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雪域长歌:西藏1949—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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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艰难挺进(5)

总有男兵想帮她分担些重量,她却总是不答应。快到山顶时,赵邦玲眼瞅着身边一匹老马滑倒后坠入深谷,倒吸一口冷气,不敢朝下看。她只觉得头上团团浮云在动,呼吸更加急促,整个胸肺好像被压成了一张薄片,脖子像是卡住什么东西。她干脆扯开外衣上所有的扣子,把身子弯成90度弓形。就在赵邦玲头越垂越低几乎要扑倒时,突然感到身上的背包动了一下,是那个一路和她开玩笑的男兵要帮她背背包。虽说已累得出不来声了,她还是费力地摇摇头。伴随着前面传来的一声“山顶快到了!同志们,加油啊!”赵邦玲和大伙儿似乎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山顶。那里空气更加稀薄,出奇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人们的脸。大家挤在一起以防被风刮倒,身上重重的背包这时倒起了点作用。坐“雪梯”滑下山时,那“小山包”终于从身上卸下来,垫在屁股底下当坐垫。

在进军行列中的女兵,没有一个是弱者,都是好样的。17岁的女兵章瑛由于饥饿,营养不良已极度虚弱,全身浮肿,她仍然坚持自己背着背包,不让别人帮助,拼尽所剩无几的气力跟着部队前进。赵邦玲在回忆录中写道:

有一天,走在我前面的章瑛姐姐有点异样,走着走着就开始有点踉跄,像把握不住重心似的。当休息哨声一响,她艰难地扶着树棍坐了下去。确切地说,是僵直地倒下去的。我赶紧上前一步搀扶她,看到她的脚肿得连鞋带都系不上,线袜绽开处露出的脚面皮肿胀透明得像要崩裂了似的,脚脖子肿得同小腿一般粗,膝关节肿得连弯曲都不行,身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她闭上眼睛,神情痛苦地用手紧紧地按着胃,嘴巴吃力地干咂着,一口口地咽着唾液。我禁不住眼眶湿润,心想要是现在能找到一点食物多好。我抬头向荒野望去,看到远处好像有点绿色,赶紧跑了过去,竟然看到几撮野韭菜,我立即采摘下来,欣喜地将其送到章瑛姐姐的手上。她用颤抖的手将这4救命的野韭菜急切地送到嘴里嚼着,嚼出让人心酸的响声……

出发哨吹响了,章瑛姐姐挣扎着要站起来,我搀着她,旁边两位男同志赶紧过来将她扶了起来,背上了她的背包搀扶着她朝前走。可是,她刚刚硬撑着迈了两步,立即瘫倒在地,剩下的几根韭菜还紧紧地攥在她的手中。这时章瑛姐姐胸部剧烈地、不规则地起伏着,她脸色花白、声音紧促、断断续续地说:“不、不要……我实在、实在太累、太饿了,让我,让我休息……休息……”声音逐渐微弱飘忽,已几近耳语,

话还未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两只手慢慢耷拉下来,野韭菜撒落在地,

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大家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在一个高坡上刨开结冰的冻土,垒起了一座没有名字、没有墓碑的新坟。

据1952年7月的一份部队报告记载,进军西藏两年,在高原执行任务,由于工作紧张,过度疲劳,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足,部队中患心脏病的情况已非常严重:五十三师1951年一般仅占1%—2%,1952年变为10%;—五七团某些连队达到15%,该团在矮拉山施工时,有的连队官兵脸肿的达数十人。

另一份1953年的报告记载,在亚东地区,1952年8月至1953年4月,一五四团在修建仓库时,曾有大批官兵因维生素B缺乏而患脚气病,脚趾溃疡,糜烂,多达五百余人,占全团的五分之一,死亡八人。患者症状一致表现为腿重无力,手足麻木,饮食不振,便秘,腿渐肿,动辄心跳、恶心呕吐,尿少……西藏军区卫生处张副处长把青稞粒在水中泡一周左右,待发芽再磨成浆,给战士们喝。用此方法后,情况逐渐改善。该报告还记载,对拉萨附近部队进行体检调查,发现心脏扩大的战士约占10%,劳动强度大的连队有的达到33%。高原感冒患者最多,上呼吸道感染多,其他如患大叶性肺炎、失眠、胃口不振、肠胃病、头昏痛、关节炎等病的也很多。在对随军的三百七十一名儿童检查中,二十九名有病,属于心脏方面问题的有二十三名,肺部有病的有五名,已死亡二十五名,死亡的儿童中心脏病占多数。女同志月经几乎均有改变,怀孕后流产的较多,新生产儿体重较轻,等等。

尽管这些报告在当时的条件下,统计数字可能会有误差,但没有人会再去追究这些细节,没有人会怀疑其可信度。这些报告中的每一个数字,都触目惊心;每一个百分比,都代表着一个团队、一个个体、一个故事、一种精神。在如此大规模、如此高海拔的长途跋涉中,经期、怀孕、流产、疾病、残疾……哪一种都可能导致终身不愈,相随一生。

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到底用什么精神在支撑着自己的身躯艰难挺进?

