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愿得一心人:绝色红颜的诗情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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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3)

公元588年,北朝隋军顺利攻破建康,在宫苑后花园的一口枯井中,听到了陈后主的讨饶声。于是士兵用粗绳系一箩筐坠入井中,直到拉上来,赫然发现了箩筐中紧紧抱在一起的陈后主、张丽华、孔贵嫔三人。那一刻,士兵们哄然大笑,这笑声透过历史的烟尘一直绵延到今天。

“耽荒为长夜之饮,嬖宠同艳妻之孽”,“后主嗣业,实败于椒房”,张丽华最后在清溪旁被处斩,并落下了美色误国的骂名。而她曾全身心讨好依附的那个男人,当然还好好活着,因为“小国之君,入大国之朝,不失作归命侯”。

光阴如水,逝者如斯。玉树流光的后庭美景已不复在,绮丽婉转的《后庭花》曲也不复闻。然而,张丽华的干政乱政虽然惹人非议,但她那倾倒一时的美丽,仍是令人遐思不已,她所留下的风流韵事,直至今天,依然留存在秦淮河畔的桨声灯影中,见证着时光缝隙里一段比书面记载更为真实的岁月,一些比传说流言更为鲜活的红男绿女们。

一骑红尘妃子笑

她的美,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倾城倾国;她的幸福,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宠渥恩隆;她的笑,曾在大唐的天空荡漾,至今仍激发着人们的绮思丽想;她的存在,曾令“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也曾“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她就是杨玉环,一个位列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女人,一个据说美丽得能让花儿也羞于开放的女人。她的名字,千百年来家喻户晓,好似一个神话,引发了所有男人女人关于美和爱情的联想。

然而,她真的只是一个简单而幸运的女子,因为“天生丽质难自弃”才“一朝选在君王侧”吗?她和唐玄宗李隆基之间,又是否真的拥有一段像诗人白居易在《长恨歌》里写的那样感天动地的爱情,以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呢?翻开《全唐诗》,在众多诗人的诗句里,我们也许可以品读出一个更为接近真相的答案。

骊岫飞泉泛暖香,九龙呵护玉莲房。

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

-唐·李商隐《骊山有感·咏杨妃》

长生殿是杨贵妃和唐玄宗爱情故事里的标志性地点,可对于这个浪漫的名字,中唐诗人白居易和晚唐诗人李商隐却有着不同的解读。“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白居易的笔下,长生殿是杨李二人情话绵绵的地方,透着温馨浪漫的气息;李商隐却说,每当唐玄宗前往长生殿时,“不从金舆惟寿王”。

“寿王”即李瑁,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第十八子,由其爱妃武惠妃所生。而杨贵妃,在和唐玄宗开始那流传千古的爱情之前,曾经是寿王妃。

所以,杨玉环,这个于公元719年出生于蜀州的女子,其实只在十六岁之前才是真正的“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那时,她的名字可能并不是后世所知的杨玉环,而是叫杨芙蓉,抑或杨玉奴、杨玥儿,是家中最小的幺女,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兄长。在她十岁那年,父亲去世,不知为何她离开了蜀州,寄养在洛阳的叔父杨玄璬家中,而这也正是她今后命运的第一个转折。

公元735年,武惠妃在洛阳为寿王选妃,未满十七岁的她雀屏中选,成了寿王李瑁的妻子。此后五年,她和他度过了很长一段恩爱甜蜜的日子。如果,没有那次华清池的消暑之旅,她和他也许会岁月静好、直至白头吧,可惜那样的事件,是注定要发生的,是所有人都避不过的“在劫难逃”。

因为,心比天高的她其实并不满足于做王妃,而是希望更上一层楼、尽享荣华,所以不是在华清池也会在别的地方,她必然会将她的媚眼抛向他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唐玄宗。从后来她安然接受了他的父亲、她的公公,又和三个姐姐一起伺候唐玄宗等迹象看来,她可能真是这样的女子?

