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儿子,你应该变化很大吧?你们年轻人变化快,几乎每年都有新变化。并且年轻人都不安于单调的生活。现在家里这边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听了之后一定会很伤心的,因为母亲最了解你了。埃利希向伊丽莎白求婚了,并且最近三个月就求了两次,不过伊丽莎白都没有答应他。可是昨天她竟然答应了。她太小了,一直犹豫不决,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答应了他。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伊丽莎白会带着她的母亲一起过去。
茵梦湖
又过了很多年。那是春天的一个下午,阳光温和。一位青年男子正顺着一条小路向前走,那边有阴凉的树荫。他脸呈褐色,看上去非常健康。他的表情很严肃,不停地向远处看,他好像在期待什么。不过什么都没有出现,他一如既往地走在这条单调的小路上。他看到有位农民驾着车朝这边走来。青年男子走了过去,向农民问道:“嗨,亲爱的朋友,请问顺着这条路能走到茵梦湖吗?”
农民摸了摸头上的帽子,说:“可以,一直向前走就到了。”
“这儿离茵梦湖还有多远啊?”
“不远了,马上就到了,到湖边后,你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个庄园,它就挨着湖。”
农民赶着车走了。青年男子沿着林荫小道继续前进,他走得很快。过了十几分钟,是一个陡坡,没有了树荫。坡下的有很多大树,都快赶上坡顶的平面了。他翻过这个坡,一片美丽的景象呈现在他眼前。下边是一个湖,湖水很清,并且很蓝。湖的四周全部是绿树。只留下了一个小豁口。从这个小豁口可以看到远处的青山。山上种种满了果树,到处盛开着白色的花。远处的岸上,有一座庄园。墙全部是白色的,房顶是红色的瓦片。突然从一只鹳鸟从房顶的烟囱上飞起,一直飞到湖面上。年轻男子激动地喊道:“茵梦湖。”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透过树梢望向岸上的庄园。他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庄园的倒影一直在水面上来回摇摆。他又继续前进。
这段路很危险,非常陡峭。他要从这里走到山下。这里有很多树,当然也有很多树阴。透过茂密的树枝看不到湖面,它们把湖边的景色全部挡住了。路两旁没有了树,不过旁边的小丘上种了很多葡萄树。小丘的两边种着其他的果树。蜜蜂在果树上飞来飞去,嗡嗡地劳作着。
一位长相俊美,身着棕黄色外衣的男子迎面走来。他快走到青年男子跟前的时候,摘下了帽子,冲青年男子喊道:“亲爱的兄弟,莱因哈特,欢迎你的到来。你能来茵梦湖庄园看我,我真的很高兴。”
莱因哈特说:“埃利希,你好,很高兴见到你。谢谢你的迎接。”
埃利希走到莱因哈特跟前,和他握了握手。可是他看到莱因哈特的表情很严肃,于是说:“真的是你吗朋友?你变了。”
“我没变,我还是我,不是吗?埃利希,你比以前更有精神、更开朗。”
埃利希听了这些话,笑得更加开心了。他拉着莱因哈特的手说:“不错老兄,我比以前愉快多了。你应该听说了,那阵子我运气特别好,”他搓了搓双手,继续说:“她应该想不到,肯定想不到你回来,对于她来说绝对是个意外。”
莱因哈特疑惑地问:“你说的她是谁啊?什么意外?”
“伊丽莎白呀。”
“难道你没跟伊丽莎白说我要来吗?”
