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潘青
潘青同志已经离开我们两年了,我们还常想起她。
有的人还活着,可人们早把他忘了:有的人已经死了,可人们总想着他。我们总想起潘青,是因为她为我们,为这个世界留下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是十分宝贵的。
感谢王钊同志(潘青的丈夫、黑龙江省********)为我们编辑了这本《彩笔浓塑一代情》,它寄托了我们的哀思,表达了我们的心愿。这书是一座高入云霄的丰碑,它记载着一位杰出的女作家的道德文章。这书是一个美如春开的花环,它陪伴着潘青同志在大山的环抱中安然入眠--根据她的遗愿,她的骨灰已被安葬在那片她钟情的大山深处。
潘青是怀着对生活的深深眷恋离开这个世界的。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1995年那个难熬的夏天,病魔无情地折磨着她,白天黑夜都无法入睡。她坐在病房的窗前,白天望着天上的白云,晚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她说:“对面的工地真忙,整天整夜听他们的打夯声,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我真想出去看看。”说到这儿,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涌出了泪水。
对潘青来说,最痛苦的折磨,是再也不能走出病房,走向她向往的外部世界了。对于一个解放的女性,潘青革命的开始,就是走出家庭,走进革命队伍。作为一个作家,潘青创作的开始,就是走向新的世界,歌唱新的生活。
在王钊同志那篇《生命化作长青树》的文章中,我们看到潘青是在1946年那个动荡不安、兵荒马乱的年月,孤身一人从哈尔滨跑到佳木斯,参加共产党的东北大学的。那一年,她只有18岁。1947年到1948年,她作为合江鲁艺文工团的演员和创作员,跑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写出了那里的老百姓喜欢的鼓词、小演唱和活报剧。1950年秋天,已怀身孕的潘青又随慰问团来到了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她住山洞,吃炒面,冒着生命危险为战士们演出,紧随部一直到“三八线”以南。有一次为躲避美军的轰炸,她跑进一个山洞,和部队失去联系,一天没吃上饭。后来被一位朝鲜妇女发现才得救。
在潘青的女儿王跃红的文章《永远奋进不息的追求》中,我们才知道,潘青在东北大学时,和土改工作队来到贫困的山区林口县刁翎乡发动群众。当时斗争非常残酷,一天深夜他们的队长被土匪抓走,拉到山里砍了头。可潘青毫不畏怀惧地向乡亲们宣传翻身求解放的道理,还扮演《白毛女》中的赵二嫂,到各村演出。30年后,王跃红作为医疗队员来到刁翎时,老乡中还有人记得她的妈妈潘青--那个梳着短发的漂亮的女演员和热情的宣传员。
文学前辈延****同志在文章《苍山正红忠魂去》中说,地处边陲的大小兴安岭和黑河地区是黑龙江省生活条件最艰苦的地方,也是全国最冷的地方。潘青同志就在这样的地方足足生活了20年!她是全省作家在基层生活时间最长的一位,在全国也是少有的,堪称深入生活的典范。
潘青同志是先成为革命者,而后成为作家的。为了实现革命的理想,她拿起了笔。因为她手中有一支笔,她使自己的理想得到张扬。因为创作她担任过领导职务;也为了创作她又辞掉了领导职务。她如果潜心去当官,可能会当很大的官。可她潜心去当作家,也做出了一番未必比当官差的业绩。这正是她的非凡之处。她用心血铸就了那几百万字的作品,她拥有热爱自己的读者。历史就是这样,有些显赫一时的人物,像耀眼的流星一样一闪而过,而那些默默无闻的淡淡的小星星永远挂在天际。
潘青同志是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她病重以后,我每次去探望她,她都要说到那部她没有改完的长篇小说《苍山如海》。她已改了三遍,她想改得更生动,更入时,更适合读者的需要。但是她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她打算写林区三部曲,《苍山如海》只是其一。为此,她作了长期准备,那些呼之欲出的人物常让她夜夜无眠。现在她带着她的那些故事永远离开了我们。潘青同志多次和我说起,现在的年轻作家写得真好,我是怎么也赶不上趟了。为此她曾伤感过,苦恼过。其实,她完全不必难过,每个作家都属于自己的时代,那些永恒的大师毕竟少数,每个作家能各领风骚若干年,也就足以。