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气球离那片陆地的距离还只有一海里。可是,这只“受了伤”的气球已经筋疲力尽,气囊变得皱皱巴巴,出现了好几个大褶子,只有上部还保留着一点儿氢气。对于此刻的气球来说,这五名乘客显然太重了,他们紧紧抓住网绳。不过,很快巨浪拍打着他们,他们的半个身体已经浸到海水中了。此时的气囊变成了一个干瘪的袋子,风灌进袋子里,像推着一条顺风的小船一样前行。也许,这样也可以靠岸吧。
岸已经近在咫尺,突然乘客们发出了可怕的叫声。那只气球被海浪猛拍了一下,突然蹦一下,好像又减轻了重量似的,又回升到了一千五百英尺的高度。在空中,气球遇到空气涡流,这让气球平行移动。终于,两分钟后,气球抵达了岸边,落在了沙滩上,暂时逃离了海浪的冲击。
乘客们互相帮忙,才摆脱了网绳。气球这下减轻了不少重量,仿佛那只受了伤的海鸟又恢复了短暂的活力,随着风消失在了空中。
悬篮里本来有五名乘客和一条狗,可岸上只有四名。显然,有一位乘客被刚才的海浪卷走了。估计也正是如此,气球突然减轻了重量,才会上升。
我们该称呼这四名乘客为遇难者,他们刚一上岸,就发现有一位同伴失踪了,于是都叫喊了起来:
“我们得去救他!他也许正在往岸边游呢!我们快去!”
仓促出逃
这几位好不容易上岸的乘客,既不是热气球职业驾驶员,更不是什么业余玩家,想要空中探险。他们是战俘,也是勇敢的人,才会在特殊的情况下出逃。这只漏气的气球本来可以把他们抛向无底的深渊,这样的机会恐怕得有上百次。可是,上帝还是留下了他们,让他们去经历更为奇特的命运。格兰特将军的部队围困了弗尼吉亚的首府里士满,处于南北战争期间的里士满,是分离主义者们重要的基地。这几位乘客自3月24日出逃,已经在空中航行了五天。
他们是在什么情况下出逃的呢?现在,我们来回忆他们的逃跑,这对我们了解那场灾难会有帮助。
那是在1865年的2月,格兰特将军为了夺取里士满,进行了好几次突袭。没有一次取得成功,但在一次突袭中,却被敌人抓住了好几位军官。他们被关押在城里,这几位俘虏中,最杰出的要数联邦参谋部的赛勒斯·史密斯了。
赛勒斯·史密斯是一名工程师,也是一位一流的学者。南北战争期间,铁路的战略作用尤为重要,他当时受联邦政府委任,领导铁路方面的工作。赛勒斯·史密斯来自马萨诸塞州,是真正的北美人。他看起来四十五岁年纪,头发和胡子已经花白,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他的强健的肌肉却显示出了他身强体健的特征。他的头型漂亮,就像货币上的人头像,加上他目光如炬,双唇紧闭,看上去就是一副富有战斗精神的学者模样。就像那些愿意从普通士兵干起的将军一样,赛勒斯是那种愿意亲自动手,抡起镐锤的工程师。可见,他不仅具有创造精神,而且手艺极巧。既是行动者,也是思想家,旺盛的精力和毅力让他具有战胜一切困难的决心和能量。他具备那种战胜噩运、摆脱困境的领导力,也就是说他身上有三种特性:精神和身体的旺盛活力,强烈的欲望,坚强的毅力。这可以用一句座右铭来形容他:没有希望也会行动,背离成功也会坚持。这足以说明,他不仅具有掌控自己的能力,还有那种决定他人的领导力。
不仅如此,赛勒斯·史密斯身上有一突出特点,就是勇敢无畏。在这场战争中,他投奔格兰特将军,参加了所有的战役。在战斗中,他身先士卒,骁勇善战,他是这样回答将军的问话:“我从不统计阵亡者!”可是,恐怕有上百次,赛勒斯都有可能出现在阵亡者的名单里,只是死亡的噩运一直远离他,直到他在突袭里士满时受伤被俘。
