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团队里的人要是不肯跟我一起转过来,怎么办呢?”安安还是淡淡的语气,但心里是扑腾扑腾直跳——刘老师在抢线!在抢兄弟部门的团队,在挖墙脚!
当一夜辗转反侧的路安安拉开窗帘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不是夏季的朝阳,而是满眼的沥沥细雨。
昨夜,打来电话的寰宇是道歉的,却劈面迎来路安安一通发作,只好悻悻挂机。
待到安安想给卓诚打电话过去解释,对方已经关机。
早上,当路安安再次按下那个整宿不知道拨了多少遍的号码,听筒里终于传来接通的声音。
“安安……”可以听出卓诚的声音里透出疲倦,看来也是一夜未眠,周围的背景声相当嘈杂——估计正在上班的路上。
路安安有点哽咽,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抹一下眼角正要说话,手机听筒里传来“滴滴”的声音,紧接着——自动关机,手机没电了!
安安连忙从枕边掏出备用电池换上——还是没有电!
天啊,路安安觉得自己快疯了。她突然想起,几天的广州之行,接打过无数电话的自己,已经把所有备用电池打光,而且……自己居然还没有充电!
“Shit!”一向以淑女和“慎独”自我节制的路安安,终于怒不可遏地破口骂出一句。
路安安跳下床,飞快地拉开昨夜没有打开的行李,不顾一切地在杂七杂八的物件中疯狂翻找着充电器。
终于,在房间里四处铺满各样私人物品、宣传材料、学习笔记、产品样品……之后,路安安在箱子的最底部掏出了那个救命的物件。
眼瞅着液晶面板上那不紧不慢进展的充电提示,路安安额头冒汗,默默祈祷:快点、再快点!她发誓这个月只要业绩还算稳定,就一定要买一个最好的手机——永远不会断线的手机!
终于,手机电量提示她可以使用了——尽管电量很少,估计只够打一两个电话。
路安安迫不及待地开了机。正待拔出充电器,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谁,稍等一下……”路安安以为是邻屋女孩儿有事,于是一边翻查刚才的通话记录,一边打开门,“我先打个……”
猛抬头,只见眼前是卓诚满是倦意的脸。
“你!”
“你……”
“傻瓜……”卓诚边说边把路安安拉在怀里,任凭路安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弄湿了他崭新的衬衫。
“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卓诚小声在安安耳边絮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陪你一整天!”
“哼,骗鬼呢,”路安安娇嗔,“你整天那么忙……”
“再忙今天我也不去了!”卓诚的口气斩钉截铁,可以看出他确实下了决心,“就怕你……”
“你不去,我也行!”路安安是个不甘落下风的人。
“那我们把手机都关掉吧!”
“好!”
然而,当路安安的手指刚刚摸上关机的按键,一阵“今天你努力了吗?今天你突破了吗……”便再次冲击着两人的耳膜。低头看看来电显示,是刘老师的号码。
“中心其他人的电话都可以不接,但是刘老师……”路安安抬头看看卓诚,有点无奈,“我就接个刘老师的电话,然后关机,好吧?”
“好吧,”他放开路安安,转身自顾收拾着凌乱的房间。
“安安啊,”刘老师的声音充满亲和力,“睡得怎么样啊?我今天可是睡了懒觉啊!”
“哦,还行吧,”路安安边说边迅速看一眼手机电量提示,担心又突然关机,“我也是刚起。”
“安安,昨天呢是大家刚回北京,回来得又晚,没法召集,”刘老师话语里流露出抱歉,但分明是在为安安考虑,“对于团队成员的士气,今天正是鼓劲加油的时候。这股劲头不能泄,一泄,效果就打折了!”
“嗯……”路安安开始预感到今天自己的休息计划要泡汤了,“必须得今天吗?”
“对!”刘老师少有这样斩钉截铁的时候,“至少咱们几个要先碰面沟通一下。”
路安安不知道刘老师的“咱们几个”指的都是谁,但是听那口气,无疑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团队成员。看来,刘老师真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路安安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刘老师之外的独立团队,却在不断地接受对方的指导甚至很多直接的帮助……
想到此,安安实在没法硬起心肠拒绝刘老师的好意——毕竟,她不但敬重刘老师,而且在天润事业上也受了她不小的恩惠。
“卓诚,我……”
“你去吧,”卓诚一边幽幽地说着,一边收起了地上最后一件散乱的物品,“我送你。”
安安撑着伞,心里仿佛压着一个千斤顶,在面无表情的卓诚身边默默走着,从宿舍到街口短短二百米的路,仿佛跨越了一万光年。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安安紧紧挎着卓诚的胳膊。
“卓诚……”路安安在路边停住脚步,抬头望着卓诚的眼睛。卓诚低头看着路安安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瞬间弥漫着无限柔情,也许这就是心痛……
“要不……”安安看着卓诚的眼睛,“你跟我一起去中心吧!”
