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会过程中,龙美又开始张罗着收钱了,说来广州前交的钱不够,每个人还要交五百元。路安安知道团队里有些人是借钱来的,她身上还有八百元现金,已经算是富人了。大家开始抱怨起来,本来计划好的钱,为什么忽然不够用?寰宇是本地人,倒是没有这个问题。迫于无奈,崔晓民找寰宇借了五百元,不过,这点小插曲丝毫影响不了崔晓民的创业激情——三天两夜的课程很快过去,崔晓民要到了八位主讲的卓越领袖名人的亲笔签名,爱不释手,到处给团队的人展示,使大家艳羡不已。他还抢机会与卓越领袖名人合影,让路安安帮他拍照。卓越领袖名人多是因为路安安的主持而认识了她,也乐意跟她团队的粉丝留影。崔晓民喜气洋洋地抱着两本笔记本和签名以及相片,满载而归。
终于回到北京了,大家拿着自己的行李,纷纷在机场话别。路安安团队出发的时候是十七个人,回来的时候却是十八个人——寰宇在北京有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处理,也跟着路安安一起回到了北京,而且,令安安没想到的是,寰宇决定加入安安的团队。
寰宇拦下一辆出租车,很体贴地把路安安的行李安置在后备箱。路安安缩在车子后座上,漫无目的又心事重重地“哗哗”翻动着笔记本,弄得纸张噼啪作响。出租车驶上机场高速,车内除了路安安翻动笔记本的声音和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之外,一片沉默……
路安安有心事是有缘由的。当高度紧张、高度兴奋的神经在北京相对凉爽的空气里松弛下来的时候,从飞机轰鸣着降落在首都机场跑道上那一刻起,路安安突然感觉到内心深处的一丝忐忑。这三天她只有今天上午跟卓诚通了一次电话,至于出发前跟卓诚打过电话没有,更是不记得了。手机上有十几个卓诚的未接电话!这些,在广州忙得晕头转向的路安安没有顾上,但是,现在她实在不知道卓诚会怎样迎接她。
夜深了,出租车已经驶上三元桥,华灯照亮空旷的路,路边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就像在黑暗的夜色里铺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天街。一瞬间,路安安的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感动:她觉得这条金光闪闪的路,恰恰是自己正在努力前行的天润事业——很久以来,路安安已经习惯于把很多感动与“天润”这两个字眼紧密结合在一起了,卓诚总笑称路安安这是在“没事找事”。
想到这一点,路安安突然很想给卓诚打个电话,分享一下此时的心情。然而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卓诚可能休息了,明天再说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安安,你有事情吗?我们先回我的住处取我的车,然后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坐坐,可以多谈谈,好吗?”寰宇回头温柔地问道,在广州做了几天配角,跑了几天龙套的寰宇终于开口了:“这几天光听课了,咱们也没有时间好好谈一下。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呢?”
安安有些犹豫,然后轻轻地说“好”。
寰宇到了住处,换了自己的车出来,前面刚巧就有一家安安常去K歌的量贩式KTV,团队的人也常在里面搞活动,是可以唱歌加吃饭的,寰宇也没多考虑,就把车停下了。雨下大了,许多人在街上奔跑。KTV里人不多,今天并不是周末,前台很快给他们订了一个包间,可以唱歌、吃饭。北京的量贩式KTV跟广州的大大不同,居然是老老实实唱歌而已,没有什么其他活动。安安到了前台,心里不安,说:“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都是小孩子来的多。”
寰宇说:“也好。”于是到一家京城流行的潮州菜馆。这家菜做得很好,卤水大肠、红烧鹅颈、明炉鲈鱼,原料都很新鲜,刀工到位。寰宇说好像回到了广州一样。
寰宇看着安安说:“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变。”安安笑着说:“不见得吧!”心想,自己在万人大会上,讲了那么多大道理,难道变化还不大吗?以前的安安哪里懂得这些所谓的人生定位和方向呢?以前是多么青春纯真啊!现在却是多么沧桑世故啊!
