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词的魅力:基于古典诗词曲之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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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唐宋词欣赏举隅(3)

词为歌颂孙何的政绩而作,因此词的结尾部分难免有些应酬捧场的话,但从全词看,则主要是歌咏杭州的形胜和繁华。

词的上片,总写杭州的盛况。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起三句大意是:杭州位处东南,地形险要,风景优美,吴越国曾经以此为都城。自古以来这里就一片繁华。这三句,开门见山,紧扣题意,抓住杭州特点,从大处落笔,总叙杭州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繁华景象。“自古”二字,点出杭州的繁华不始于今日,而是由来已久,早已如此。据考证,杭州的确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远在四千多年以前,这里(杭州)就有人居住了。到春秋时代,它先属吴,后属越,是吴越争霸之地,秦代定名钱塘县,隋代改名杭州。到宋代,这里已发展成为国际性大都市之一,“通蕃互市,珠贝外国之物,颇充于中藏”(《宋史·地理志》)。柳永生活的时代,正是北宋王朝经济最为繁荣、文化十分发达的时代。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九对当时杭州的情况有这样一段记载:

自高庙(按:指宋高宗赵构)车驾自建康幸杭驻跸,几近二百余年,户口蕃息,近百万余家。杭城之外城,南西东北,各数十里,人烟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铺席骈盛,数日经行不尽,各可比外路一卅郡,足见杭城繁盛耳。

这里记的虽然是南宋时的情况,但据此也可推想北宋时杭州的繁华景象。

以上三句是总写,具有笼罩全篇的气势。下面是分写,具体描绘杭城的优美、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烟柳”,雾气笼罩着的柳树。“画桥”,饰有彩绘栏杆的桥。“风帘”,挡风的帘子。“翠幕”,绿色的帷幕。“参差”,高低、大小不齐的样子,这里用以形容房屋高低错落。这三句,分三层。第一句“烟柳画桥”写西湖的美景:湖上架着饰有彩绘栏杆的小桥,桥边栽着含烟惹雾的杨柳,两相辉映,景色如画。第二句“风帘翠幕”写富庶人家的陈设:门窗之上,挂着挡风的帘子和绿色的帷幕,装饰十分讲究,显示出一派富庶安祥的气氛。第三句“参差十万人家”合写城内住宅和居民之多:“十万人家”,并冠以“参差”二字,使人想见到人烟稠密,那高高低低、各式各样的建筑物仿佛就在眼前。

这三句由户外景(柳和桥)写到室内物(帘和幕),然后又把场景拉开,用“参差十万人家”总写一笔,从而把当时杭州的内景外观都生动而逼真地表现出来了。吴自牧《梦粱录》说:“柳永《咏钱塘》词曰:‘参差十万人家’。此元丰前语也。”据记载,北宋初期主、客户共为七万零五百三十七户(《太平寰宇记》),到北宋中期便增加到二十万零二千八百一十六户(《元丰九域志》),将近两倍。此词作于元丰(神宗年号)前七十年左右,说“十万人家”,可谓实录。

作者在描画出杭州市容的盛况之后,接着又把笔触伸向从城市东南流过的钱塘江: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高耸入云的树围绕着江堤的沙路,这是写江边;汹涌奔腾的江涛翻卷着如霜雪般的浪花,这是写江中;钱塘江就像一条天然的壕沟,一眼望去,广阔无垠,这句统写钱塘江。“天堑”,天然的沟,这里形容地势的险要。钱塘怒涛,为天下奇观。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诗人吟咏过它。在柳永之前,如唐代孟浩然《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云:“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宋昱(?—756)《樟亭观涛》云:“涛来势转雄,猎猎驾长风。雷电云霓里,山飞霜雪中。”宋初的潘阆则有“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酒泉子》)之句。在柳永之后,周密咏叹道:“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武林旧事》卷三《观潮》)柳永的描写,受到了前人的启迪,又影响了后来的周密。仅三个短句,就把钱塘江的雄伟壮阔及其全貌描绘得淋漓尽致,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作者写钱塘江的壮观,实际上还是为描写杭州城作衬托,于是接下去三句,笔锋陡然一转,由惊人心魄的钱塘怒潮又回到富丽繁华的街市上来: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市场上到处陈列着珍珠宝器,家家户户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像是在互相比豪华、摆阔气。这里词人采用夸张的手法,以点代面,三言两语,便将杭城的繁华面貌概括无遗,于此可以看出这个消费城市的特色。

