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农村过年显得更是重要。穷日子一年到头的过,省吃俭用紧紧巴巴的过日子,过年了,面子最重要。日子过得好与坏,要在走亲戚串友的交往中,展现给他们,脸上才有光,不但展示给亲朋好友,还要用祭供养给天地还有已经逝去的先人,祭品的好坏也体现了家庭的贫富。大伙都知道,天地先人能否看到吃到是其次的,倒是来串门的邻居亲戚的评价更重要。做为孔孟之乡的老家则愈加注重这几千年流传下的老奎成(规矩),似乎不这样做,心里就不得劲一般。
正屋的厅堂里,阳光透过窗户纸透进来,亮堂堂的。何柳林坐在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慢慢的品尝着紫砂壶里的茉莉花茶,紫砂壶是村里的保长去县里开会专门捎回来送给自己的,茉莉花茶经过细滑的紫砂泥浸泡,味道更加的醇香味浓,何柳林用嘴唇滋滋的品尝着,也品尝着财主般的生活,他记得乡里的有钱人家也是这样喝茶的,但是好像还不是太习惯,用大碗喝茶比较干脆痛快。
何柳林背着手从正屋走出,穿过大院的天井,走进南屋的厅堂,再从南屋的后门走过去进入附院的天井里。南屋既是大院的南屋也是附院的正屋。他又折回到大院的影壁墙跟,迈出大门,沿着胡同走向前街,大街上晒太阳的人不少,看到何柳林出来,都禁不住立起了身子,腰向下一踏行礼:“东家好”,何柳林摆了摆手继续把手背到身后,向村东头的大湾走去。
冬天的水湾里结下了厚厚的冰层,三娃和一群孩子在湾中央的冰面上打闹着,一不留神滑了个趔趄,差点趴到湾的冰上,正好让何柳林看到,他不禁皱了下眉头,呵斥道:“三娃子,别在那里闹了,掉下去冻死你个小王八羔子,抓紧回家!”三娃听到他爹的声音,抬起头看了看乌青的脸色,恋恋不舍得从冰面上爬到岸上的土路上,捧了一捧路边的沙土洒在已经湿透的棉鞋上面,斜着眼睛看到他爹的怒气,吓的一溜烟跑没了影。
土路沿着湾北边的垄脊延伸到田地里,像条弯曲的白蛇。何柳林背着手站到了自家的土地上,深情地望着脚下的黄土地,每到这时他的心里总是有种幸福的感觉。水湾东边的一百多亩田地都是他的家业,到田地里看一眼、转一圈是何柳林每天的工作之一,大冬天的时辰,上周下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一片白色覆盖住麦苗,田地里看上去白茫茫一片,但是他知道,过了年开了春,田地里就会生机萌动,绿色盎然。他似乎看到了饱满的麦穗,沉甸甸地冲着自己在笑。何柳林禁不住感叹,三十几年的辛苦总算没白费力,自己也成就了一番家业。
父母双亲死得早,十二岁的柳林就成了孤儿,比自己大8岁同父异母的哥哥何柳木,已成家立业,长兄如父,大哥应该照顾何柳林和九岁的弟弟柳森,然而何柳木却学会了吃喝嫖赌抽的恶习。只是没几年功夫就把父母剩下的那点家产折腾光了,兄弟三个无奈只得各奔生计,为了活下去十多岁的何柳林随着村里的大孩子到黄河东岸去拉纤,每天能赚两块干粮吃,粗壮的纤绳把肩膀都磨烂了,却被船主赶了出来。无奈的柳林只得去榨油的油坊里帮人拉磨,后来,聪明的何柳林看到河东的香油比自己村子里的便宜很多,建议东家让自己帮着卖油,于是开始推着香油回老家这边换粮食。再后来自己在村里建起一座简易油坊开始磨香油,柳林为人厚道又乐善好施,在周围十里八村很快出了名,赚了不少的银子。农村的人把土地当成宝贝,有了土地心里就踏实,比有银子都踏实,他攒了钱就开始买地,几十年的时间竟然攒了一百多亩土地。于是雇了栓柱做长工,栓柱是个勤快的孩子,常年帮着照料田地,自己也把这个长工当成了自家的亲戚一般。每到麦收和秋收的季节,雇上十几个短工收粮耕垦,自己也才过上了地主的日子。
哥哥何柳木却过得实在不咋地,年轻的时候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后来因为没有多少开销,前三项就已经戒得差不多了,但是赌和抽戒起来却很难,柳林只要救济些钱财他就会快活一两次,吃了上顿顾不上下顿的,后来柳林干脆不给钱,只给他家人和孩子吃的和穿的,避免他去挥霍。何柳木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何柳森比柳林小三岁,柳森要比柳木人品强得多,和何柳林关系更好一些,虽然没多少能耐,但是能吃苦种地,日子过得还可以,何柳林也经常拿银两去救济这个弟弟。
何柳林踱着步子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三娃在影壁墙后面撅着屁股刨着积雪,柳林爱怜的用手拍了下儿子的屁股,嘴里哼着小曲的向北屋走去。四十一岁才有的这根独苗苗,可谓是老来得子,看着别人家都五六个孩子,何柳林认为这就是命,毕竟老天有眼,让他还有个根。儿子一点都不象自己,整天傻乐乐的,脑子一根筋,这点像她妈,人善良老实,长大了估计要受欺负。何柳林想,一定要好好培养培养这个傻儿子,过了年就请邻村李家坪的老秀才到家里做私塾先生,连同大哥何柳木家的阿福、阿贵还有弟弟何柳森家的阿才,让他们和三娃一起读书识字。别看阿福、阿贵一个十二、一个十岁,鬼坏心眼一大堆,但是斗大的字一个人也不认,和七岁的三娃、六岁的阿才相比也没强多少。请私塾先生的费用自己就出了,估计大哥大嫂也不会说好,管他呢,对侄子们好,也算对得起死去的老爹了。
何柳林在厅堂里边想着边踱着步,冲着院子里的三娃叫了一声:“何孝先,进来。”
三娃诧异的抬了抬头,看了看他爹表情有些木讷。
何柳林笑呵呵的说:“三娃,你把你的大名给忘了啊!明年给你请先生读书,就要用这个大名了,我的傻儿子。”
三娃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继续刨积雪,在努力刨出个什么活的东东来。
何柳林看着儿子苦笑了一声,心里想,读了书也许会变机灵的。回头又叫了声栓柱,栓柱从后院的厢房里跑了过来。
“东家,有啥吩咐?”
“栓柱,你找个篮子,把西厢房的那块大肘子肉、炸的那条大鱼,还有白面馒头给你大伯那边送过去,提醒你大娘,这不是给她吃的,这是过年的祭品,供祖先用的,拿二十吊钱和半袋子白面过去,让她给阿福、阿贵过年买身新衣服。回来后再给你小叔送过去二十吊钱和半袋子白面过去。”
“前几天不是刚送过一些吗?听说我大伯又去赌钱了,把你上次你送给他的烟嘴也输进去了。”拴柱嘟囔着。
“快去吧,别嘟囔了,过年了,我不想听这些。”何柳林不耐烦的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