大地。那里是生命驿站,是世外的桃源,一切都将在这儿青春永驻。知道风声过了,那声招呼也再没响起,那声召唤一定是来自心里的,她觉得——它存在与否,全凭自己决定;可是它想把我招向什么地方?它为何去得这么缥缈?是的,它一定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等我马上去找它。我必须马上去!马上去!
她下了床,忽然听到了丈夫平稳的呼吸声,她一下站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玛瑟尔睡得很沉。逼人的寒气让她清醒过来,她离开了那张躺着丈夫的温床,开始在街灯的照射下穿衣服。那灯光很暗淡,透过百叶窗照了进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为了防止弄出声响,鞋也没敢穿,在黑暗中她颇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开门。她的心突突得跳着,仿佛擂响了战鼓一般。在开门时,门把手哐当一声响动,让她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赶紧闭气细听,确定没惊醒丈夫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她手上加劲继续转动门把手。由于怕用力开门弄出声响,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所以经过了一个很令人揪心的过程,门终于被打开了。她轻轻地出了门,并同样很小心地把门关上。她踯躅着,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把耳朵贴到了墙壁上,一会儿,玛瑟尔的鼾声就传了过来。她去意已决,不顾扑面吹来的阵阵寒风。快步跑下长廊,冲进了黑夜里。此时旅店已经打烊了,店门紧闭着。当更夫看到她时,她正准备拉开门闩。“我去去就来。”说完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完全没理会更夫用阿拉伯语的吆喝。
此时星星铺满了夜空,并一直垂到棕榈树和民房的顶上。大街上静极了,除了一个奔驰着的身影,一个人也没有,她直向要塞奔去。夜色中浸满了寒气,在没有阳光的世界里,它们可以任意妄为;寒气直逼肺腑,胸腔中好像着了火,再加上发烧,使她无力分辨方向,几乎是在黑夜中瞎跑。一些跋涉了很长时间的亮光,照到了她的身上,它们来自正前方的高处。一阵仿佛昆虫扇动翅膀的声音让她停了下来,那是三辆闪烁着光芒的自行车,它们被宽大的斗篷遮盖着,从远处的亮光处驶来。斗篷与她擦身而过,有三盏红色的灯光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了。她又向要塞奔去。当肺部被寒气烧灼得受不了时,她不得不停了下来,这时已到了曾爬过的那道楼梯。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口气冲上了平台,倚在了栏杆上。她小腹紧贴着栏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气也喘不匀了。她的四肢打着战,奔跑没给她带来任何的温暖。但不久她就觉得暖和了些,肺部吸进的空气也不再那么寒冷。而且,高原夜色此刻已被她尽收眼底。
此刻的阿尼娅处在万籁俱寂中,没有风,没有任何的声响打破这宁静,只有石头偶尔的开裂声让这里更显静谧。那是它们尘归尘土归土时的最后一声叹息,寒冷充当了行刑的刽子手。这时天空似乎有了动静,它无声无息地在阿尼娅的头顶转了起来,这旋转似乎有一股吸力正在将她拖进旋涡。在夜色的流动中,无数的星斗被抛向了地平线,它们的寒光一闪,便消失不见了。阿尼娅陶醉在这星空滚动的美景中。她的思绪随着星空的旋转而旋转,这回旋的力量似乎又将她带回了最初的幻想,她冻得浑身发抖,但思绪却在飞扬。星空的运转不断地将星星带向地平线,在阿尼娅看来,它们仿佛是熄灭在了石块遍布的沙漠之中。星星熄灭些,阿尼娅的心就敞开些。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寒冷不存在了,尘世的负担不存在了,生命的喧嚣与岑寂不存在了,对死亡的恐惧不存在了。这些年来,她一直避之不及的,惶惶不可终日的东西,在此时此地都烟消云散了。她已不再因寒冷而颤抖了,她好像一下子充满了生气,这是她已回归了自己的本体使然。她努力地承接着夜空带给自己的宁静,仰面看向天空,小腹使劲抵住栏杆,内心却越来越平静了。夜空中的最后几颗星也滑向了天边。此时,已至黎明,夜空中的水分凝结成了露珠,露水沾湿了阿尼娅的衣襟,但却让寒气稍减了些。她此刻正自言自语着什么,它由心而发,那便是她从夜空中悟出的真谛吧。渐渐地,东方破晓了,大地揭开了她黑色的面纱,在曙色中显露无遗。阿尼娅回到房间时,仍不敢弄出动静,因为玛瑟尔还睡着呢。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刚躺下,玛瑟尔突然坐了起来,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阿尼娅一句也没听懂。他从床上下来,打开床头的台灯,灯光照着阿尼娅的脸。他直奔洗脸池走去,迷迷糊糊地似乎在梦游,然后抓起那上面的矿泉水瓶子就是一通猛灌。他喝完回身上床,膝盖刚跪上床沿,却发现阿尼娅在不停地流着眼泪。他直直地盯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听到她哽咽着说:“都过去了,亲爱的,都过去了。”