“我还没有告诉她呢。她母亲肯定想不到你回来,她更想不到。莱因哈特,我是偷偷约你来的。我想给她们一个惊喜。为了逗她们开心,我经常会做出一些她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莱因哈特心里很不平静,他越靠近庄园,心里越沉重。他们已经走到了葡萄园的尽头,接着是一片菜园。这块菜地很大,一直到湖岸边。那只鹳鸟已经从湖面飞回来了,它在菜地悠闲地散步。这时,埃利希看着那只鸟,拍着手喊道:“长腿怪,竟敢来偷吃我的豌豆苗。”鹳鸟被他吓跑了,飞到了一座新房子的顶上。这座房子就建在菜园的尽头。房子的墙上遮满了桃树枝和杏树枝。埃利希指着那所房子说:“这些房子是两年前刚盖的,是个酿酒厂。那些房子稍微旧了点,那是我父亲盖的。可看到那些住宅没?更古老,那是我祖父时期的房子。经过好几代,才达到了现在的规模。”
他们走到一片空旷的场地,两边的房子是农用室。后边的就是我们的住所了,这个住所的院墙上爬满了花,就像一堵花墙。很多紫丁香的枝条爬上了墙头,伸到了墙外,墙后是整齐的紫杉树。这时有很多劳作的人已经下班了,他们满脸是汗。经过广场的时候他们主动和埃利希打招呼,埃利希向他们询问工作的情况,或者交代他们一些新活。一路上不停地说着。
他们来到了宅院,走进一个高高的大门。走到一条比较暗的过道时,埃利希推开了一扇门。进门后是一个客厅,里边摆放了很多花,窗上也爬满了绿色的枝条。把整个客厅都装扮成了绿色。窗户之间有两扇门,都是打开的,温暖的阳光透过这两扇门照进客厅。透过这两扇门可以看到一个圆形花园,花园里有很多高大的树。花园中间一条宽宽的路,顺着这条路往前看,就可以看到湖水。还可以看到湖对面的树。他们两个穿过这个花园,一股香气迎面扑来。
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位女人,她穿着白色的衣服,看上去身材苗条。她看到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站起来上前迎接。可是她还没有走几步就站住了,她直直地盯着这位客人。莱因哈特走到她跟前,笑着向她伸出手。
她大叫起来:“莱因哈特,真的是你吗?莱因哈特,上帝啊,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莱因哈特几乎哽咽了,他轻轻地说:“是的,好多年没见了。”
当他听到她的声音时,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他没有办法继续往下说。她一点都没有变,仍然那么苗条,她仍然是当年那个去车站送他的伊丽莎白。她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埃利希满脸笑容,站在门口。他说:“伊丽莎白,没有想到吧?我竟然把他请来了。”
伊丽莎白亲切地看着他,说:“埃利希,你对我太好了。”
埃利希走过去,拉起伊丽莎白的手,说:“放心,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走的。他现在就在我们家里。他总是待在外边,我们要让他在这里长住些日子,让他把我们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你看他举止高雅得体,跟原来一点都不一样了。”
伊丽莎白有些羞涩,她朝莱因哈特瞥了一眼。
莱因哈特说:“可能我们太长时间不见了,所以你觉得我的举止跟以前不一样。”
伊丽莎白的母亲听到说话声走了过来,她胳膊上挂着一个小袋子,那是用来装钥匙的。
她一眼就认出了莱因哈特,说道:“维尔纳先生,真的是你吗?我们好久没见了,真是没有想到啊。”
他们一问一答地聊了起来。莱因哈特品尝着美味的点心,她们母女在旁边做着自己的事。埃利希拿出他的海泡石烟斗,点着抽了起来,抽一口聊上几句。
第二天,埃利希带着莱因哈特在庄园里四处转悠,他们去了酿酒厂、种植园、葡萄园。工人们劲头十足,勤劳地干着自己手中的活。他们不管是在田地里,还是在锅炉旁,都能专心工作。让人觉得他们庄园管理得很好,工人们素质很高。
该吃午饭了,全家人在花园的客厅用餐。只要主人有时间,他们就会聚在一起吃饭。莱因哈特只有在早上和晚饭后才能工作一会儿。他一直坚持做一件事情,就是收集民间的歌谣。他已经收集了很多,正准备好好整理一下。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有时间的话,他想在这一带也收集一些民谣。