卓诚的眼瞳深处刚刚燃起的亮光瞬间消失了。
“算了,去了我也听不懂,”他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师傅预先付了钱,“你去吧,我走了。”
雨伞被塞进路安安手中,她机械地听着车门关闭的声音,眼前车窗上流下的水幕遮蔽了整个世界。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泪水还是雨水,视线里卓诚的身影孤独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好,好啊,那太好了,下个月的大会就定在北京度假村吧,我们这边的领导人都能过去,没问题的,欢迎你带武汉大部队到北京来!预祝大会成功!”走进刘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她正站在办公桌后面,摆弄着电话线,满面春风地手持话筒,“殷总,您太客气了!北京见!”
四十多岁的女人,正是一个颇能迷惑人的年纪,电话那头的殷总虽然身在武汉,估计也已经心旌荡漾了。没有几个男人能学会拒绝女人,尤其是拒绝刘老师这样的女人,等到他们学会的时候,通常已经足够老了。
刘老师笑吟吟地挂了电话,看到安安拿着伞站在门口,伞尖的水正滴滴答答往下淌,马上招呼她:“哎,路主任,正等你呢!”
路安安笑着答应了一声,把伞放在门边,左右看看,问刘老师:“怎么他们还没来啊?”
刘老师招呼安安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自己也落了座,说:“我给他们通知晚半个小时到,有点事儿咱俩先沟通。”
哦!原来只有她跟她!记忆中,快两年的时间,路安安第二次跟刘老师单独见面。
刘老师坐在对面办公桌后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的安安。安安唇上抹的口红是这一季天润公司新出的桑梓红,略带紫色,衬着安安今天黑色的套裙,仿佛带露的丁香,清丽不俗。
“路主任,咱们长话短说。从广州回来的头件大事就是要落实实际工作,”刘老师久经沙场,说起话来是滴水不漏,而且轻易不带动眼角的神经末梢,以免牵动或滋生鱼尾纹,“上次兄弟部门的张老师到中心沟通的时候,咱们一起定的中心财务方案,你的部门落实得怎么样了?”
刘老师尽可能小心翼翼地绕开“要钱”这样的字眼,毕竟,这是一个正要解决的争议话题。因此她格外注意声音本身的效果,尽量少一些面部表情,以一种成熟而熨帖的声音发问。
这么冒着雨把自己从卓诚身边拉来,原来是为了说钱的事情……路安安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心情糟到了极点。
“您说的是那个一万块钱?”一向彬彬有礼的路安安实在没有心情再和刘老师绕弯子了,干脆把话挑明,“我也正要和您说呢!”
“哦?”路安安这一手显然让刘老师有点吃惊。
“我的部门这次去广州的一共十七个人,有十四个人的费用都是交在中心龙美主任手上的,”路安安边说边打开随身小包,拿出计算器按着,“部门最后临时加的几个人,像钱晓虎、崔晓民,还有邹墨语,他们的费用是给到您手上的,但是没有占到中心的配票名额。一共是……一万四千块!”
“他们都是刚刚每人出了三千五百元,如果现在再跟他们要钱,来分摊中心的费用,我实在有点张不开嘴,”路安安沉着地说,“至于说怎么向他们继续要钱,我还正想跟刘老师讨教讨教呢!”
“安安啊,”刘老师语重心长,“你说的是实际情况,我都知道,也理解,不过,团队不是哪一个人的,这已经产生的活动费用当然是要交的。”
刘老师有点后悔今天早早把路安安叫来了。任何讨价还价,如果到了动用计算器算小账的份上,那就已经是相当于打仗短兵相接、贴身肉搏了。对于刘老师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来说,和别人为几个小钱纠缠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挺难为情的事情。
“你也应该承认,”刘老师开始旁敲侧击,“大家这次出去的确是学习了,受益了!”
路安安由衷地点头——的确如此,这一点她不能否认。
“不过,这一码归一码,”刘老师话锋一转,语气加重起来,“去广州交的活动费用最终也是大家参加了,学习了,受益了,不能跟中心费用混为一谈。”
“您说得有道理,”路安安用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也理解中心的难处,所以……”
路安安的踌躇给刘老师带来了一丝希望:她原本也不相信一个小姑娘是她的对手。
“咱们委托的是这家旅游公司做的票务和宾馆预定吧!”路安安随手从包里拿出一份旅游公司的报价单,抬手向刘老师扬扬道,“碰巧我有个大学同学在那里的市场部当个小头目,当初您要是告诉我找他们公司,我一定能给您谈下一个低得多的折扣价!”
路安安把球踢了过去。一万元的中心费用其实在路安安看来已经出来了,她特意问过航空公司和旅行社,这次大会,费用应该是有不少剩余的,她用脚指头也能把这个账算清楚。
“是吗?真遗憾,早知道你有这门道,就委托你代办了……”刘老师一口洁白的牙齿一闪,对路安安宽厚地笑一下,“唉,安安啊,咱们关系再近,毕竟也是隔着团队啊!”
