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1月6日,这一队旅行者们,又遇到了“厄斯丹夏”,还有一两个“杀腊德罗”——也就是屠宰牛羊牲畜的地方。这里宰杀方式就像称谓一样,在这里先杀了“牲畜”,然后用盐来腌制肉。这种血腥的屠宰方式在春末就开始了。流程是“杀腊德罗”先是派人到“厄斯丹夏”,用车把需要屠宰的牲畜运回来。在运牲畜的时候,一般是用“拉索”,套捕牲畜,当数量足够的时候就拉着一起走回去。他们的套捕技术非常高超,实在令人赞叹不已。在“杀腊德罗”的屠宰场上,他们一次就杀了好几百头牲畜,然后一起剥皮、切肉。只有老牯牛是最不好宰杀的,它们经常反复挣扎、不停地反抗。在这种时候,屠夫就变成了斗牛士了,虽然这种活非常危险,但这些屠夫技术高超,操作起来游刃有余。这些屠宰手段,在外人看起来也是很残忍的。这“杀腊德罗”的环境,可以用“阴森恐怖”这词语来形容了。弥散在屠宰场上的,是臭气熏天的气味;在院子里,到处都是屠夫的吼叫声、牲畜的哀鸣声,还有狗叫声。时不时,在阿根廷平原上的“乌鲁布”和“奥拉”这些鸷鸟,成群结队地从方圆几十英里之处飞过来,从这些屠夫的手里,一把啄住还在颤抖着的牲畜肉,然后展翅高飞。然后,在爵士这一行旅行者来到这里时,大规模的屠宰活动还没开始,所以这里是静悄悄、静寂无声的。
向导塔卡夫使劲地催促后面的旅伴赶快行驶,因为他计划在当天晚上就赶到独立堡。于是,大家就使劲鞭策坐着的马儿。这些马儿在抽打之后,仿效“桃迦”的模样,在这一片高深的禾本科草类植物中阔步奔驰。在这途中,他们也看到了几户庄户人家。在他们的屋子四周,都有深沟拦着,垒起了高墙;在正屋的上方有阳台;这里的农夫都有武器,从阳台上面,可以朝平原上袭击的盗匪射击。格里那凡爵士本来认为,在这里可能打听得到一点儿消息。但是反复考虑,觉得还是到了坦狄尔村那里再说吧!就这样,这一行队伍不做什么休息,一直长途跋涉;在走过了洛惠索河,又连续奔驰好几英里之后,又走过了沙巴雷夫河。最后,队伍到达坦狄尔山的那几重山坡。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看到了坦狄尔村;这村子深深隐藏在一个窄小的山沟里面。独立堡的重重城垛,呈现在旅行者的面前。
线索弄错了
坦狄尔山海拔大约有一千英尺,是南美洲一条古老的山脉。这山脉是由一连串的片麻岩丘陵所构成,属于片麻岩地区。在山上布满了碧绿的青草,山的形状是半环形。与这座山同名的坦狄尔山县,面积几乎覆盖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所有南部地区。这个县的居民一共有四千人,坐落在北部的冈峦山下的坦狄尔村,就是县城,周围有一个独立堡掩盖着。这个村的居民,大多数是法国人和意大利人的后裔,因为开垦拉巴拉他河下游地区的最早殖民者,就是法国人。这独立堡,还是1828年,法国人巴尔沙普在该村的上方山坡上修建的。其建造目的是防备一些印第安人的侵袭。
这坦狄尔村的商业贸易十分兴旺。在这里,有一种适合运载货物的大牛车。这种大牛车就做“加勒拉”,非常适合在平原地区奔跑。当地人就用这种“加勒拉”和布宜诺斯艾利斯进行频繁的贸易往来。用“加勒拉”跑往布宜诺斯艾利斯一趟,仅需要十二天的时间。当地人和省城布宜诺斯艾利斯贸易的商品有:“厄斯丹夏”饲养的牲畜,在“杀腊德罗”腌制的各种腊肉,还有印第安人手工制作的织品,以及一些羊毛制品、皮制品和一些棉布等。在这个村子里,除了一些外观漂亮的房屋之外,还有一些教堂和学校。