也许她不是,但这也并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因为唐玄宗是她丈夫的父亲,她是他的儿媳,所以不管在哪里,他们总是会碰面的。若在寻常人家,见了,爱了,也不过看一看、想一想而已,偏偏他还是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可以来安排后来的一切。

公元740年,在临潼骊山北麓的华清池边,唐玄宗李隆基被杨玉环的回眸一笑深深吸引。素来就喜爱美色的他,已经失去爱妃武惠妃的他,对清高素洁的梅妃已有些厌倦的他,不管出于哪个理由,都无法忘却她那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绽放的笑容。

尽管,这一年的他已五十六岁,却气势不减,霸气犹在。尽管,时年二十二岁的她是他的儿媳,两人存在着身份上的隔离,他还是依从内心那份占有她的强烈欲望,不管不顾地那样做了一切。

他以替母亲窦太后祈福为名下令让杨玉环出家,赐道号“太真”,入住宫中。接着,他先后赐魏来馨给儿子李瑁为侧妃,又将大臣韦柳青的女儿续为寿王妃。直到公元745年,六十一岁的他终于不再避忌,正式册封二十七岁的她为贵妃。

不顾伦理纲常,不顾世俗舆论,不顾后世评说,他精心安排了这一切,那时的他对她的迷恋想必确如排山倒海,让他无法自制。

然而,李隆基如意了,李瑁却尴尬了,难堪了,痛苦了。就像李商隐在诗中写的那样,他深夜难眠。

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唐·李商隐《龙池》

她是从何时开始接受他的呢?是那次在华清池旁,她也对他一见倾心?还是在高力士告知她上意的时候?是后来被他的千百般好融化?又或者这本是她的期盼,她的预谋?又或者她是被李瑁的软弱伤了心,被李隆基的荒谬灰了心,才从此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男人,一心一意切切实实地享受美貌给自己带来的富贵荣华?

杨玉环的心,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了解、有谁能看透呢?旁人能看到的只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不仅如此,他对她的宠爱已至巨细无遗的地步。虽碍于各种原因,他始终未正式册封她为皇后,但她的地位待遇完全与皇后无异。他赐予她家族的泼天富贵,她的父母亲人姊妹弟兄全都有了封号,势倾天下。

她每次乘马,都由高力士亲自执鞭。宫中专为她织锦刺绣的工匠多达七百多人,为她雕刻金玉宝器的也有数百人。

她善于击磬,他便特意令人以蓝田绿玉精琢为磬,并饰以金钿珠翠,珍贵无比。

她最爱吃荔枝,他便“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对此,诗人杜牧特意写了一首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两句诗至今仍广为流传,并令荔枝有了个别名“妃子笑”。每次荔枝送到,他便一边陪她品尝一边啜饮着一种宫廷御酒,这种来自四川的美酒,因着李白献给她的诗中有“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一句,而被命名为“露浓笑”。

总之,为了博得她的欢心,他简直挖空了心思。只要她高兴,他必然想方设法满足她。曾有两次,她因妒触怒了他而被赶回娘家,他却连一天也没挨过,当晚便宁愿违规打开安庆坊门把她接了回来。连她与安禄山有染一事他也容忍了下来,只因对她着实难以割舍-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人待己如此,还有何求?假如她之前爱他的威仪风采,那么定会更爱;假如她之前对他有着忌恨,那么心中的冰冷也定会被融化了吧。

只可惜,他不是普通男子,他是一代帝王。他的心若只有柔软没有坚硬,又怎会夺子所爱?他的爱只是给她无限的恩宠,却又怎会真的做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虽然她可以声声唤他三郎,终究也不可能唤来那种市井百姓人家的相濡以沫。

所以,她的心不可能简简单单,她的爱也不可能简简单单。他对她的宠爱,看上去是他恩赐的,是他情难自禁,其实何尝不是她使尽了浑身解数在苦心经营?

