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日出的时候,“邓肯号”在这一带崇山峻岭的山峡中继续航行。在河的两岸,都是无边的茂密森林。人们在船上也可以看到,森林里生长的是茂盛的榉树、枫树、榛树……这些树木互相交错,混杂地生长在一起。森林里还会突然冒出一座座圆圆的、青葱翠绿的山岭。森林里野花散发出的清香,弥散在了河面上。远远眺望,还可以见到高高矗立着的布兰克纪念塔。不久,“邓肯号”又经过了圣尼古拉湾口,这个港湾,是由波根维尔取名做“法国人湾”。从海湾往远处望,还可以看见一大群的海豹和鲸鱼在游戏。这里的鲸鱼看起来非常庞大,从四海里之外,都可以眺望到它们喷来的高高水柱。最后,“邓肯号”又绕过了佛罗瓦德角,在这角上许多尖尖的残冰,在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在这海峡的对岸,也就是火地岛的上面,有一座两千米高的萨明多峰,在凌空矗立着。带子一样的云层,把这山峰的丛丛巉岩分开了,给人感觉像是一座座悬挂在天空的“空中岛屿”。在这佛罗瓦湾角上,美洲大陆的确是到了尽头。而人们常说的合恩角,只不过是在南纬56°的荒凉海域中,一大块耸立的岩石而已。
当“邓肯号”一绕过这岛的尖端,这里的海峡一下就变窄了。海峡的一边,是不伦瑞克半岛,但另一边,则是德索拉西翁岛。这德索拉西翁岛是一个很长的长形岛,有成千的小岛在两头环抱着。就如同落在一片鹅卵石滩上的一条大鲸鱼。学者们也奇怪,南美洲末端支离破碎的地貌,这和非洲、大洋洲还有印度的整齐清晰的尖端进行比较,可真是截然不同!这地貌的形状,很像伸入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的大土角,可能是当年曾有过一场天灾,把这一带地形捣得支离破烂。
“邓肯号”在离开这一片资源富饶的土地之后,接下来就面对连绵的海岸,海岸光秃秃的,看上去十分荒凉。海岸被许许多多支流啮成了月牙形。“邓肯号”就顺着这曲折的航道,转弯抹角地前进着。在这一带沿途的航行中,“邓肯号”也没出一点儿差错,大胆向前行,把喷出来的浓烟一股股排出,混杂在一片巉岩交融的海雾之中。
在这一带荒芜的海岸上,也有一些西班牙人的商船路过,在这些商船面前,“邓肯号”并没有减慢速度。当过了“塔马尔角”,海峡的道路方向变弯了,船在这里就有了旋转的余地了。它先是转过了著名的波罗群岛的陡峭海岸,然后沿着南岸方向航行。最后在进入海港,持续航行三十六个小时之后,船上的人们都看到,在德索拉西翁岛的最末端,皮拉尔角的巉岩忽然冒出。在“邓肯号”的前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此时的巴加内尔,挥动着手,在甲板上热情地欢呼着,那一副激动的神情,差点儿就要摔倒在地上。
从南纬37°出发
“邓肯号”在绕过皮拉尔角之后的第八天,继续在太平洋的海面上,开足马力全力航行着,就这样进入了塔尔卡瓦诺海湾。这是一个条件优越的港湾,长达十二海里、宽有九海里。海面上,万里无云,天气一片晴朗。绵延的安第斯山脉是这海岸的天然屏障,所以海上经常刮的是南风。此时,格里那凡爵士命令约翰·孟格尔船长,让“邓肯号”靠着美洲的济罗岛和西海岸上多如繁星的陆地边航行。在海面上,一些漂泊的物体,如一块破船板、一块稍微经过加工的小木料,还有一根断桅杆,都能给“邓肯号”上的人们,提供一些“不列颠尼亚号”沉没的线索。可是,令人失望的是,大家什么都没发现。没办法,“邓肯号”只能继续向前行驶,最后在塔尔卡瓦诺港口内停泊了。这时候,细细算来,“邓肯号”离开浓雾笼罩的克莱德湾,一共有四十二天了。