当巴加内尔向同伴们讲解了坦狄尔村的情况之后,又着重强调,在这儿可以打听到一些船长和同伴的消息。因为在这村子里,驻守着军队。见此,格里那凡爵士就选中了一家外表很漂亮,当地人叫做“缝达”的客栈。这一行旅行队伍就这样居住下来了。在把马匹牵到马厩之后,这一行队伍又在塔卡夫的带领之下,向独立堡的方向走去。往山上爬了几分钟之后,他们就到了独立堡的入口处。看见这里有一个阿根廷士兵在门口把守,但表情是松松散散、漫不经心的模样。这反映这里可能警卫不够森严,可能这一地带治安很不错。
在城堡的操场上,有几个士兵正在操练。这些士兵年龄不一致,最大的应该是二十来岁,最小的应该是六七岁这样。说是士兵,但说实在的,应该是十来个少年儿童。虽然是一些孩子,但是他们舞刀弄枪的动作,倒还是像模像样的。他们穿的是条纹布的衬衫,衬衫长长的,拖到了下身,并且用皮带紧紧束着衣服。在下身,他们没穿短裤,也没穿长裤,也不是苏格拉式样的短裙,就是不知道穿什么。这地区的气候温暖,这些孩子衣服薄一些也没啥。这些孩子兵每一个人都佩戴着一杆重重的后膛枪,还有一把长长的军刀;其实这些枪不算太重,刀也不算很长,只是和他们个子比起来,是太小了。他们的面庞被阳光晒得黑黝黝的,模样都长得很相像,就连指挥练操的队长,也和他们长得一个样。仔细一问,才得知这些是兄弟十二个人。他们在大哥的率领下,集体进行操练。
对这一幕,巴加内尔感到并不吃惊,因为他非常熟悉阿根廷的家庭状况。知道在阿根廷,每一个家庭至少都会有九个以上的孩子。但是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孩子做的都是法国士兵的操,而且在步伐、动作,还有一招一式,看上去都很像回事,有模有样的。甚至指挥者发出的口令,也是用巴加内尔的母语——法语所发出的。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巴加内尔脱口而出。
但格里那凡爵士觉得跑到这个独立堡,并不是来观看这几个孩子兵操练的,更不是为研究这几个孩子的国籍和出身来的。所以,他打断了巴加内尔的惊奇询问,一个劲催促他赶快去寻找这里的驻军首长。于是,巴加内尔就叫一个孩子兵走到营兵房里寻找这里的司令。
没多久,一个司令就走了出来。看着他那副派头,有五十来岁,身体非常结实,有着威武的军人气质。嘴上留着两撇胡子,高高的颧骨,一头灰白的头发,目光炯炯有神,叼着一把短把儿的烟斗。巴加内尔看见他,觉得他具有法国那些年纪较大军官天然的军人气质。
塔卡夫连忙走了上去,向这司令介绍了爵士这一行旅行队伍。塔卡夫在介绍的时候,司令老是上下打量着巴加内尔,眼神一直凝视着他。这令巴加内尔感到局促不安、十分尴尬,不懂这个军官想干什么,为什么老是用这副眼神看着他。正当巴加内尔想发问时,这司令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法语兴奋地问:
“阁下,您是法国人?”
“对呀,是法国人!”巴加内尔说道。
“啊!这实在是太荣幸了,非常欢迎您,热烈欢迎您,我也是法国人!”司令万分激动地说着,还一边猛摇着巴加内尔的胳膊。
“这军官是你的朋友?”少校询问巴加内尔。
“对!”巴加内尔非常自豪地说道,“要知道,五湖四海,都有我们的朋友!”