独立骑兵师进藏先遺连

人们发现,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李狄三早已对自己的遗物作了安排:茶缸留给一位班长,皮大衣送给一名战士,自己用了十多年的一支金星钢笔留给在河北老家的儿子;而写着“进藏工作总结”的日记本,则献给“伟大母亲一中国共产党”。曰记本里,还有一封写给上级党委的信,信上说:“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请党宽恕……”

西藏阿里地区改则县有个叫“日加”的地方,如今早已改名为“先遣乡”。当地的老百姓以此纪念1950年从新疆进藏的那一支一百三十八人的先遣连。

1950年5月2日,****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西北军区司令员彭德怀给中央的电报中说:“新藏间,横隔昆仑高原,均高六千四百米有余,进军阿里,想其艰难恐不亚于长征。”

西藏的藏北与新疆的南疆之间,被白雪皑皑、耸人云际的昆仑山隔断,号称“世外之谜”。如果把整个西藏喻为“世界屋脊”,那么阿里地区就堪称“世界屋脊的屋脊”。那里气候异常寒冷,交通异常闭塞。即便在今天,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的辖区内人口也仅有八万多,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之一,足见生存环境之恶劣。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蒙古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的六千余骑兵侵扰西藏,也曾由和田翻越昆仑山脉经过此间向拉萨进兵;而1720年清军入藏平叛后,策妄阿拉布坦军循来路败走,出发时六千余骑的大军,得以生还者仅五百余人。

面对这样一个神秘地区,谁也不了解那里的情况,除了千奇百怪的神话与传说之外,很难获得稍微可信的信息。骑兵师决定派一个先遣连进去,先摸清底细。他们挑选了一个很强的连队,副连长彭清云是全军有名的特等战斗英雄;又专门把骑兵师第一团的保卫股长李狄三抽出来,让他以团党委和团首长代表的身份率领先遣连进藏。李狄三是冀中人,1938年入党,1939年参加八路军,团党委对他的鉴定是:“对革命事业忠诚,勇敢,有克服一切困难的精神,工作细致稳重,尤其善于团结群众,有单独执行政策的能力。”

先遣连由汉、回、藏、蒙古、锡伯、维吾尔、哈萨克等七个民族的指战员组成,少数民族占了40%。这支一百三十八人的先遣连,在大漠中苦苦坚守二百七十天,奇迹般地支撑到后续部队到达,其间,相继有六十三人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牺牲……

1950年8月1日,李狄三率先遣连开进了昆仑山。当他们翻越海拔六千米以上的昆仑山口时,几乎每个人都因缺氧而头痛欲裂,呕吐不止,便用绳带紧紧地捆在头上,坚持行军。其间牺牲的九名年轻的战士被冻成硬冰,留在了昆仑山上,成为永恒的雕像!

十五天后,先遣连进入荒漠的藏北高原,驻扎在改则以北一个名为两水泉的地方。先遣连迅速派出两个侦察组分头出去搜寻,一去就是十几天,每次都因吃光了携带的干粮才返回。这样一次又一次,整整两个月,居然没见到一个藏民。终于,在10月中旬的一天,二排排长杨富成飞马回连报告:发现了人的足迹!李狄三立即骑马赶去,半路上遇到通信员小白报告说:副连长发现了三个不明身份的带枪人。李狄三估计,八成是普通藏民。他们对我们毫不了解,必然对解放军怀有疑惧之心,万一发生误会,很可能会造成不良后果。他催马飞驰,赶到时那三个藏民和副连长已经对峙半天了。

原来,藏民遇到侦察组,先是丢下牛羊往山上跑。副连长喊话,他们就停下观望。副连长捧着哈达向前走,他们就往山上退,又不肯离开原地。李狄三告诉大家:牛羊是牧民的命根子,他们对我们态度如何,取决于我们如何处理这些牛羊。他让翻译带上哈达,把牛羊给老乡们吆喝回去。藏民见遇见的战士并无恶意,这才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