当“邓肯号”在岸边停泊的时候,格里那凡爵士就命令放出小艇,然后带上巴加内尔,一起划着船到了水栅面前,登上了陆地。当上了岸,我们这位可爱的地理学家,非常想利用这个机会,考验一下多年来刻苦练习西班牙语的成果。于是一看见土著人的时候,他就叽叽喳喳地主动开口。可是当地的土著人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语言。这令他惊讶不已,尴尬站在那里,喃喃自语着:“这是因为我的语调不对吗?”他越想越怀疑自己。
“快走吧,我们到海关那里去。”格里那凡爵士拉着他走了。
在海关处,那里的工作人员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比画告诉格里那凡爵士一行人,在康塞普西翁城,住着英国的领事;如果骑着马,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了。格里那凡爵士于是在当地找到了两匹快马,和巴加内尔一起很快到了康塞普西翁城。那城市面积很大,原来是皮萨尔兄弟勇敢的同伴——冒险家瓦第维亚所建造的。
这城市曾经繁华昌盛,但现在举目萧条。这是因为经常被土著人劫掠袭击,在1819年的时候,又突然有一场大火,焚烧了城市无数的屋宇,就是连边缘的城墙,都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这城市现在的居民,只不过八千人而已。它的重要地位已经被塔尔瓦诺港所取代。这城市的满目疮痍,可真是令人无精打采的,丝毫没有任何生机出现。在家家户户的阳台上,传出的是曼陀林乐器奏出的乐曲,软绵绵的歌声,从垂着的窗帘里飘出。看来,在昔日这个曾属于男人们的古城——康塞普西翁,现在变成了一座只有妇孺居住的村落。昔日繁华的商贸不再存在,布满在街上的,是遍地的荒草。
好奇的巴加内尔,在一旁老是向格里那凡爵士问个不停。这可爱的学者就想知道城市萧条的种种原因。但格里那凡爵士却无心去钻研,对他的提问全然不顾。片刻工夫都不耽搁,爵士急忙赶到了英国领事彭托克的府邸。领事彭托克很有礼貌地接待了这两位客人。当一听说是为了援救格兰特船长而来的,就答应负责在这一带海域展开调查。
这领事还很诚恳地告诉他们,对于“不列颠尼亚号”三桅船,无论是在智利,还是在阿罗加尼亚海岸的37°线附近出事情,真的没听说。在他和其他国家领事馆的交往中,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于该船遇难的消息或者报告。
格里那凡爵士只能回去。当他回到塔尔卡瓦诺之后,仍然不气馁,不惜钱财、不畏辛苦,派人四处查询探访,利用各种渠道去打听这些消息。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格里那凡爵士只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不列颠尼亚号”在这海域,没有任何出没的痕迹。
格里那凡爵士回到“邓肯号”上,把没有任何发现的情况告诉船上的同伴们时,格兰特姐弟俩伤心不已。这时候,“邓肯号”在驶进塔尔卡瓦诺港时,已经是第六天了。大伙儿此时都聚集在楼舱里,对着这消息无可奈何。海伦夫人则用自己的怜爱,而不是语言来安慰可怜的格兰特姐弟。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宽慰了。只有雅克·巴加内尔又把那三张信拿出来,专心致志地在上面仔细钻研,仿佛是想在里面探出一丝秘密。他就这样反复钻研,足足有一个小时之久。这时候,他听到格里那凡爵士在说:
“我尊敬的巴加内尔先生,你可以用自己的才学分析一下,我们对这封信的理解是否有错误呀?是不是我们对这些残缺字句的理解,是很不符合逻辑。”
巴加内尔仍然没做任何回答,继续拿着信思考着。
“我一直疑问,是否对出事地点的判断都错误了!”格里那凡爵士又说道,“但是,‘巴塔戈尼亚’这几个字不是明显摆在那里吗?即使再笨的人,也能一眼看得出呀!”