路安安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变得有些苍白,昨晚寰宇提出令自己不愿接受的成功法则、今早上卓诚失望的眼神、自己一夜未眠的精神状态……不过,这都不能让刘老师知道。路安安必须继续保持甜美的笑容,而且要坚决地保持着。
“呵呵,内外有别这个我懂,”路安安语气显得很轻松,“不管您怎么看我,我路安安一向是把您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
刘老师已经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个小姑娘说什么了,她也不能猜透路安安紧接着要说什么,于是明智地保持着沉默。
“正是因为内外有别,中心收活动费用之前许诺的多退少补的话,我在团队里可是一个字也没提啊——”路安安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神态多少有点夸张,迎来的是刘老师故作镇定的尴尬目光,“毕竟现在行情您也知道,何况我们住的地方也就是那个样子,我房间里都是四个人挤在一起的。我想男生那边的情况就更好不到哪里去了吧。”
刘老师没料到安安来了这一招,顿时怔住了,说不出话。
“要不,咱们也可以打电话直接去旅行社核实一下,”路安安操起电话,“用咱们中心的电话,他们不会对咱们自己人保守什么‘商业秘密’的。”
路安安刻意把“商业秘密”四个字着重吐出。刘老师面色一变,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换上了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打着哈哈道:“路主任,我真是没看错你,你的确是个搞经营管理的好手啊!”
刘老师知道,自己今天是遇到对手了。作为一个成熟的天润领导人,刘老师也不得不承认:路安安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才,在天润里像她这样素质高业务好的其实不是太多,可别叫她真的恼了,放跑了一条大鱼。
“刘老师过奖了,我也是以前因为工作关系,所以多少了解一些罢了。”安安讪讪地笑着,她开始后悔今天丢下卓诚、冒着雨跑到中心来了。卓诚失落的眼神在她眼前晃动,一缕忧伤弥漫上来,一浪一浪地拍在心上,“不过,以前是打工,不比现在咱们做事业。”路安安微笑着,但是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做什么事业——她甚至突然觉得,长期以来自己在自我欺骗!
“呵呵,安安啊,”刘老师赞许地看着安安,“依我看,你的原单位答应放你走,真是一大损失啊!”
“刘老师,还是要感谢您培养了我,”这是一句由衷的感激之言,但在这会儿出口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别扭,不过,路安安丝毫没有因此而放松话头,“要不……我这部门的一万块,就从这次广州活动费用里找平了就行了,您看呢?”
刘老师微笑地听着,未置可否,低头用兰花指不经意地掸一下她的新宝姿的时装,好像发现了小毛球一样,那带暗纹的金黄色面料,包裹着她丰润的身体,倒有几分庄严感。
路安安知道,这是最后的摊牌,尽管此时彼此脸上都一团和气,但两人是否谈崩也就是在这一时三刻。
平日里在中心有个原则,就是必须推崇你的领导人,而且要时时处处推崇。打个比方来说,有新人的时候,领导人坐着,你必须站着,随时表现出你对领导人的恭敬;如果必须是同时一起坐着的场合,必须请领导人坐在尊贵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是坚决不可以坐错的。路安安并没有搞个人崇拜的心,她总觉得应该是英雄不问出处。
“哦,你是这样想的啊……”刘老师喝了一口水,可以看出她在思索下文,毕竟两方的意见都已经明确:一方要收钱,另一方不愿意再多出——这已经不是如何求同存异,而是在考虑某一方是否应该让步的问题。
刘老师沉默着,她在等路安安的反应。在这样尴尬的局面下,谁先开口反而会更被动。
路安安不是没有办法想。尽管她现在手头现金周转确实不大灵光,不过她已经想到上月末她带出来的那根苗家造型的纯金大项链。实在不行,她可以去抵押这根金项链。她难以接受的,是这种明显不公正的分摊——如果刘老师坚持这么做,她绝不会屈服。
路安安现在已经把一切置之度外,她暗下决心:大不了不在这里干了,也不受她的胁迫,反正卓诚是不情愿她干天润。如果刘老师容不下她,她正好选择卓诚,卓诚会把她当宝贝一样。何必在这里求人?
一想到此,路安安的心中反而释然了,直视着刘老师的眼睛,脸上露出令刘老师感到莫名其妙的笑容。刘老师一时摸不着头脑,猛然间,她想起了刚才路安安手中挥动的报价单,记忆里她隐约看到那文字是“××旅行社”,可惜还没看清楚就被路安安收了回去。她开始担心,路安安会不会已经知道此次广州会议的盈余状况。
“如果真是那样……”刘老师的额头开始微微冒汗。她知道,赚会议费尽管已经是组会的潜规则,可毕竟是摆不上台面的事情。假设今天双方谈崩,再假设路安安不顾一切地把这些东西向整个中心公开,那么她——被尊为女神一样的刘老师,将会在人们心目中成为什么形象……
想到此,刘老师暗暗咬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