在赛勒斯被俘的同一天,贾丁·斯普莱恩也落入了南部同盟者手中。他不是国会议员,却也是个重要人物。斯普莱恩是《纽约先驱报》的随军记者,负责报道北军的战事情况。像《纽约先驱报》这样的报纸,形成了自己真正的势力,派出的记者都非等闲之辈。贾丁·斯普莱恩则是其中一流的记者,此人功勋卓著,十分引人注目。他四十岁年纪,身材魁梧,脸上留着金黄色的颊髯。从他强健的身体就可以看出,他就像钢铁一样,经过各种磨炼。他曾经周游世界,也上过战场。这次的战争,他参加过所有战役。在战场上,他一手握抢,一手握笔,枪林弹雨,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报道从笔尖流出。可以说,他既是一位士兵,也是一位艺术家。他的每一篇报道,都简洁明了,绝不像其他人那样废话连篇。就是他,在“黑河事件”后,向报社发了两个小时的电报,整整花费了两千美元,他报道的战况详细得就像《圣经》的前两章似的,所以该报才在第一时间了解并掌握了战况。
贾丁·斯普莱恩绝对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善于挖掘新鲜事物,对未知的一切总是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愿意做一些办不到的事情。他在出主意时总是情绪激昂,在行动时却不畏艰险,态度坚决。他什么都想知道,沉静的目光炯炯有神,眼神移动迅速,可以很快地在复杂的事物中理出头绪,观察细枝末节。就这一点,与其说是为报社,不如说是为他自己猎奇的性格。他在激烈的战斗中写作,他的专栏文章就像是一位大无畏的旁观者。对于一个这样的人来说,任何险境都是机会。
所以,十年来,贾丁·斯普莱恩都是《纽约先驱报》最杰出的记者,他撰写专栏文章,并自己为文章画素描配图,他的铅笔运用得和钢笔一样熟练有力。就在他被俘虏的那一刻,他还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的报道:“一个拥护南部同盟的人正举枪瞄准我……”斯普莱恩并没有被击中,和以往一样,他连皮都没有蹭破。
赛勒斯·史密斯和贾丁·斯普莱恩都曾听说过对方的大名,只是素未谋面。这次两人同被关押在里士满,受伤的工程师很快就痊愈了,在身体恢复的过程中,他认识了记者本人。两个人彼此欣赏,很是投缘。很快,他们便共同制定了一个目标,准备逃跑,重回格兰特将军的部队,为联邦的统一继续战斗。
逃跑并非易事,他们二人在里士满城内可以自由活动。但是整座城市防守极严,即使他们利用一切机会,看来也没什么可能性。
正在这进退两难之时,有人来找赛勒斯·史密斯。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忠实的仆人,名叫纳布乔多诺索尔,不过他更喜欢别人叫他“纳布”,只有这样,他才乐意答应。纳布是一位黑人,出生在工程师的领地,他的父母都是奴隶,但是赛勒斯·史密斯是位废奴主义者,所以早就解放了他们。纳布虽然获得自由,但是他也是一个不屈不挠的人,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主人。他爱他的主人,甚至愿意为主人牺牲生命。纳布三十岁年纪,性格沉静,为人温和。但他也是聪明敏捷之人,身体强壮,总是笑嘻嘻的。他心地善良,总是热心助人,大家都喜欢他。
工程师被俘虏时,纳布还在马萨诸塞州,他一听到主人被俘的消息,立刻动身来到里士满城门前。他巧施计谋,冒着生命危险,潜进了城里。他们主仆相见,兴奋的心情难以抑制。可是,就算纳布能进入城里,想要逃出去却是难上加难。要是能有一次特殊的机会,才能计划逃跑,可是这样的机会没有出现,就是找出这样的机会,也是不容易的事。