杭州固然是富足、美丽的,但西湖作为杭州的一颗明珠,更加令人神往。因此,词由上片写杭州的繁华自然转入到下片对西湖美景的描绘。

先看换头三句: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重湖”,宋代西湖已分里湖和外湖,中间有白堤分隔,故称重湖。“叠”,重叠的山峰。“清嘉”,形容湖山的秀美。这一句总赞西湖风光之美:一线长堤把明镜似的湖面分为里外两重,而湖之四周又有重重叠叠的峰峦环绕。“清嘉”二字,是对山光水色作总的评价。二、三两句就湖山之景作进一步绘染:“三秋桂子”,是写桂花飘香时间之久(三秋,指阴历九月);“十里荷花”,写荷花种植面积之广。“三秋桂子”与“十里荷花”为工整对句,一写山上,与“叠”相应;一写湖上,与“重湖”相应。从程度上说,上句写浓香,下句写清香;从时间上看,上句写秋景,下句写夏景。

这三句写西湖景色,语言清丽,构思精巧,传为千古名句。下面由景及人,又是一层妙笔: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羌管”,即笛子。因出自羌地,故名。羌,我国古代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弄”,吹奏。“钓叟”,即渔翁。“莲娃”,采莲女。这几句说:晴天丽日,到处吹奏着悠扬的羌管;到了夜晚,采菱夜归的船上传出阵阵歌声。钓鱼的老翁,采莲的姑娘,个个笑声盈盈,快乐无比。以上通过劳动人民的游赏之乐,从侧面描写杭州的繁华和西湖风光的佳丽,并为下文对孙何的歌颂做了铺垫。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这是写孙何出游时的声势和雅兴。“千骑”,言其随从人员的众多。“高牙”,军前大旗,这里借指友人孙何。“千骑拥高牙”,一个“拥”字,足见声势之煊赫(前呼后拥)。“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是说孙何工作之余,或趁着酒兴听听音乐,或去西湖吟诗作赋,欣赏山水景色。不难看出,作者笔下的孙何,既有文才,又有武略,既有高人雅士之风,又有牧民勤政之举,完全不同于一般的俗吏。

最后二句,是祝愿之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异日”,他日。“图”,描画。“将”,语助词。“凤池”,凤凰池,中书省所在地,这里代指朝廷。两句大意说:日后把这杭城美好的景色描画下来,等到去朝廷任职的时候,好向同僚们夸耀一番。

最后五句,虽然是讨好孙何的话,未免有点落入俗套,但好处在于仍然不离词的描写中心,句中“箫鼓”、“烟霞”与杭州的繁华和湖山之美有一定的联系,末尾又以“图将好景”回应开头,收到了“首尾圆合”的艺术效果。

总起来看,这首词主要描写了11世纪时古杭州城的繁华景象和湖光山色之美,从这太平景象的描绘中,可以看出词人对孙何政绩的歌颂,特别是结尾一段的意思更为明显,但作者对孙何的赞扬,并未陷入一般无聊吹捧的旧套,而是通过他显赫的身份、浩大的排场以及儒雅的风度,烘托出杭城的美丽豪奢。从文学作品反映经济形态的角度看,这首词又为我们提供了北宋前期经济繁荣、生活安定的历史资料。据说,范镇(高级官僚)看到这首词,曾惭愧地说:“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耆卿词见之。”(《方舆胜览》)