伊丽莎白的性格依然没变,温顺、亲切。埃利希对她的好,她都知道,她很感激他。莱因哈特心想:原来伊丽莎白那么活泼、可爱,怎么变得这么沉默、安静。
傍晚,莱因哈特就会到岸边溜达一会儿,从他来到这儿的第二天开始,他天天过去。花园的旁边有一条路,他总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路的尽头有一块突出的地方,种着几棵高大的桦树,树下放了一条长长的凳子。坐在凳子上,可以看到太阳西下的景象。伊丽莎白的母亲给这条长凳起了个名字,叫作夕阳凳。那天傍晚,莱因哈特照常过来散步,可是突然间下起了大雨。他赶快跑到一棵茂密的菩提树下避雨,可是雨太大了,枝叶根本挡不住。莱因哈特往回走去,任凭雨水冲洗。
雨越下越大,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莱因哈特顶着风雨继续前进,这时候他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夕阳凳旁边有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很明显是位女士。她静静地站在桦树中间。他离她更近了,她好像在等人,朝这边望着。他看清楚了,她是伊丽莎白。他向她跑去,准备和她一起穿过花园回家。就在这时,她转过身走向那条小道。伊丽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很不理解,他甚至怀疑那个人是不是伊丽莎白。可是他没有勇气问她。他怕在花园客厅碰到正好回来的伊丽莎白,他故意绕道过去。
母亲的选择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全家人又聚到了一起,坐在花园的客厅里。客厅的两扇门全部打开了,对面岸边的树丛中,隐隐约约还有太阳的影子。
农村的朋友给莱因哈特寄来了几首民谣,他中午的时候刚收到。大家都很想听,就请莱因哈特给他们读一些。他回屋拿了一叠纸过来了,这些纸都没有装订,上边的字写得很工整。
大家围坐在桌旁,准备听莱因哈特收集的民谣,伊丽莎白挨着他坐着。
莱因哈特说:“刚寄过来的,我还没有看,就随便读几首吧。”
伊丽莎白拿起来一看,说:“莱因哈特,上边还带着乐谱呢,我觉得应该把它唱出来。”
他拿起几首梯罗尔人的曲子,读了起来。他读着读着,就会哼出几个小调,这些调子非常欢快。大家听得非常高兴。伊丽莎白问:“这曲子真美,是谁写的啊?”
埃利希回答道:“没听出来吧?肯定是一些平民百姓,没有一点名气的那种,比如说剃头师傅、裁缝。”
莱因哈特说:“这些曲子不是他们创作出来的,是它们自己产生的。它们从天而降,在人间的各个地方来回飘荡,于是大家都会唱它们了。从这些曲子很好地描述了我们自己的经历和痛楚,又好像是我们写的。”
他又拿起一页纸,读了起来:“站在高高的山上……”
伊丽莎白高兴地说:“莱因哈特,你还是唱出来吧。这首我听过,咱俩一起唱。”这首曲子太美了,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质朴的民谣,它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莱因哈特用高音唱,伊丽莎白用低音附和,真是太美了。
伊丽莎白的母亲也在,她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埃利希听得很认真,两手交叉在胸前。他们唱完后,莱因哈特把这页纸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这时候夜幕即将降临,远处传来了家畜的铃铛声,周围很静,大家都在听。就在这时,一个孩子的歌声响起,声音清脆嘹亮,他唱的是:
站在高高的山上,
向山谷眺望……
莱因哈特听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他说:“大家听到没有,歌曲就是这样传唱的。”
伊丽莎白说:“这首曲子我经常听到,这个地方的人大部分都会唱。”
埃利希说:“是的,很多人都会唱。这是牧童卡斯派尔的歌声,应该是放牛回来了。”
