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三娃份外的高兴,早早起床向娘嚷着要穿新衣服。新衣服买回来半个多月,娘不让穿,怕没到过年就弄脏了。娘乐呵呵把衣服从红木箱子里拿出来,抬手在三娃的屁股上拍了两下,惹的三娃哈哈直笑。丝绸面的黑棉袄,缎子面的的棉裤,那棉鞋是毡毛的,能防水又暖和,瓜皮小帽是丝绒做成,这身打扮让三娃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三娃也心里美滋滋的,过年就是好,能穿新衣服,还能吃好吃的。西厢房里炖好的那盆猪下货,早就让三娃盯上了,猪耳朵和猪舌头被三娃咬的面目全非。娘骂三娃是个懒馋虫,怕三娃把过年招待亲戚的大肘子偷吃了,让拴柱把篮子掉到房梁上。急的三娃直蹦高,让拴柱帮着够,拴柱不听话,自己拿木头杆子向下捅,杆子也被栓柱拿走,气的三娃爬到栓柱身上,任由他带着自己从西屋走到南屋。。
阿福和阿贵跑到家里找三娃玩,这兄弟俩也买了新衣服,蓝布做的褂子,黑色的疙瘩扣很显眼,裤子和鞋子没有换,棉裤上的洞倒是用蓝布补上了,兄弟俩倒是很配合,一个在左腿上有蓝布补丁,一个在右腿上有蓝布补丁,两人看到三娃的绸缎棉袄,禁不住用手去摸,阿福还用力的扯了一下,把三娃拉了个趔趄,不解的看着这两个哥哥。何柳林从正房里走出来,看到阿福和阿贵的衣服,眉头不禁皱了一下,问道:“福贵,你娘就给你俩买了一件褂子啊?这娘当的!”
阿福抢先说道:“叔,俺娘也买了一身新衣服,说您给的钱不够,只能给我和阿贵买一件褂子了。叔,您以后给我家钱再多一点。”
何柳林看着这两个侄子,气的脸都白了。
三娃在一边也搭腔说:“爹,以后多给俺大伯家些钱,让俺福哥和贵哥也穿新衣服。”
何柳林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儿子,心想,我咋不愿救济你大伯呢,只是你大伯就是个二流子根本不知道过日子,你给他多少钱都不够他抽大烟和赌钱,你那个大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点钱自己先吃了穿了,培养的两个儿子才十几岁就偷鸡摸狗的,而且还到处败坏我的名声,说我不照顾他家。想到这些,何柳林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有才探头探脑的跑了进来,有才是三娃小叔何柳森的儿子,今天有才也高兴,也穿上了新衣服,是三娃去年过年的那身棉布褂裤,今年长了身高穿不进去送给有才的,婶子当成过年衣服让有才穿上。
三娃让他们等着,自己跑进东厢房里,从杂货堆里找到了上次赶集他爹给他买的摔炮,一人一把分给了他们,四个人说说笑笑的走出大门,去大街上去摔摔炮去了。
何柳林在想,无论是过的好坏,还是人品的高低,血缘关系是变不了的,自己的哥哥弟弟毕竟都是亲兄弟。三娃是根独苗,未来若是遇到事情,最亲近的还是这些叔兄弟他们。想到这些,他决定过了春节后,把年前油坊里赊出去的账款收一收,给大哥家的房子重新盖一盖,和柳森一起劝劝这个大哥,不要再这样混下去了。
除夕,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四面响了起来,栓柱把大门上大红灯笼里的蜡烛一一点亮,乐呵呵的看着黑漆大门贴的春联,红纸黑字小碗这么大,可惜一个字也不认识,两扇门上的大字看的眼熟,拴柱抱着脑袋仔细的想了又想,记得去年春节时私塾李先生曾经说过这个字,对了是福气的福,栓柱大声的读了出来:“福气的福”,想到大伯家阿福也许和这个字一个名时,禁不住又哼了一声,觉得有点晦气。