正是由无数作家的无数作品组成了我们民族文学艺术永恒的长卷。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贡献。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潘青属于那片大森林,她是名副其实的大森林作家。她是新中国最早把林业和林区作为自己描写对象的作家之一。她参予创作的《万木春》是中国第一部写林业工人生活的电影,在当时曾产生很大的影响。她的大量作品中洋溢着她对大森林的热爱,对林区人民的热爱。那是一种对自己生命的热爱,对自己亲人的热爱。因为她早已把自己溶化在苍山林海之中了,她当然会像青山一样永恒。陕西作家陈忠实说过,他要写一部死了可以当枕头的书。现在王钊同志编辑的这部书收集了潘青同志最有代表性的作品,突出反映了她在文学事业上的成就。潘表可以枕着这部书在大山中欣然入睡了,一切遗憾都化作了烟云,在茫林中消散了。
长久留在我们记忆里的,不仅有潘青在自己作品里为我们塑造的人物,还有潘青自己塑造的人格形象。她的真诚,她的善良,她的大度,她的仁爱之心,都使我们难以忘怀。这本书中的许多人的回忆,为我们述说了许多感人的故事。在新中国经济最困难、人民不得温饱的时候,老潘把自己家的粮票、食品,还有钱送给困难的同事,当时她的孩子也在挨饿;在伊春闹水灾老百姓无处安身的时候,她把许多老百姓接到自己家里住。到农村深入生活,她住在老乡家,为人抱孩子,半夜起来,她为患病的孩子求医找药。1976年春节前,她到大兴安岭深处的塔源林场采访,看望那些远离家乡的知识青年,她决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过年,远在省城读书的小女儿也赶到林场,作为大兴安岭的地委书记的王钊也在除夕赶到了山上。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地委书记一家三口和山上的知青欢聚一堂,他们用饭盒、瓶盖、汤勺作酒杯,盛满山葡萄酒,高高举起一饮而尽。这情景潘青没有写到作品里,可那些早已回到家乡的知青永远记在心里。
下面这个场景长久地在我的眼前定格--
“那一年,国家主席刘少奇和夫人王光美到伊春视察,王光美还亲临我们家,她要亲自了解一下********的生活状况。她打开锅盖,看到的是玉米饼子和‘糊涂粥’。室内的家具只是一张木桌和几把木凳。”(王跃红《永远奋进不息的追求》)
真是今非昔比!看看现在********吃的什么住得怎样?当时********王钊和作家潘青的生活,也许可以当做一面镜子,看着这面镜子,我们感慨颇多。
也许可以说,潘青和王钊同志最好的作品,是他们的孩子,其中最优秀也是他们最喜爱的是她的小女儿耀琳。在王钊同志恢复领导工作之后,她已跑到林场当知青,她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外语学院,大学毕业后到报社当记者。她多次被评为优秀党员、优秀干部。她发表的大量新闻和文学作品已显示了非凡的才华。1992年8月28日上午,潘青翻出耀琳的影集看起来,耀琳到非洲执行公务已经三个月了,中秋节临近了,她真的很想她。她自言自语:“走得太久了,好像看不见了。”然后她慢慢走到院子里,看到耀琳的儿子小虎头正在踢球,她弯腰帮着拣球,突然跌倒,手腕骨摔伤。两天后从外地赶回来的王钊同志带来了噩耗,外交部正式通知家属,耀琳已于就在那一天的上午十点,在大西洋的贝宁海岸为救人溺水身亡。在巨大的悲痛之后,全家作出了决定:“无论如何,我们自己花钱也要把耀琳接回家安葬。”当接小女儿的姐姐、姐夫去贝宁时,带去了潘青的一封信--
“琳琳:爸爸妈妈想你,现在接你来了,跟我们回去,回到祖国的家里去。大西洋有情也无情呵!你不能久别家乡,姐姐、姐夫代表全家,把你接到爸妈身边。寂寞、孤独将由祖国的亲人朋友来分担。回来吧!孩子,我们心爱的女儿。
母亲一九九二年九月四日”
读到这儿,我不禁热泪长流。一位母亲,一位作家母亲在失去女儿之后的伟大情怀,被潘青表达得感天动地。这是我读到的潘青最感人的文字。
潘青忍受着难以承受的哀痛,用自己最后的的精力,拿出自己一辈子的积蓄,为小女儿编辑了一本《耀琳采风集》,收集了女儿生前的优秀新闻和文学作品,在女儿逝世周年时出版了。她把这本书一本本地送给耀琳写过的模范人物和她的朋友、同事。
现在王钊同志又在他的夫人潘青去逝两周年时编辑出版了这部书。我深深地为这个家庭的不幸而难过。同时也为这个家庭给我们留下的宝贵的精神财富而欣慰。
这里,我和许多读者一起祝愿王钊同志健康长寿!祝福他的孩子们,还有远方的可爱的小虎头快乐幸福!
1997、4、20