从表现手法上看,这首词用了不少的对偶句式,采取有分有合、层层铺叙的手法,从不同的角度生动地展示了杭州秀丽的湖山、壮美的钱塘江和豪华的都市生活,尤其是对西湖的描绘,有声有色,有动有静,有景有人,相映成趣,如曲如画。最后归结到在杭州做官的孙何,歌颂了他的功绩,但仍然紧紧扣住主题,借辞夸美杭州山水。全词语言通俗,层次井然,结构严谨,在艺术上是相当成功的。

陈振孙《直斋书录题》赞美柳词“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此词足以当之。

关于这首词的创作缘起,一说非为孙何而作,详见徐凌云、龚德芳《柳永〈望海潮〉非为孙何而作》(《文学遗产》1983年第3期)一文。

天仙子

张先

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关于这首词的写作背景,作者在词前的短序(或称词题)中作了明确交待:“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他在嘉禾(当时的州名,今浙江嘉兴)任判官时(约在仁宗庆历元年,时年五十二岁),因为卧病,不去参加府会,于是写下了这首词。但从词的内容来看,主要是抒写伤春之情,与题注并不相干。因此黄昇《花庵词选》题作《春恨》。

词从听歌入笔:“《水调》数声持酒听。”“水调”,曲调名,相传为隋炀帝杨广所制,是唐宋时流行的曲调之一,其中有句云:“山河满目泪沾衣。”可见,曲调是哀怨悲凉的。“数声”,是刚听到的情况。“持酒听”,是说正在用酒解愁,又听此哀切之调,颇受感动,因而持杯凝神静听。由此看来,词人一边喝酒,一边听歌,目的在于消愁。结果如何呢?见看下边一句:

“午醉醒来愁未醒。”午饭时,因“愁”而用酒解之以至于醉,等到午醉都已醒了,然而“愁”却未醒。可见愁之深。为什么有如此深的忧愁呢?接下去四句点明其原因: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送春”这一设问句,表面上问的是春天,而实际上是在向自己的青春发问。因为春天一去,虽然不知“几时回”,但毕竟还有回归之日,而人的青春却一去再也不回还了。作者写这首词大约在五十二岁,人当迟暮之年,回首往事,老大无成,自然会产生无限的感慨,因以格外伤情于春的离去,所以在“送春”句之后接以“临晚镜,伤流景”。这是引用杜牧“自伤临晓镜,谁与惜流年”(《代吴兴妓春初寄薛军事》)的诗意,但改“晓镜”为“晚镜”,虽只一字之差,而情景就完全不一样了。杜牧诗给人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牡丹亭·惊食》)之感,而本词则给人以“发雪争出,朱颜早凋”(王安石《壬辰寒食》“巾发雪争出,镜颜朱早凋”)之感。“临晚镜,伤流景”,一个“伤”字,把作者临镜自照,发现自己青春已过,年华已逝,不免惆怅伤感的心情,全都吐露出来了。正因为如此,上片的最后一句才发出“往事后期空记省”的慨叹。“往事”,即过去的一切(但不能理解是什么);“记”是思念,此指“往事”而言;“省”是省悟、知晓的意思,这是指“后期”而言;“后期”是今后的相约和期许;“空”是白白的意思,既指“记”又指“省”。全句意思是说,往事不堪回首,思念回顾也无益;后事不堪设想,省悟知晓也无用,一切都只能徒然地保留在记忆中。在这样一种心境下,才使得词人“午醉醒来愁未醒”。“空记省”与“愁未醒”相应,写出了愁的原因和愁的实质。