寰宇说,他毕业后到了广州不久,就想等安定了马上回上海来看安安,而且他也的确回了一次上海,知道那时候安安在读研究生,他到了安安的宿舍门口,看到安安一个人进了学校食堂,一个人吃饭,郁郁寡欢的样子。他没有让安安看到他,当晚就坐火车离开了。如果见了面又是分离,何苦再痛苦一次呢?他这样想。
他知道安安的家庭状况不是太好,家累重,用安安的玩笑话讲,安安是他们家破窑出好砖、唯一的读书人。他很想自己能赶快混得好些,那么将来帮助安安也就不是问题了。
寰宇记得安安有一次在学校里悄悄流泪,寰宇安慰她,问她怎么了,安安说父亲病了,很担心。那几天父亲老流鼻血,家人都吓坏了,幸而后来止住了。安安那天讲了很多父亲的事情,父亲为了养家,为了让安安和哥哥在上海这个大都市生存下去,曾经在厂里开了一个小小的修鞋店,下了班以后在厂里修鞋子加补锅。安安十二岁的时候,有次放学回家,帮爸爸收摊,推着修鞋的车,但豆蔻年华的少女是羞涩的,安安从店里到家里一路都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跟父亲说,生怕遇上厂里的同学。后来哥哥把安安好一顿骂,说她小小年纪怎么如此虚荣,害得父亲流下两行清泪。从此以后,母亲也主动不在安安的学校做烧开水的工作了,正式进了厂。
寰宇想,安安是个好姑娘,她应该过得好一些,他要努力去奋斗!可是,这一奋斗就是好多年,他开始奋斗了才知道,奋斗的脚步是永远也停不下来的,也许要这样奋斗一直到死。于是,他一直没找到令自己满意的机会来见安安。
安安默默地听着,起初显得很惊异,后来却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只是很苍白。她很突然地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寰宇那有疤痕的手。寰宇始终微偏着脸,不朝她看,好像看了她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似的。
安安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她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
寰宇说:“我出国留学一趟,镀了点金,没想到回国一看,国内******改流行钻石了,镀金的不值钱了。”
安安笑了一下,问:“你在北京是一个人吗?”
寰宇当然知道安安是问他有没有成家,毕竟分开这么多年了,如果这时候旁边有个小孩子叫他爸爸,也不是太意外的事情。
寰宇说:“不,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路安安眼睛睁大了,注意地听着。
“我是两个人,另一个人,”他顿了一顿,说,“就是你,你一直在我心里。从爱这个意义上说,我只爱你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一直都是。”
路安安红了脸,又忧又喜,喜的是寰宇对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忧的是她已经有了卓诚。另外,这话里的意思还有一层,寰宇应该也是谈过女朋友的,那些所谓“不是爱的意思上的”感情关系,比如,某些感情是因为性而产生的。到底是成年人了,也可以理解。
寰宇接着说道:“我这次从广州过来出差,也想多陪陪你,我现在基本是北京广州两头跑。广州我有家文化公司,搞演出、活动推广和展览展会之类的,还有一些广告和公关的业务。”
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想多听他讲一些。寰宇扭过脸看着窗外,说:“安安,你知道,广州那地方只讲钱,没别的。所以,我这些年,也就尽跟钱干了。”
他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又想着,她这些年应该不是很平静吧,以安安的今天来看,以安安的美丽和优秀来看,她是该有人保护和陪伴的,尽管寰宇知道安安是心高气傲、永不妥协的。
安安整顿饭都没什么胃口,她面前的杯盏和刚端上来的时候几乎一样,还没怎么动过。她缩回刚才握住寰宇的那只手,双手十指交叉缠在一起。寰宇知道,这是安安感到紧张和没有自信的时候的习惯表现。
还是别问她了,有些东西不用问也能知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知道与不知道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我毕业回到广州后的第一年母亲去世了,这给我打击很大。她临去世也没看到我成家立业,那时候我正被公司的干部子弟排挤出去,处于失业中。第二年我父亲也因悲伤过度,心脏病突发去世了。父亲以前做心脏搭桥手术时用的是国内的支架,国外的太贵了,买不起。如果当时用国外的支架,也许父亲的生命能够延长!我没有兄弟姐妹,长到二十多岁却成了孤儿。那个时候我想到了死。”寰宇的眼里泪水闪动。
路安安也悲从中来,又握住了寰宇的手,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安安的眉毛长得很长,这是父母长寿,得到父辈庇护的好面相,而寰宇则是双眉平直,眉梢却不够长,也许真是由命运之手在每个人的背后推动人生吧!
寰宇强忍着泪水,抓紧了安安的手,说道:“我自杀未遂。应该说是当我看到我手腕上的疤痕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你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记远比这疤痕要深,也许我还能再见到你,生命中原来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路安安感动地流下了泪水,寰宇的内心还是跟以前的纯真年代一样啊!
“于是我开始复习英语,准备出国,我无法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家,不然我担心我会第二次自杀,我担心我活不下去。我太孤单了,也太没有用了。我想,我是一个庸鄙的男人,我没有能力去爱你,我也没有能力让我的父母过上好日子,于是我下决心要强大起来!”
路安安出神地听着,眼神中充满了柔情和同情。
“努力了两年,终于有了奖学金,办好了去国外读书的手续。被你无意间踩死的蟑螂——那是学校宿舍的最牛钉子户,两年留学都陪着我。人生的意义实在是我们想出来安慰自己的!”