与此同时,格兰特将军的军队还在顽强作战。匹斯堡战役的胜利,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对里士满的进攻却还是没有结果,至于战俘何时才能释放,更是未知数。战俘生活,让猎奇的记者没有丁点儿有趣的事情可写,这让他根本待不下去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逃跑,不惜一切代价逃出里士满!他已经冒险尝试了好几次,都是因为一些障碍无法越过,最终没能成功,他也只好作罢。
里士满城还处于围困状态,而急于出逃的却不止那些战俘。同盟派中的某些人也是急于离开里士满,在北军的围攻下,里士满的军政府长官早已和李将军失去了联系。现在对于这些被围困者来说,最重要的是和援军取得联系,告知他们城内的情况,加快援军行动的速度。在这些着急的被围困者中间,有一个人名叫福斯特,为了出城,他想了个主意,就是乘热气球,越过包围,抵达李将军的司令部。他的长官同意采用这个办法,很快,一只氢气球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搭乘福斯特和他的五名同伴起程。在热气球的悬篮里,他们准备了一些食物,以备不时之需,此外,还有一些武器,以防降落时有人攻击。
气球定于3月18日夜间起航,当时的风力是中等强度的西北风,适于航行。气球的驾驶员和五名乘客计划在几个小时之内赶到李将军的阵营。可是,问题出在了这股西北风上,这风看上去并不是普通的微风,从18日当天,就可以判断,它正转化成飓风。果然,没多久,风暴随之而来,并有扩大的趋势。福斯特和同伴们可不想在飓风中冒生命危险,于是推迟了出发的时间,等风暴暂时平静后再出发。
已经充满气的气球,停放在里士满大广场上。人们在等待中焦急万分,可是3月18、19两日之后,风暴依然如故。这让人们担心,就别说出发,拴在地上的气球,被擦地而来的狂风席卷,恐怕连气球都难以保住。又过了一个晚上,到了3月20日白天,飓风来得更猛烈了,看来出发已是无望。
就在当天,水手彭克罗夫走在里士满的一条街上,他看上去年纪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黝黑的皮肤显示出了他强健的体魄。他的眼神很坚定,目光炯炯有神,态度却很随和。他年初来里士满经商,但是错过了围困前的出城机会,现在同样被困在了里士满城中。现在,他最大的想法,就是逃出城去。这位水手可是一个敢闯敢干的人,他来自北美,去过地球上所有的海域,经历了许多稀奇事。他还有一个同伴,是个十五岁的男孩,名叫哈伯特·布朗,来自新泽西州,是一位船长的儿子,可惜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现在是个孤儿。彭克罗夫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非常爱他。
水手在街上遇到了工程师赛勒斯·史密斯,对于这位工程师,他早已久仰大名。彭克罗夫也清楚,这位工程师和他一样,也是急于逃出城。因此,就在这一天,他们相遇,水手上前和工程师主动攀谈起来。水手的话直击要点,非常坦率。他问工程师:
“史密斯先生,里士满让您难以忍受了吧?”
工程师听见此话,定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时水手又补充说:
“您想逃出这里吗?”
“什么时候?”工程师反应迅速,脱口而出。虽然两人素未相识,但是工程师以锐利的目光判断出,水手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正派人。
“您是谁?”工程师问道,口气很生硬。
彭克罗夫简单地进行了自我介绍。
“您有什么好办法逃走吗?”工程师问道。
“广场上的那只气球,待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会被风暴吹走。它好像是在等我们似的!”