《旧唐书》里说,“太真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每倩盼承迎,动如上意”。如果说她的天赋特长恰好对应了他对艺术的酷爱是一种不谋而合,那么“倩盼承迎,动如上意”,自然不仅仅是她的天资聪慧,而是处处留心事事思量才能做到的。

太真知道,在他坐拥天下佳丽的后宫,想要宠冠一时也许并非难事。譬如在太真之前的武惠妃,曾经也是实际上的皇后,为了她他甚至处置了三个儿子,只为扶她的儿子李瑁为太子,可她去世后,他不是很快又有了梅妃吗?而早太真两年进宫的梅妃江采萍,那个清高素洁的女子何尝不是也曾备受宠爱,为了她的爱梅,他在宫中特意开辟了一片梅园,种植了上千株梅树,但现在,他有了太真,也不过是用一斛珍珠慰其寂寥罢了。

看透了这些,纵然她是毫无算计的女子,她又怎会、又怎敢完全交付自己的真心?

没有人知道,当他准许她的大姐、三姐、八姐随意出入禁宫,让她们和她一起侍奉他的时候,她是为这种杨氏四朵花垄断恩宠的方式得意呢,还是心冷如冰,愈加对他所谓的爱嗤之以鼻。

“平明大驾发行宫,万人歌舞涂路中。百官队仗避岐薛,杨氏诸姨车斗风。”诗人元稹在《连昌宫词》中如是描述了当时杨家的威风,晚唐诗人张祜也曾写诗讽刺四姐妹共侍唐玄宗的情形:“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峨眉朝至尊。”诗人只写了她姐妹的情态,却并没有一个诗人描述过她当时的心境。

这只因为,在许多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以胖为美、受尽宠爱的女人,一个妩媚温顺、不问政治的简单美人,一个在马嵬之变时被逼赐死也毫无怨言的令人感慨的美人。

实际上,最终能和曾经的公公缠绵的她,能保持帝王宠爱长达十数年的她,能让同样才色兼备的梅妃败下阵来的她,能默许“杨氏诸姨车斗风”的她,若非城府极深、工于心计,也必然聪慧隐忍、洞悉世情。

所以,当公元756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携杨玉环逃离至马嵬坡时,她面对他的“六军不发无奈何”,面对自己“宛转蛾眉马前死”的最后结局,除了沉默不语,还能说什么呢?

一切是意料中事,他,李隆基,去掉“唐玄宗”的称号便连普通男子也不及。一直以来,她若爱他,也能够猜到这结局;她若是利用他,也早已看透这结局。至于他对她的爱,从来都只属于一个被唤为“唐玄宗”的皇帝,若他没有这个身份,那么从一开始,她和他的故事就不可能发生。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唐·李商隐《马嵬》

李商隐在这首诗里对杨李爱情的剖析深刻而犀利。是啊,当六军同驻马时,昔日七夕时的誓言显得多么苍白脆弱,做了四十多年天子的唐玄宗,最后的选择还是牺牲杨玉环来保住自己的皇位和年逾七十的性命。在情与利交织的皇宫里,在权势与美色纠缠的帝王心中,哪里会有所谓纯真美好的爱情!

然而,三十八岁的杨玉环在马嵬坡或自缢或死于乱军之中,这在正史史书和着名诗人的笔下应已确定无疑,但早在当时,“贵妃未死而是逃离至日本”一说就已流传开来,至今日本还有两座杨贵妃墓以及许多关于她的传说、器物、庙宇等。

这一切让人忍不住要猜测,如果,她真的漂洋过海去了那远离故土的地方,那马嵬坡之劫她是如何逃过的?是谁瞒天过海救了她?他是不知情还是佯装不知而默许?抑或,根本是他使了这无奈的两全之计,既保全了心爱的她又顾全了江山大局?

凡此种种,使得她的结局、她的性情、他对她的那片心,都透出朦胧神秘的色彩,叫人难以琢磨。也许,正是这谜一样的她、谜一样的爱情才真正让人念念不忘。也许,无论那真相是什么,已不必去追究,人们只需记得,曾经有一个叫杨玉环的女子,能在她的“三郎”创作出《霓裳羽衣曲》后,当即依韵而舞,惊艳了他,也惊艳了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