上片集中写伤春之情,时间由午及暮。下片则由暮至夜,通过夜晚的景色把这种伤春自伤之情写得更深一层。

“沙上并禽池上暝”,写眼前所见:暮色朦胧,池边沙滩上鸟儿相并就宿。“并禽”,是成双成对的鸟,即指鸳鸯。并禽白天共游,夜晚共宿,生活得那样甜蜜悠闲,一点也不感到寂寞,它们是爱情和美满的象征,以此与自己的孤身独处相对,暗寓伤别之意,更加感人。“暝”,是暮色,交代了时间的推移。由上片的“午醉”到下片的“暝”,表明词人在庭园池畔已徘徊流连了大半天时间,惜春恋春之情可想而知。下接“云破月来花弄影”,历来传为名句。尤其是“影”写得好。据《苕溪渔隐丛话》引《古今诗话》载,当时人们曾送给张先一个雅号——“张三中”,“谓能道得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也”。子野却自我介绍说:“何不曰:‘张三影’?‘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压卷花影’,‘堕风絮无影’,吾得意句也。”(后两影,亦有人传为“浮萍断处见山影”、“隔墙送过秋千影”)可见,“张三影”的美称是他自己起的。《遁斋闲览》(引自宋·曾慥《类说》卷四十七)还记载了这样一段趣闻:郎中张子野因写曲词著名,尚书宋祁特意去拜访他,到门口先让人传话说:“尚书想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张先出来迎他,也开玩笑说:“得非(莫不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耶?”“红杏枝头春意闹”出自宋祁的《玉楼春》词,也是当时广为传诵的名句,宋祁因此获得了“红杏尚书”的称号。不过,就全词来看,特别是下半阕,并不怎么出色。“云破月来花弄影”,“影”字固然是好,但它的好处在于前面用了一个“弄”字,方能构成妙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这是极有见地的。通过一个“弄”字,就把春夜月下的“花”写得好像有知觉似的,使之人格化了,有了思想感情,可以动作。还必须注意的是,“云破月来花弄影”,一语三折,写出了三种连贯的动态:有云破才有月来,有月来才始见花之弄影。如果没有“破”和“来”字的协调、关照,也就不可能出现随风舞弄的花影婆娑。这一句,立意新颖,画面丰富多彩。寥寥七字,把天上的景物和地上的景物全部收揽于统一而完整的一幅画面之中,构成一种幽情寂寂的境界,更好地突出了整首词的格调。它看似写景,实是抒情。“云破月来”,连花也“弄影”自怜。“送春春去几时回”的伤春惜景之情不明言而自见了。

最后四句“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写词人赏月归来的情景。“遮灯”是词人进屋以后的动作。他为什么用重重帘幕严严密密地遮住灯呢?这是因为“风不定,人初静”,夜深风大,人声沉寂,他将要休息了。“初静”点明欲睡未睡,正在这时忽然想到“明日落红应满径”。“应”表明是估想之词,是由“风不定”而推想到的。今晚还可以看到“花弄影”,大风之后,明日所见到的,唯有“落红满径”,岂不令人更加伤感惆怅?词以“落红”作结,与上文“送春”相应,仍归到伤春上。读来情景宛然,蕴藉有味。

总观全词,作者所写的是“送春春去几时回”的“春”。临老伤春,便是这首词的主题思想。

这首词在写作技巧上有以下几点值得借鉴。

首先,从组织结构说,它具有层次清楚、脉络分明、前后呼应等特点。全词以“伤春”为主线,无论是写时间还是写景物,都紧紧围绕着它。从时间看,由午而暝,由暝而到深夜,并想到明日;从写景看,特别是下片对庭园池塘夜景的描绘,由并禽写到云,写到月,写到花影,写到帘幕,写到灯,写到风,直到人静。这样层层刻画,步步深入,把作者自伤和惆怅之情表现得既劲直激切,又含蓄深沉。

其次,在写景抒情方面,词的上片写伤春之情,下片写春夜之景,但情与景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从而增添了词的艺术魅力。

此外,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还可以看出作者在锻字炼句上的功夫,如“弄”字的妙用和“影”字的传神。在张先的词集中,除“云破月来花弄影”之外,大概还用过六次“影”字,“影”字给人一种朦胧的美,这也可以说是代表了张先词主要的风格特色。

破阵子

晏殊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这首词,黄昇《花庵词选》题作“春景”,而实际上是以暮春景色为背景,生动地描绘了采桑少女戏乐之情景,笔调轻快,画面生动。

上片写景物之美,有声,有色,有动,有静,写得十分传神,为人物出场作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