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雪域长歌:西藏1949—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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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润物有声(6)

一次,石继蓉刚从外面巡诊回来,一位藏民急匆匆地跑来,说自己的老婆被毒蛇咬了。那汉子嘴里不停念叨,大意是没得救了!“她肚子里可有我的孩子呀!”石继蓉背着药箱跟他到村里,只见那孕妇一脸惊恐地坐在地上,原来她上厕所时,突然被毒蛇咬了大腿,伤口处已红肿起来。石继蓉用止血带从伤口上结扎起来,迅速将周围的毒汁挤出,又毫不犹豫地用口去吸,直至毒汁去尽,再清洗伤口,消毒,上药。得救的孕妇感动得喃喃自语,用手摸着石继蓉的头发,然后双手合十祈祷。

很快,百姓们有什么病都来找石继蓉。就连藏民达旺家的一头母牛难产,他也找到工作组恳求石继蓉帮忙。给牛接生,石继蓉哪来的经验?但看着达旺充满信任的眼神,她无法拒绝,跟着他来到了牛棚,猜想着动物生理解剖与人体相似,大胆地为母牛助产接生。一头活蹦乱跳的小牛犊终于顺利出生了,达旺全家高兴得唱起歌来。

这位当时18岁的医务工作者,就这样在西藏高原上整整工作了三十七年。

1952年8月,在北京一所大医院工作的郭滨生志愿参加卫生部首批组建的“中央昌都地区民族卫生工作大队”(简称“医疗队”)。这个医疗队人数多,装备也较齐全,成员主要由南京、上海、江苏、广西、江西、四川各地助产学校及医学院的部分应届毕业生组成,并抽调了北京、上海、四川一些医疗卫生干部,共约一百余人,其特点是“三多”:年轻人多,女同志多,助产士多;年纪多为17至23岁。

1953年夏,郭滨生三人医疗小组赴康藏公路工地。当时,由昌都到拉萨的公路正在修筑中,医疗组设在海拔比怒江边还高的荒山峡谷里。每天都有藏民前来看病,换药。工程推进,医疗组随着“联合办事处”跟着前移。

1954年在江达宗办医院,医疗小组巡诊下乡常行走在藏东横断山脉的雪线,涉过无数冰冷刺骨的江河。途中经常一两天不见人烟,饿了吃口糌粑,渴了喝口凉水。突遇六月雪花纷飞,便找一块稍平坦的地方搭起简易帐篷,里面只能勉强容纳两个地铺,其余人睡在露天。帐篷内外寒气逼人,清晨被头结成冰凌。

巡诊一次路程很长,郭滨生虽挥鞭紧赶,前面马队的身影仍越来越小,自己的老马越走越慢。郭滨生下马,打算牵着马走“直线”,而老马却自行朝山坡上的小路绕走。眼看前方大队人马已快到山口拐弯处了,郭滨生心急如焚,硬牵着马走洼地抄近道。哪知刚走进去,马腿就陷入泥潭,郭滨生方才意识到这是块沼泽地,懊悔忘记了“老马识途”!郭滨生情急中,大声喊叫李干事。李干事跑马过来,只见沼泽上已只剩下大口喘气的马头及马鞍。二人面对险情,束手无策。此时,耳际响起自远而近的清脆铃铛声,几位赶着骡马的藏民走来。郭滨生迎上前去请求他们救救她的马。藏民商量一会,其中两人轻轻走到马面前,引导着马左右翻滚多次后,马就从沼泽里出来了。藏民将马牵到二人面前,郭滨生眼泪汪汪连声说:“吐接奇(谢谢)!吐接奇!”郭滨生转身再看这匹老马,它也是眼泪汪汪。郭滨生禁不住抱住马头哭了起来。他们把东西放在另一匹马上,轮流牵着这匹浑身湿淋淋的马。郭滨生回头望了一眼暮色苍茫的荒原,在迷蒙的夜色中,心里涌上的感情无法言说。藏东山区的村庄如北斗星般散落在山冈和山坳,医疗队步行走遍了每家每户,接种牛痘,送医送药,处理伤口。除了高原常见病外,还有不少麻风病人。有时,郭滨生在藏民房前会碰到藏獒气势汹汹地狂吠着扑来,因背着药箱躲闪不及,两次被咬破了裤腿。有近三个月的时间,郭滨生每天下午去草原附近的村落及牧场巡诊,和一些藏族妇女熟悉起来,开始她们称她“普姆门巴”(小姑娘医生),后来给她取了藏族名字“多吉知玛”