这司令老虎钳子一样的手几乎把巴加内尔的手要捏个粉碎;巴加内尔费了老大的劲,才抽回了自己的手;之后,就和这军官聊起天来。格里那凡爵士一边听,一边想插上几句话,想打听一下格兰特船长的消息。然后,这军人却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经历,那架势简直令旁人插不了嘴。从这军官的话里,大家都知道性格爽朗的他,离开自己的国家——法国已经很久了,所以法语有一些生疏了;虽然法语单词没忘记,但是语法却忘却了。他说的法语,给旁人听起来,像是法国殖民地的黑人在说法语一样。这军官一直在独立堡做指挥官,曾经是巴尔沙普的同伴。
1812年,这个独立堡建立之后,这位军曹就一直没离开过这地方。现在,阿根廷政府已经授权,允许他对这独立堡行使指挥权了。他原来是巴斯克人巴斯克人,住在比利牛利山两边的当地居民。名字叫做玛努埃尔·伊法拉盖尔,现在已年过五十。虽然不是西班牙国籍,但是在当地生活之后,就娶了一个印第安人老婆,并且加入了阿根廷国籍,之后一直都在阿根廷军队服役。现在,这印第安人妻子还为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而且还是儿子,已经有六个月了。这军官玛努埃尔只知道世界上只有一种行当,那就是当兵。所以他很希望上帝赐予他有一个连的儿子,将来能为国家效力。
“我的孩子,你们都见过了吧!”这军官激动地说,“他们一个个都很可爱,都是天生的好兵!快看,若瑟!若望!米凯尔!倍倍!你们看,倍倍虽然只有七岁,但都能打枪了!”
倍倍这孩子听见了父亲正在赞扬他,立即并拢小小的腿后跟,打了个立正的姿势,把枪高高举起,这动作可真是自然又优美。
“我相信,这孩子以后前途无量!”军官玛努埃尔继续说道,“我相信有这么一天,他会成为有名的上校,还当一个师长什么的!”
这玛努埃尔越说神情越激动。他那兴奋的模样,就如歌德歌德(1749—1832),十九世纪德国著名的诗人、剧作家和思想家。说的“使人高兴的一切,无非就是梦幻”!
玛努埃尔军官口若悬河地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时,一口气讲述了一个小时,这令塔卡夫也感到惊讶不已。他没想到这个军官怎么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而且居然没有打岔间断停顿的时候。要知道,任何一个人,即使是军曹,特别是法国军曹,说话总有个休息换气的时候呀!终于,这个军官的话说完了,就邀请大家进屋子。大家也不好相互推让,就去拜访伊法拉盖尔夫人,也就是这位军官的妻子。他们看到,这夫人的确是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在一切礼仪上的繁文缛节过去之后,这军曹才想起要询问这些旅行者,怎么来到这地方的。看来,这可真是和他谈论正经事情的绝妙时机,一定要抓住这时机,时不再来!于是巴加内尔就立即用流利的法语,把他们穿越潘帕斯大草原的情况讲述给他听。最后,他又询问,为什么这里看不到一个印第安人呢?
“哦,对呀,是的……的确是一个人都没有了……”这军曹答复道,“的确是……一个人都没了……所以我们只好闲着……一直无所事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因为打仗了!”
“啊,打仗了!”
“对的,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仗!”
“啊!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
“就是巴拉圭人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人打仗了!”
“之后呢?”
“这些印第安人凑热闹,跟随着佛劳莱斯顿将军跑到北边去了。要知道这些印第安人只知道抢,是一帮彻头彻尾的强盗!”
“那些部落的酋长呢?”
“嗯,酋长也和这些印第安人一起去。”
“对了,卡特利厄尔呢……”
“没听说过!”
“卡夫古拉呢?”
“也没听说过!”
“扬什特鲁兹呢?”
“更是没听说过!”
当巴加内尔把这一番话翻译之后转达给塔卡夫听时,塔卡夫也点头表示赞同,认为这军曹说的都是事实。原来,就是土著人塔卡夫也不知道,或者他也忘记了,此时此刻阿根廷共和国里发生了一场内战。这场内战引起了西班牙军队的干预,进而使内战双方死伤无数。当地的印第安人,就抓住了自相残杀的良好时机,一窝蜂去抢劫掠夺,所以,也就不难理解这潘帕斯草原为什么没有人了。
悲哀的是,这次战争把格里那凡爵士的计划打乱了。格里那凡爵士焦虑地想着,如果哈利·格兰特船长和同伴们落入到了部落酋长那里,那他们一定会被带到北方去了。如果这样,那该如何寻找他们,还能见到他们吗?想着想着,爵士不知道是否值得率领同伴再去北方冒险;他想着如果去的话,可能也是一次徒劳无获的行动,人疲马乏,造成的后果十分严重,需要从长计议一番。
这时候,少校问起了一个重要但又被大家忽略的问题。大家因为一时着急,竟然都忘了,幸好少校即时提醒:
“对了,军曹先生。您听到了在这潘帕斯地区,有什么欧洲人当了印第安人的俘虏?”