精要评点
不忠,在这篇小说中即包含着一种希求改变现状的反抗意味,虽然这种反抗一直是隐性的,在加缪的笔下显得要眇宜修,很有女人味。
雅尼娜是“为他的存在”,她感到自己是为他(马赛尔)而生的,她在他的注视下异化了。只有在对方那里才能看到自己的存在,他需要的是对方,是“注视”她,而雅尼娜需要的是被马赛尔注视的这种状态,也即是需要自己(即是萨特所说的身体在“为他人”时才能成为一个对象,才能去感受)。
“没什么,”她在文章的最后流着泪对着丈夫喃喃道,“亲爱的,没什么。”重生后的她怎么对待生活,我们不得而知。但在我心中,具体的行为并没有什么问题,无论是因为孤独而相互依靠,这都没用错,不是这些妨碍了他们的爱。问题只是在马赛尔把爱情看得过于生活化了,功利到了物质化,简单到了只是一种相互需要。这是敏感的雅尼娜所不能接受的,因此,她“不忠”了,并且在某个夜晚找回了自己。
明智之举 / 菲茨杰拉德(美)
作家档案
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Fitzgerald,1896—1940),美国小说家,是“迷惘的一代”(Lost Generation)的代表作家,也是“爵士乐时代”(Jazz Age)的桂冠诗人。生于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一个小商人家庭。原名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兹杰拉德。自小家境不佳,靠亲友资助进入贵族学校,“因自惭形秽而痛苦万状”。1913年靠资助进入普林斯顿大学,在此期间完成《此岸天堂》初稿,但大学未毕业就退学。1917年入伍,次年升为中尉军官,1919年退伍,在一家商业公司当抄写员,业余致力于创作。
他也是美国著名编剧。1922年他的小说《美女和被诅咒的人》(又译“漂亮冤家/美丽与毁灭”)被拍成电影;1925年出版了《了不起的盖茨比》,奠定了他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1949年、1974年两次被派拉蒙公司拍摄成电影。进入30年代,他在好莱坞担任编剧,1938年改编的《生死同心》是他唯一一部在片头上挂名的电影。其他创作或改编的主要作品有《女人》《乱世佳人》《居里夫人》《我最后一次看到巴黎》《绮梦初艳》等1936年他开始写最后一部小说《最后的大亨》。
小说内容是作者与妻子的切身经历,并对婚姻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这对文学夫妇有着奇特的爱情与婚姻,令人唏嘘感慨。
此刻正是“伟大的美国午饭时刻”,年轻人乔治·欧凯里正兴高采烈地收拾办公用品。尽管他实际上很焦躁,但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成功需要一种氛围,如果在功德圆满之前就到处张扬,让几百英里之外的人们都知道了你的心思,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刚走出大楼,乔治就忍不住飞快地奔跑起来,同时还不时地张望着远处的时代广场。此时,正是初春的正午时间,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有人轻轻地抬起头,想要吸一口这沁人心脾的气息,但很快就被太阳刺得头昏脑涨了。在天空中,除了自己的倒影,什么都看不清楚。乔治觉得,这一切简直太糟糕了,因为他的心思已经飘到几百英里之外了。
他赶到地铁站,坐上了地铁列车。在这次行程中,他的心情焦急而烦躁,但始终低着头盯着车厢里的广告牌。这块广告牌说,只有1/5的人可以让牙齿保持10年的健康。他在137号大街下了地铁列车,然后离开地铁站,继续飞快地奔跑起来。终于,他跑到了终点——一栋破败的高层公寓楼的一间房间——这是他的家。
房间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封信,这是一封用神圣的纸笔写成的信。如果人们愿意聆听,整个城市的人都能听到乔治内心的激动。看着信纸上的墨痕和指印,他觉得无比绝望,跌倒在了床上。他如今的处境是穷人里最糟糕的,虽然他此前并不是穷人,但此刻却对贫穷穷追不舍。当然,如果有人告诉他,他和所有的穷人一样,他还是会感到难以置信。