巴加内尔依旧不动声色。
“对了,还有indi这个词,明显是印第安人的意思嘛,这证明我们的判断也没错呀!”格里那凡爵士又补充道。
“是的,绝对没错!”麦克那布斯少校附和着说。
“现在,这一切不是明摆着吗?信上的一切就是告诉我们,这些发生海难的船员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知道自己要成为野蛮印第安人的俘虏。”
“亲爱的爵士,请原谅我打扰一下,”巴加内尔终于开口了,“你的分析和判断,我觉得都正确。但唯独只有最后这一点觉得不符逻辑。”
“那先生,您是怎么看呢?”海伦夫人急切地问。其他人也统统把目光一起聚集在这地理学家的身上。
“哦,我的意思是,从这三封信来看,格兰特船长在写的时候,已经成为印第安人的俘虏了,”巴加内尔特意强调这一点,“并且,我必须要补充一句,在这一点,信中已说得一清二楚,令我们无法怀疑。”
“尊敬的先生,您解释得再清楚些,好吗?”格兰特小姐急切地说。
“我亲爱的格兰特小姐,这一切很容易理解。我觉得,在信上的空白之处,不应该理解为‘将被俘于’;而是理解为‘已被俘于’。这样一来,真相不是大白了吗?”
“这绝对不可能!”格里那凡爵士大声反驳。
“我尊敬的朋友,不可能,怎么不可能呢?”巴加内尔微笑着问。
“我认为,漂流瓶一定是在船触礁的时候,才会扔进海里面的。所以,这信上的纬度,应该是指船出事的地点。”
“你的分析是站不住脚跟的!”巴加内尔先生大声反驳道,“我就搞不清楚,这些遇难的船员,其实可以在被印第安人掳去内陆之后,想方设法丢下一个瓶子,让外面的人们知道他们被囚禁的地点。”
“我亲爱的巴加内尔,这一切很容易解释!如果要把瓶子扔进海里面,必须要有海才行呀!”
“假如没有海,他们难道不能扔进河流里面吗?”巴加内尔反驳道。
这时,在场的人们都沉默不语了,都感觉巴加内尔说的虽然出乎意料,但是一切又合情合理。巴加内尔看着大家眼内闪烁的激动光芒,就知道一个新的希望又重新燃起。海伦夫人首先打破了沉默,说道:
“这不失为一个绝妙的主意。”地理学家高兴地重复着。
“那,先生,你的意思是……”格里那凡爵士接着问。
“我的意思是,先测定好南纬37°线和美洲海岸的切入点,之后,就应该顺着这37°线的方向,继续向内地的纵深之处寻找。我们一定要注意,寻找的时候不能偏离半度,一直找到另一边的大西洋海岸。可能,我们沿着37°线的方向走,就能找到了‘不列颠尼亚号’船员的所在之处。”
“希望非常渺茫!”少校接着说。
“即使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巴加内尔大声辩驳着,“假如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漂流瓶的确是从某一条河流流入了大海。这样我们一定能发现被俘虏海员的线索。朋友们,你们再仔细看一看这一地带的地图一定会相信,我的判断是有道理的。”
巴加内尔一边说,一边把一张有阿根廷和智利的地图摊放在桌子上。
“大家看看,”巴加内尔说道,“在地图上,我们可以进行一次横穿南美洲大陆的旅行。我们可以先越过这狭长的智利,然后越过在安第斯山脉一带的高地岩,最后走到南美洲大草原去。在这一带,有很多大江大川和大河。看,这里是著名的内格罗河,这里是科罗拉多河,这里是这两条河的众多支流。它们都位于南纬37°上,很有可能漂流瓶从这里经过,到达海洋。这一些地方,可能在一处土著人住的部落里,或者一个印第安人的屋子里,或者不为人知的河岸边,或者某个山坳坳里,我们所要寻找的朋友就在里面。这些朋友正在希望上帝派使者来援救他们。我们难道能做出令他们失望的事情吗?朋友们,你们再说说看,是否赞成沿着我在地图上画出的直线,攀越这一地带呢?即使我的判断最终结果是错误的,但我觉得也不能放弃!所以,我们必须沿着37°的方向全力仔细寻找,不能错过一个点。”
巴加内尔的这番言论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大家听着都很受感染,纷纷站起来和他握手,表示赞同。
“对,先生,我的父亲在那里,绝对没错!”小罗伯特大声呐喊着,用贪婪的眼神死劲瞧着地图。
“我亲爱的孩子,你父亲是在那里,我们一定会竭力帮你寻找。”格里那凡爵士说道,“我完全相信,尊敬的巴加内尔先生判断是完全正确的,这一点不用质疑。现在,我们需要的工作就是沿着他画定的路线,毫不犹豫地去寻找。格兰特船长可能是落入了土著人的大部落里,或者落在了土著人的小部落里。如果在小部落中,我们可以立即援救出来;如果在大部落里,事情可能麻烦一些,但也不用去害怕。我们先去探清里面的情况,人手不够就到东海岸,重新回到船上,在附近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招些人手帮助,然后由麦克那布斯少校组织训练,这样完全可以对付阿根廷境内所有的土著人了!”