他们又认真听了起来,歌声消失了,铃铛声越来越小。莱因哈特说:“很久以前,这些曲子沉睡在森林最深处。只有上帝知道,是谁发现了这些曲子,并传唱的。”
莱因哈特又从桌子上抽出一篇。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霞映红了湖对岸的树林。伊丽莎白和莱因哈特分别托着纸的一端,一起看了起来。莱因哈特开始读:
母亲主宰了我的命运,
我无奈嫁了给他人;
她让我忘记过去,
我只好顺从她意。
我很生母亲的气,
她没考虑后果;
以前高贵无比,
现在欠下孽债。
属于我的快乐和骄傲,
全部烟消云散。
而如今的日子;
只有伤心和痛苦。
我不禁心生哀怨,
希望一切能重来。
我宁愿四处漂泊,
成为一个乞丐。
纸张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中微微抖动,等到莱因哈特读完,伊丽莎白轻轻移动了一下椅子,站起来走出客厅,来到花园。伊丽莎白的母亲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在这时埃利希准备起来追出去,她母亲说:“她出去有点事,你就不要过去了。”他听了母亲的话,没有出去。
外边已经黑了,飞蛾在门口飞来飞去。青蛙开始鸣叫,窗外有只夜莺在不停地歌唱,花园里也有一只,在那里回应着它的叫声。一阵阵花草的香味飘进客厅。月亮出来了,已经挂上了树梢。莱因哈特看到伊丽莎白走在枝繁叶茂的小路上,一会儿就看不到了。他整理好桌子上的纸张,握在手中,跟各位打了个招呼,朝岸边走去。
月光拉长了树木的影子,使得影子浮在湖面上。湖的中间飘着朦朦胧胧的雾气。周围很安静,没有风,只有夏夜里发出的轻柔的响声。
莱因哈特顺着岸边往前走,他看到离岸不远处,有一朵白色的睡莲浮在湖面上。他很想站到它跟前,仔细端详。他脱下衣服跳进湖中,水很浅,他没办法游着过去,只能走,可是水底有很多小石头和水草,把他的脚硌得很疼。突然,他一下子跳进了深水里,他被淹没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浮出了水面。他轻快地游了起来。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那朵莲花,它的叶子很亮,都浮在水面上。他慢慢向前游去,他把手高高举起,胳膊上的水珠在被月光映得很亮。
他已经游了一会儿了,可是莲花仍然在远处,好像他游了这么久一点都没有缩短他与莲花之间的距离。他转过身,朝身后望去,他发现雾气越来越浓。他不想放弃,继续向前游去。他马上就要到莲花的旁边了,他现在可以看清楚它的花瓣。他感觉到水下有东西缠住了他的脚,那不是网,是冗长的水草。周围很黑,一片寂静,他听到鱼在水里的跳跃声。他突然觉得很害怕,想立刻上岸。他用力摆脱了水草,迅速向岸边游去。他到岸上之后,回头望去,湖面一片平静,只有那多莲花孤独地待在那里。他把衣服穿上,向家的方向走去。他穿过花园来到客厅,埃利希和伊丽莎白的母亲还在那里,他们正在商量明天的旅行。
她母亲看到了莱因哈特,大声问道:“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他回答:“您是在说我吗?我本来想到湖中看看那多孤独的睡莲,不过最后我还是没有做到。”
埃利希说:“看那朵睡莲干什么?你的做法让人无法理解。”
莱因哈特回答:“很久以前,我就认识它了,所以我要过去看看它。”
伊丽莎白
第二天下午,莱因哈特和伊丽莎白来到湖对面,他们在那里漫步目的地走着。不一会儿他们走到树林中,然后又来到那段突出的湖岸上。埃利希和伊丽莎白的母亲出去旅游之前,他对伊丽莎白说过,让她带着莱因哈特四处走走,看看这里的风景。一定要带他到湖的对岸,因为从那里望向庄园,非常美。他们不停地走着,去了好几个地方。
伊丽莎白走累了,她找到一片有树荫的地方,坐了下来。莱因哈特靠在她对面的那棵树上。树林中,杜鹃在欢快地歌唱。小时候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突然笑了笑,表情很古怪,说:“你还记得我们在树林里找草莓吗?”
她回答:“现在还没到草莓成熟的季节。”
“是的,不过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