路安安怔了半天,说:“寰宇,看生活里积极的一面吧,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心冷的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寰宇终于有了微笑,说:“是的,你看我,说到过去总是咬牙切齿,耿耿于怀。我支持你做天润,天润带给人希望,而且有这么好的氛围,朋友又多,我太需要这种环境了。谢谢你,安安。”
谈着话,店里渐渐地热闹起来了,三三两两吃夜宵的顾客来了,寰宇和安安安静地吃饭,谈话,然后离开了。
寰宇的一番回忆,其实是天润事业里最难得的一场“我为什么做天润”的挖原动力的分享。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天润,至于怎么做就不是问题了。像寰宇这样如此有成功欲望的人,路安安毫不怀疑,即使不做天润,不做任何直销,他做任何行业都比没有强烈成功原动力的人要容易成功得多——当然,也并不是说,因为你苦过,因为你穷过,你就该成功——这两者还是不一样的。
他和她还是那么默契知心,但是现在,也仅仅是老朋友的默契和知心了,或者说是天润部门的上下级的志同道合,天润团队的上下级之间是不可以有感情纠葛和金钱纠葛的。
寰宇开车送安安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深夜的校园里显得静谧与温馨。寰宇背个书包,拖着路安安的行李箱,两人摸黑走向路安安租住的宿舍。有一瞬间,路安安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校园,那条寂静而温馨的小路,身边还是同样的那个人,以前他们常常这样一整天一整天地待在一起……
路安安不能再想了,她知道,夜色之中的感动有时候会给人带来可怕的误会——不管这个误会是美丽的还是痛苦的。她更知道,此时,卓诚正等待着她的消息……可是卓诚真的会在等她吗?
她踌躇了一刻,对寰宇确有不舍和怜惜,毕竟他现在是一个人在尘世间飘荡了,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于是问道:“寰宇,我这几天在广州一直思考ABC法则的问题,你怎么看?”
寰宇顿了一下,娓娓说道:“我觉得ABC法则是做直销的成败关键所在。我们做传统生意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突出自己的重要性,都希望做A的角色。但是在直销中恰恰相反,谁能够突出别人的重要性,谁能够做好B的角色,谁就容易取得成功。好比是A手中有把上方宝剑,保证是削铁如泥的,只要你让C相信那是上方宝剑,那一定是手起刀落,手到擒来。在这样的关系中,经过B的推销,A已处在一个理想的高度,对C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俗语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总是希望向上爬。这时,B甘愿自己作为一段楼梯,让C踏过去靠近A。由于B事先使足了推销的功夫,因此,A和C一经沟通就会水到渠成。”
安安笑了,她钦佩地瞟了寰宇一眼道:“没看出来,你悟性挺高的,哪像个刚入行不到三天的新人啊!”
寰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隔行不隔理啊!看,好比你这笔记本的四方轮廓就是成功的规则。”他把笔记本的四周比画了一下,然后右手五个指头张开,在笔记本扉页上比画着,“我的手指头显然是太长了,已经超过了这个笔记本方框的限制。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才能符合成功的条件?”
“换个本子?”路安安显然被对方说糊涂了,“总不能砍手,削足适履吧?”
“换本子等于更换了成功法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削足适履是最经济的成功办法,”寰宇叹口气把本子还给安安,“在我们没有那么多成功机会可选择的时候,这是唯一符合规则的方式。我们要适应规则,没有规则来适应我们!等到我们成功了……”
“为了成功,就这么不惜一切吗?”路安安抬头,向寰宇投去质疑的目光。在灯影里,眼前的他虽然依然还是那么帅气,但他的眼睛里却放射出狼一般的神情,令安安感到一丝陌生,“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这也许就是成功的代价吧,你不是想去迪拜吗?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寰宇微微摇摇头,眼神又恢复了温和与平静,“你心里知道我是为你好就行了,好好考虑一下吧。”
路安安心里乱极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寰宇突然会对自己说这些话。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攥在对方掌心里的手。当意识到那双宽厚的大手手心里正沁着汗的时候,寰宇的嘴唇已经差一点吻上了她的嘴唇。
“不,对不起……”路安安把头一偏,寰宇只吻上了她的头发,路安安感觉脸上热辣辣的,多亏是趁着夜色,否则对方一定能看到她满脸通红的窘态,“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对不起……”安安的话让寰宇有点语无伦次,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 “好了,安安,我不陪你上去了……我们迪拜见。”
望着寰宇匆匆逃离的背影,路安安摸着发烫的脸颊,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在大学校园里,那个趁着夜色给自己送花,然后又恋恋不舍逃走的小男生……
安安欠身提起行李箱,准备往楼上走,看到一个人正定定地站在那里——“卓诚!你怎么在这里?”
安安喊了一声,不知道他刚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卓诚看起来比安安还要尴尬,说:“ 你总不回电话……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安安看着他支吾着:“我,我在会场……”
安安正待向卓诚解释,偏偏电话响了,“今天你努力了吗?今天你突破了吗”的声浪在静夜里显得分外的震耳,来电显示正是寰宇打来的——估计是想向她解释什么吧。安安握着电话,不知所措地看着卓诚,不知道自己该接不该接,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仿佛要吵醒整个校园的人。
卓诚见安安的窘状,脸上满是失望,说:“你接电话吧,我走了。希望你们在迪拜愉快!”
路安安看着卓诚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