工程师一听便明白了,水手也不需多说,两人非常默契。他们一起来到了赛勒斯·史密斯的住所。水手把详细的计划说了一遍,其实计划本身很简单,就是驾驶热气球出逃。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毕竟猛烈的飓风令人感到可怕。以赛勒斯的聪明才智和勇气,驾驶这个气球没有问题。这也正是彭克罗夫找到他的原因,要是水手本人会驾驶气球,他恐怕早已经出发了。水手见的多了,这场风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他一定得带上哈伯特。
赛勒斯·史密斯听水手说他的计划时,眼里闪烁着光芒,只是未发一言。他知道,机会来了。这个计划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完全可行。等到夜里,躲过看守的人,找机会钻进悬篮,割断固定气球的绳子。当然,风险还是有的,如果被发现,就可能被打死。但是,也很可能会成功,这还要感谢这场风暴,要不是遇到风暴,气球早就出发了,那么他们苦苦等待的机会,也就不会出现。工程师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机会的人。
“我还得带上别人!”赛勒斯·史密斯对水手说。
“您准备带几个人呢?”水手问道。
“我的朋友斯普莱恩和仆人纳布。”
“那么您那边是三个人,加上我和哈伯特,一共五个。不过,气球得载六个人。”
“已经足够了。我们行动吧!”赛勒斯·史密斯说。
“好,那就晚上见!我们五个人分别到广场上,装作对气球很好奇的样子。”水手回答。
“好,今晚十点,但愿出发前风暴别停下来,老天保佑!”工程师说。
两人商量完,彭克罗夫就告别了工程师,回到了住所。哈伯特·布朗正焦急地等待他回来。哈伯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非常勇敢,他知道水手的计划,也知道水手去和工程师商量,他等得有些焦急。记者和纳布听到了这个计划,他们俩也不是退缩之人,都表示赞成。记者还惊讶于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计划,自己却没有想到。说到纳布,他一直跟着主人,主人去哪里,他都会跟随。很明了,今晚准备出发的这五个人,将置身于飓风之中,面对可怕的风暴和随之而来的生命危险,他们都无所畏惧。
风暴还在继续,飓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整个白天,这样的天气都令人感到害怕,福斯特和他的同伴们当然不会冒着生命的危险乘坐气球出发。工程师现在不担心风暴会突然停息,而是担心那只气球,被固定在地上,被风吹倒,要是它被飓风撕碎,那么这个计划也就随之泡汤了。工程师在广场上转悠了好几个小时,此时的广场几乎空无一人。他注视着这只气球。彭克罗夫双手插兜,偶尔打着哈欠,看着就像一个无所事事消磨时间的人。其实,水手的内心和工程师一样,担心气球被飓风撕碎,或者绳子被吹断,气球飞到空中。
夜晚终于来临了,黑夜格外阴沉,天空飘着雨夹雪,浓浓的雾气就像云朵一般,掠过地面,整座城市像是压在浓雾之下。如此猛烈的风暴,似乎让战斗双方处于休战状态,飓风产生的巨大声响,让大炮也甘愿保持沉默。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看守看管广场变得没有必要。一切的条件都非常有利于出逃,只是这阵阵狂风,不免让此次航行陷于未知的危险中。
“这该死的风!”风差点儿吹走彭克罗夫的帽子。他一边用手捂住帽子,一边自言自语:“但我们一定会战胜它的!”
时钟指向九点半,赛勒斯·史密斯和他的同伴们相机来到了广场。此时的广场,限于黑暗之中,瓦斯灯都被风吹灭了。这五个同伴在悬篮处会合,黑暗中,他们根本看不清彼此。当然也看不见气球,它已经完全被飓风吹倒在地。网绳系着一袋袋的重物,悬篮处有一根结实的网绳,一头穿过地面上砌着的铁环,一头固定悬篮。
这几个人一言不发,他们钻进了悬篮,彭克罗夫按照工程师的指挥,解开了一袋袋重物。他很快完成了这个任务,也来到了悬篮里。这时,气球只被一根缆绳拴住,就等赛勒斯·史密斯一声令下,就可以解开缆绳出发了。
就在此刻,一条狗跳进了悬篮,它是工程师的爱犬,名叫托普。原来托普挣断了拴着它的锁链,来追它的主人。赛勒斯·史密斯担心超重,他安抚着托普,想打发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