两年之前,他还是麻省理工大学的荣誉学生。毕业之后,他到田纳西州南部工作,地点是一家建筑公司。那时的他,年少轻狂,天真烂漫,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充斥着隧道、大坝和高架桥的建筑工地上度过。他周围的物体就像舞蹈家那样,手拉着手穿梭在高耸的电缆之间。他的工作将改变山川大地的面貌,让人迹罕至的古老的贫瘠之地焕发新颜,变得繁荣发达起来。在他看来,这一切是浪漫无比的。他对钢材迷恋不已,甚至在梦里都能梦到各种钢材制品,在乔治想象的火焰里,它们被锻造得更加美丽,就像他手中的绘画工具一样,等着他描绘出一幅蓝图。
但是,两年之后的今天,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他成了保险公司的一名底层职员,周薪只有40美元。这一切的沧桑巨变都源于一个肤色发黑的小女孩儿,此刻,她正待在田纳西州的一个小镇上,等着他去娶她。
15分钟后,有人敲门,是给他租房子的女房东。她虽然满含善意,但却无法让人心情愉快。她问他,既然在家,可否愿意与她共进午餐。他摇头拒绝了。他讨厌被打扰,但这个打扰让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于是,他坐起来,起草了一份电文:
看到你的信,我觉得无比难过。你是疯了吧?还是神经不正常了?仅仅是因为觉得不安,就要跟我分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立即就结婚呢?生活肯定会好起来的。
写完之后,他迟疑片刻,然后用一种他自己也无法识别的笔迹继续写道:
不管怎样,明天6点钟,我都会达到。
他收起电文,跑出公寓楼,向地铁站附近的电报局赶去。
他目前拥有的存款只有100美元,此刻他只能花掉它们了,因为她很不安,他别无选择。他知道现在的她情绪很低落,如果马上跟他结婚,就要和贫穷的生活相伴或者抗争。这种生活前景让她的爱无比脆弱,他必须赶去安慰她,挽救他们的爱情。
和平时一样,他飞跑着进了保险公司大楼。奔跑既是他的本能,也反映了他面临的生活压力。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找到了经理。
“钱伯斯先生,我要跟你谈一谈。”见到经理,他气喘吁吁地说。
“谈什么?”经理冷漠地瞪着他,眼神就像冬天的窗口。
“我希望能请到4天的假期。”
“什么?两周之前,你不是刚刚请过假吗?”
“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得再请一次。”他显得有些心烦意乱。
“那么,那次你干吗去了?”
“我去了田纳西州的一个地方。”
“那么,现在为什么请假呢?”
“要去田纳西州的一个地方。”
经理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冷冷地说:“看起来,你还能保持始终如一啊!问题是,我请你来,可不是让你做旅游推销员的!”
乔治担心请不到假,有些绝望地喊道:“可是我不能不去。”
经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好吧!不过,你不必再来这里上班了,永远别来了。”
“是的,我不会回来了。”乔治脱口而出,但这话让他自己和经理都吃了一惊。
此时,乔治反倒觉得很轻松,也很愉快,半年多来,他终于获得了完全的自由。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感激地握起经理的手,飞快地说道:“是的,我不会再回来了。如果你允许我回来,我反而会发疯的。我要感谢你,感谢你辞退了我。”
随后,他潇洒地挥着手,叫道:“你应该再付给我3天的薪水,不过没关系,现在我不要了,你不用给我啦!”
他飞快地飞奔了出去。
经理完全愣住了。他叫来他的秘书,询问他最近是否发现乔治行为怪异。过去,他辞退掉过许多员工,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乔治这样怪异,还说感谢他的辞退。
女孩儿的名字叫琼奎尔·凯瑞,看到乔治·欧凯里的身影以后,她马上就顺着站台飞快地向他跑来了。在乔治看来,她此时的脸色陌生而苍白,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她展开双臂,想用一个热情的拥抱迎接乔治,微微张开的小嘴似乎在期待着与乔治的热吻。但是,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望了一下四周,又立即轻轻将他推开了,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两个外表比乔治年轻的男孩子跟在她身后走了过来。她愉快地向乔治介绍道:“他们是克莱多克和霍尔特,你以前见过的。”
期待中的拥抱和热吻被某种可疑的隐情取代了,这让乔治有些恼怒。更让他疑惑不解的是,他发现他们乘坐的汽车好像是克莱多克或者霍尔特的。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很不安全。在这一路上,琼奎尔显得很高兴,与他们每一个人热情地说话。在夜幕的掩护下,乔治伸过手去,想要搂住琼奎尔,但她却闪身躲开了,他只能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