年三十晚上还有几件大事要做,请灶王爷回家过年,腊月二十三小年灶王爷上天去给玉皇大帝汇报工作,今天又要回到人间保佑全家吃喝不愁一整年,权力如此之大,人们过年自然第一件事就是恭恭敬敬的祭灶,晚餐的第一碗水饺就是要供送到厨房里的灶王爷像前,并且染上三炷香,有的人家想的更加周到,还要把灶王爷的媳妇灶王奶奶一起供奉起来,并在挂像周边贴上对联:“上天言好事,下届保平安”,灶王爷自然是受用得起,年年如此已经习惯。第二件事则是请祖先,逝去的列祖列宗都要回家过年,接受一年来的供奉和子孙们的跪拜祭祀。
何柳林从家门口出来直接去大哥何柳木家中,按照村里的规矩,弟兄多人的家族中,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请祖先回家过年,父母健在的父母请,父母不在的由年龄最长的兄长负责。何家的祖先要被请到大哥家的,何柳林要去大哥家里给祖先祭拜,快到大门口的时候碰到了何柳森。
“二哥,年货都准备好了,今年准备的比往年都丰盛。”柳森说道。
“那就好,一年了让孩子和你媳妇也吃点好吃的,不够就让有才去家里拿”柳林应声道。
两人一起进了大哥的院子,天井里的桌子上摆着一香炉,三支刚刚点燃的香正冒着青色的烟气。他俩明白大哥已经把列祖列宗请了过来。推开门进屋,门当面疙疙瘩瘩的地面上放着一圆形蒲草编制的蒲团,破旧的八仙桌后面的格机板上供着拴柱送过来的祭品,一只炸鱼,一块豆腐,一块肉肘子,还有半碗的炸藕合,中间摆放的是用烧纸折成的牌位,上面用毛笔书写着:“何氏门中宗亲之神位”的字,牌位用两根高粱杆支撑,底座是大白面馒头搁在盘子里。格几板上面的后墙上悬挂着何氏的家谱图,从始祖开始一行行一列列的书写着逝去先人的名字。何柳林看到那块肉肘子,就知道大嫂割下了一大块留着,不禁皱了皱眉头,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面头顶着地磕了三个响头。何柳森也照此嗑了三个头起身。
“你俩在这里吃饭吧,也尝尝穷人的年饭!”何柳木端坐在炕沿上,边吧嗒着烟袋锅,边含讽带刺的言语。
“不了,大哥,我还要回去‘照厅’,明天早上再过来拜年。”何柳林和柳森边说着边从屋里走了出去。走出寨门口的时候碰到了嫂子。
“他大叔,在这里吃饭走吧,我还给三娃缝了个帽子呢,只是手拙还没弄好,过两天给三娃送过去。”阿福娘一脸的笑容,转过身来又对何柳森说:“手头紧,就没给有才做啊,你也别攀着。”
“谢谢大嫂了”柳林知道那二十吊钱和白面起作用了。
回到家里,让栓柱把早准备好的一捆谷子秸秆搬到胡同里,用火柴点燃,顿时整个胡同明亮起来,引得大街口的人都围了过来,这就是“照厅”,寓意着全年红红火火亮亮堂堂。
三娃高兴地围着燃烧的秸秆又蹦又跳的,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脸红的像个熟透的红苹果。何柳林看着儿子又想想自己小时候的光景,觉得这傻小子就是有福气。童年的时光无忧无虑,和别的孩子相比既不缺吃又不缺喝,过几年读书认字了,改掉傻乎乎的样子,再娶上个媳妇,何柳林夫妇就可以抱上胖孙子了,想到这些柳林情不自禁的乐呵出声来。
照完厅走进正屋里的时候,三娃娘已经把水饺从厨房端到桌子上面,并摆正了筷子和碗碟,三娃看到桌上的水饺,爬到椅子上面伸手抓起水饺就往嘴里送,娘一巴掌打在手上,并呵斥道:“小崽子,还没祭天地呢。”
三娃委屈又不明白的从椅子上爬了下来,立在一边不吱声。
”孩子懂个屁啊,说话小声点,别惊了天神”何柳林在一边虔诚的答道。
三娃娘从正屋的耳房里拿出叠好的一摞烧纸,跪在地面青砖上的棉布垫子地上磕了三个头,起身把一碗水饺汤洒在烧纸灰烬上,算作是让天地神先品尝。
“可以吃了,韭菜肉的,可香了。”娘回过头来对三娃说。然后又补充道“不能坐到椅子上吃,拿一碗去耳房吃吧。”
三娃随走随把整个的水饺塞进了嘴里,因为太烫,又把饺子吐到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