玛努埃尔军官在努力回忆,一个人在使劲搜索自己的记忆库似的。
“对呀,有的呀!”他终于回忆起来了。
“啊!”格里那凡爵士充满希望地惊叫起来,像是在黑暗中的人,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一样。
这时候,格里那凡、小罗伯特、巴加内尔,还有麦克那布斯,一起走上前,团团围住了玛努埃尔。
“先生,请您说说,请您说说!”大家异口同声地催促着他,眼神充满着渴望得到消息的光芒。
“嗯,那是几年前发生的事了,”玛努埃尔说道,“对……没有错……俘虏……欧洲人……然后……我没有看见过……”
“啊!几年前的事情!”格里那凡爵士说道,“可能,您都记错了……船失事的日子是非常准确的……1862年6月,‘不列颠尼亚号’船失事……算起来,还不到两年……”
“哦,爵士呀!这事情可不止两年了!”
“绝对不可能!”巴加内尔补充道。
“真的,的确不止两年了。我记得,正好是倍倍出生的那一年,有两个人……”
“你说得不对,是三个人!”爵士大声纠正道。
“的确是两个人!”军曹口气坚定地说道。
“啊,两个人,是英国人吗?”格里那凡爵士满腹疑惑,惊讶地问。
“不对,”军曹说道,“什么英国人,不对,我清楚地记得,就是……一个法国人,还有一个意大利人!”
“是不是,这个意大利人,后来被印第安·包于什族人杀害掉了。”巴加内尔大声地问道。
“对,没错,我后来知道……那个法国人得救了。”
“哇!得救了!”小罗伯特听到这一句话,兴奋得跳了起来。
“哦,这我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巴加内尔使劲用手拍着自己脑门儿,说道,“这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一切真相大白了。”
“到底怎么回事?”格里那凡爵士焦急不安地询问。
“我的朋友们!”巴加内尔一把握着小罗伯特的手,一边失望地说道,“现在,我们还是弄错了线索!我知道了,在这里被劫掠的,不是格兰特船长,而是我的一个法国同胞。我的这个法国同胞被印第安人劫掠之后,在科罗拉多河一带历尽磨难,但最后还是幸运逃脱了,成功返回了法国。所以,我们一心想寻找的格兰特船长的踪迹,到头来却变成了这个法国青年——吉纳尔法国人吉纳尔,在1856至1859年,被南美洲的印第安人劫掠了三年。但是他以极大的勇气承受着残酷的痛苦考验,从乌普萨拉隘口成功逃出了安第斯山脉。在1861年,幸运返回祖国了。现在,他加入了法国地理学会,还是巴加内尔的同事。——原注的踪迹了!”
格里那凡爵士一脸沮丧地望着巴加内尔,此时,塔卡夫又向军曹询问:
“有三个英国人做俘虏的事情,你知道吗?”
“这件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军曹继续说,“如果真的有这事情发生,在这坦狄尔地区,确实也会有传闻……我想……我一定会知道的,但是,真的没这么一回事……”
这干脆利索的回答令格里那凡爵士觉得实在没必要在这独立堡上继续逗留了。于是,这一行旅行者们纷纷和这军曹握手,表示致谢之后,就告辞离去了。
格里那凡爵士想着自己的希望落空,心里难受着不是个滋味。小罗伯特一声不吭地走在他的身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爵士此时也找不到什么宽心的话语来安慰这孩子。巴加内尔在不停地自说自话;少校则紧紧闭着嘴;而塔卡夫觉得线索搞错了,实在是有损自己巴塔戈尼亚人的自尊,因而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其实,这个线索的错误,和塔卡夫没什么关系,没人想到要去责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