“你的提议非常好,亲爱的阁下,那我们就按你说的去做。”约翰·孟格尔船长说道,“另外,我再补充一句,这次横穿美洲的旅行,其实能够确保安全的。”
“不但非常安全,而且还不会疲劳!”巴加内尔先生继续说道,“要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没有我们完整的装备,也没有我们仁慈的事业为行动的动力,但他们都能成功横穿过南美洲大陆了!在1872年,一个名叫维拉摩的人,曾经从卡门直走到了高低岩;还有1806年,一个智利人,也就是康塞普西翁的著名法官堂路易,在安杜谷出发。他先是翻越过安第斯山脉,在连续走了四十天后,来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除此之外,著名的多比尼先生、卡西亚上校,我可敬的同事穆西博士,都已经踏遍了这个地区。他们旅行的目的是科学研究,而我们受着上帝的旨意,去干援救他人光荣的事业,不应该大胆去行动吗?”
“尊敬的先生,”玛丽·格兰特小姐深受感动,声音发颤地说道,“您的侠义心肠,还有不畏艰险的勇敢精神,实在叫我们不知如何回报!”
“亲爱的小姐,你说‘艰险’!”巴加内尔大声嚷道,“哪里有什么‘艰险’!危险!”
“先生,反正我没说过!”罗伯特·格兰特坚定地说。此时他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握着拳头,一副意志坚定的模样。
“哼!”巴加内尔也坚定地说,“哪里会有危险,其实我们就是去一次旅行而已!而且这路程也不长,仅仅三百五十一里的路程!现在我们走的是直线,经过的纬度其实和北半球的西班牙、西西里岛,还有希腊这一些地区的纬度相同。所以气候环境也不会相差很大。我们这一趟旅行,最多只花一个月,因此也只相当于一次散步!”
“尊敬的巴加内尔先生,”海伦夫人说道,“我想问您,您认为我们要营救的船员们,落入到印第安人的手里,还会有生存的希望吗?”
“尊敬的夫人,那还用说吗?其实,印第安人根本不是什么吃人的民族!我敢肯定地说,绝对不是!想起我在地理学会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法国人,叫做季纳尔先生,曾经被住在大草原的印第安人掳去足足三年。在这三年内,他受尽了各种苦难,但都能忍受下来了,最终成功回到了祖国!他自己都说,南美洲的印第安人极其爱护他,如同爱护一头值钱的牲畜一样。这是因为他们深知欧洲的价值,所以把欧洲人当做有用的动物来保护!”
“嗯,既然如此,现在我们不应该有片刻的犹豫了!”格里那凡爵士说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应该立即出发。可是,我们应该如何走呢?”
“要走,自然要选择一条便捷又好走的路,”巴加内尔说道,“我们先从山势不高的山路,然后到达安第斯山脉东麓的小山坡,从那里最后能到达大草原。从地图上可以看到,这一路线,没有崎岖的山路。我们在那里行走,就如同逛大花园一样。”
“还是仔细看看地图吧!”麦克那布斯少校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