(意为金刚女神)。

秋日高原,山坡上江达宗卫生院的门前已是落叶满地。午后,一个瘦小清秀、短发蓬乱、穿着褴褛的孩子,怯生生地站在诊室门口,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郭滨生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原来她叫巴西,是女孩。经肺腹检查及看咽部均无异常发现。她说不清自己的病史,只说爸妈要干活,不能陪她来。郭滨生给她一些药,嘱咐她两天后再来复查,可是她没有来。等再次来时,她被检查出肝轻度肿大,化验血白细胞数偏低,淋巴细胞略高。给她服用四环素,叮嘱她常来测体温。可她又是几天不来,郭滨生惦记着她的病情,请翻译白登傍晚陪她去村里找巴西。

在一间光线阴暗、矮小破旧的土房内,巴西的母亲站在灶旁,铁锅里煮着元根之类的菜,墙角小凳上坐着个脏兮兮的两岁左右的小男孩,巴西的父亲默默地坐在灶前。郭滨生问:“巴西呢?”“上山放羊,去了两天了。家里的七八只羊主要由巴西放。”郭滨生大惊:“她前几天还发高烧,就是不烧,这么小的女孩怎么能在高山上过夜?”郭滨生回头看看这小小的房间,没床没铺盖,只在门后放有几块发黑的粗羊毛垫。白登悄悄对她说:“穷人家孩子都这样过,上山几天,只带一口袋糌粑。”郭滨生要白登再三叮嘱女孩的父母,巴西回来后一定到卫生院来!别再去放羊。

回来的路上,郭滨生突然意识到巴西可能得的是布氏杆菌病。那些天下午巴西来卫生院时都在发烧呀。巴西和羊有密切的接触史,而病羊是人类布氏杆菌病最危险的传染源。巴西化验血的结果和肝部出现轻度肿大都符合这种病的特点。

巴西再来时黑瘦多了,眼神带着迷茫,下午体温仍较高,说自己全身疼。她还只是个9岁的孩子,内地这么大的孩子有的还在妈妈怀里撒娇呢。征得巴西父母同意后,郭滨生留下她在卫生院诊室住了几天。郭滨生让巴西穿上自己的睡衣裤,帮她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还拿出自己的床单、枕头、被褥等给巴西用;按时给她服药,吃半流食。经过良好护理及规律地服用四环素后,巴西的病情明显好转。

一周后,巴西带药回家时,面色略有红润。两年多后,郭滨生离开江达那天,巴西和她妈妈都来了,巴西已长成了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她抢过郭滨生手里提的东西,一直送到公路边的邮车上。邮车开走了,扬起一阵沙尘,巴西还站在沙尘中向郭滨生拼命地挥手告别。

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个藏族群众跑来求助,吴景春医生等三人摸着黑,和藏民一路小跑赶到他家。谁知,藏民还请来了喇嘛,正在给产后出血的产妇念经。其实当时产妇的病症是“产后胎盘滞留”,并不难处理,只要在消毒的情况下,戴上手套轻轻剥离胎盘,再进行止血,就有把握抢救病人的生命。吴景春告诉产妇的家人诊断的情况和处理意见,哪知他们坚决不同意剥离手术,不管翻译怎么反复说明、争取,都没有用。听着喇嘛的念经声伴随着越来越微弱的产妇的呻吟声,吴景春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带着伤心、委屈回到医疗队驻地,忍不住放声大哭:“为什么见死不能救?为什么见死不能救?”这就是进藏后,白衣战士们常要直面的另一种痛苦。

吴景春明白,藏族群众千百年来形成了固有传统观念,他们没有接触过现代医学、现代科技,他们对现代医学的诊治将信将疑,只能相信喇嘛。在西藏,生孩子被认为是件污秽的事,一般孕妇只能在牛棚、猪圈或者帐篷里分娩,而且大多在冰凉的地面上,有条毯子就不错了。产妇自己用剪刀剪断脐带,用羊毛绳捆扎。这次经历,让吴景春坚定了在藏族百姓中间宣传卫生科普知识的决心。“我们边治疗,边宣传,渐渐地,群众也开始了解我们,接受我们了。”

那年拉萨正流行天花,大街上到处躺着满身满脸脓泡的天花病人。贫民区最集中的地方,多数人家里连个简陋的帐篷都没有,只有一些用粗织的牛毛布支起的围子,围子和几个简陋的帐篷内外,都躺满了病人。除了天花患者,还有性病患者,最常见的病是梅毒、淋病。高生玉到日喀则开展医疗工作时,每天早上7点钟上班,医院门口就有一二百人排队等着打针。人手不够,她常常要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

医疗队开出的药方见效很快,于是藏族群众的观念发生改变,从开始认定“喇嘛说他该升天,就该升天,不能治”到“解放军医生治得好病,还不要钱”,再到后来,连喇嘛也说:“到解放军的医院去看病吧!阿姆吉拉(医生),谢谢你们!人的头发虽多,但是可以数尽;可我们对你们的感激之情,是怎么也数不尽的!”这是藏族商人华德夫妇紧握着吴景春的手,用藏族人民特有的朴实语句道出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